《风华覆尽月长清》俟河之清

34、风雨欲来

　　第二天，两人在那帮匈奴汉子还在睡梦中的时候，留了辞别信，就跨马离开了。

　　开玩笑，就算他们的目的是同一个地方，那也不能一起走！
　　这些家伙晃来晃去太碍眼了！
　　即使不知道电灯泡为何物，宗景也仿佛能看到那些大个子头上闪闪发亮的刺眼光芒。

　　昨天已经打探到消息，他们那个追着林杉走的少爷传回信来，说是已经往江州而去，让他们无须担心。
　　但是这帮汉子哪能不担心。
　　他们这群人是要往京城而去，两人也没问出来他们去京城的目的。
　　那个擅自离团的少爷应该是匈奴族的重要人物，至少在他们这一行中，那人明显是主心骨，而且那人也是这次访汉任务的重要因素，这些汉子少了他都停下了行程，打算去追回少爷再去京城。
　　岳观也没多管，只是将有一队匈奴使团将要去往京城的消息递给了情报司。
　　既然已经得到具体消息，两人原定路线便无须再走，直奔江州便是。

　　一路上倒是没什么风波，只是宗景自从接到一封飞鸽传书后有些异样。
　　岳观询问了一声，被宗景岔过了话题。
　　知道他是不想说，岳观便也没再追问下去，只是暗暗观察着。
　　宗景除了那一瞬间的异样后，仍是一派轻松自在，偶尔说几个笑话给他听，只是眉间还是可以看见一丝凝重。
　　后来又陆续来了几封信，他有时候写一大段话回去，有时候只是一两个字。
　　接近江州的前一晚，两人宿在客栈。
　　仍旧是一间房，岳观洗过之后便坐在桌前，直到宗景沐浴完从屏风后走出来，他还在那里喝茶。
　　宗景步子缓了缓，似乎是觉察到什么。
　　他叹口气，脸上带上无奈的笑意，看着沉着脸不看他又是生气又是别扭的岳观，眼神里全是笑意。
　　“哥哥，你坐在这里是在等我吗？”
　　岳观抿一口茶，心里给他一个白眼，废话！
　　宗景也坐下来，取下岳观手里的茶盏放到桌子上，“晚上喝多了茶不好。”
　　岳观看他一眼，坐正身子，对他道：“那行，不喝茶，咱们来聊聊天。”
　　宗景笑起来，“嗯，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岳观被他那种专注的眼神看得老脸一红，瞪眼睛道：“严肃点！”
　　他认真的说道：“我不是非要你把什么都对我交代清楚，可是，我希望如果你有什么困难或者危机，可以告诉我。”
　　宗景的笑容淡下来，他闭了闭眼睛，“哥哥，我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怕，告诉你了你会担心，会不高兴，会谴责我……”
　　岳观听了这话，心中一紧，担心之后又有些恼怒：“你不告诉我就不会担心了吗？而且，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你，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只会帮你规避危险而不会站在你的对立面。”
　　宗景有些意外，他脸上的惊讶显而易见，他一直以为哥哥是那种正义得容不下罪恶的人，而且据他接触的军人来看，他们都是一腔正气，爱国甚过一切的战士。
　　他看着有些生气的岳观，眼中笑意更深。
　　这个人的愤然中带着一种即使你是千夫所指的罪人我也站在你身边的坚定。
　　宗景不禁坦然了。
　　他想了想，慢慢开口道：“事情牵涉太多，我现在确实是陷入了麻烦，而且是会卷入许多人的麻烦。是，关于大汉更新换代的麻烦。”
　　岳观呼吸一滞，他也曾猜测过许多可能，但是却没想到会严重到这个地步。
　　看到岳观眼中的担忧，宗景拉住他的手，握得紧紧的，“哥哥，不要担心。现在没到最后关头，胜负还没有定论，所以我们的危机还没有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岳观声音有些干：“你，支持的是谁？”
　　宗景抬眼看他：“二皇子。二皇子的母族对宗家有救命之恩，当年一场祸事，宗家上下难逃死路，那时候二皇子母家，当时的四大家族之一林家的三少爷娶的是宗家女儿，夫妻情深，求得林家家主秘密保下了宗家，那之后，宗家便紧紧依附林家，凡事听任调遣。而我，因为跟宗家绑在了一起，既踏进了其中，便和这场风波脱不了干系了。”
　　“你疯了吗？你们那么急做什么？德渊帝尚在壮年，连太子都还没立，这个时候站队不是太早了吗？只是他几个儿子斗的话，那是家事，可是你们参与进去，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宗景叹息一声：“这里面的事情没有你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陛下这两年间无故昏倒了多次，太医们也查不出缘由，只说是太过劳累。但是就在他生病之前，他曾经有意将位置传给三皇子，陛下最爱前皇后，前皇后去世之后至今没有再立新后。即使三皇子每日摆弄那些无用的玩意，还经常闹失踪跑江湖，但是因为前皇后的原因陛下对三皇子疼宠非常，虽然总是骂三皇子不长进，可是他对别的皇子从没有这样的纵容。据传出来的消息说，当时陛下连诏书都写了，只不过恰巧那时候三皇子又偷溜出宫的消息传进陛下的耳朵，所以他又念着孽子将诏书毁了。”
　　岳观道：“照这样看来，是因为德渊帝有意立储，所以有人等不及便下手了？”顿了片刻他又道，“说不定就是二皇子做的。”
　　宗景失笑，“也许吧，不过我们也只是这样猜测，因为实在太过巧合。”
　　“那你们现在……？”
　　“宗家从很早之前就接触一些见不得光的生意，我接手的，是私盐。”
　　“什么？你……”
　　“哥哥别急，听我说完。”宗景拽紧他的手，“这些生意得来的银钱几乎都是供二皇子花用的，不然凭那个只剩个空壳子的林家他哪来的财力招揽那么多人才。林家供以世家之名，宗家则在背后提供钱财。”
　　“四位成年皇子中，三皇子不恋权位，四皇子只爱武装，所以这场较量的参与者，说到底也只是大皇子和二皇子。大皇子的母妃是羌国和亲而来的公主，这次大胜羌国，对大皇子来说倒是好事，汉羌不再是敌对国，大皇子的立场一下子就不那么尴尬了，而且获得羌国的支持也变得名正言顺，因为此时羌国相当于他的母族势力。可是形势转变之下，对二皇子就危险了，二皇子不缺名望，他缺的是武力。”
　　“这次出问题的不是盐，而是一批战马，那批战马被钧王府的人扣住了。我这次去江南，是为了打造一批铁器，中间人藏身江南，我需要亲自去联络。救下钧王的小郡主是为了一笔粮食买卖，那些过于敏感的铁器和盐的生意，我也不会让任何人闻到腥味。可没想到，阴错阳差，竟然被钧王府查到了战马。”
　　岳观稍稍放心了些，盐和铁器，是官营，这是写在律法里的。任何私人涉及这些，那都是死罪！
　　不过转瞬他便愁起来，私贩战马的罪名也没好到哪里去！不过，好歹还有应对的余地。
　　他正头疼着，就听到宗景声音低沉的又道：“这次的事是有人做了手脚，不然那条线没可能会被轻易发现。而且出了事之后，被抓的那批人竟然咬出了崔无彦，崔无彦是我一手提拔安插的，只为我卖命。这回的 ‘意外’ ，矛头根本就是直指向我的。”
　　“针对你的？”
　　宗景点点头：“这批战马是通过牧场的名义买进的，甚至连宗家的人都没有牵扯，但是被抓的那些人竟然咬出了我的人，这明显就是一个早就铺好的陷阱。”
　　“不过幸好这些年做事一向有留下后路的习惯，那批马会有真正的牧场去接手，这回倒是不会出大事，可我担心的是这次事情背后的波澜……”
　　“不论是钧王府插手，还是安插在商线上的人开始动作，这些迹象都表明，这场争斗要正式开场了。也就是说……朝中生变。”
　　岳观一惊，“争储之事出现开端，那意思不就是……德渊帝不好了……？”
　　宗景点头：“是。现在应该是封锁了消息，不然，朝堂之上只怕更乱。四位皇子虽然只有两个对那个位子有心，可是大臣们可不一样，大皇子笼络了不少老臣，而且现下又有羌国支援，二皇子一呼百应，得天下士人拥戴，三皇子一众外戚拼了命的想要他继承大统，四皇子身在边疆，朝中武将以及荣妃兄长执金吾吕胜肯定是以他为尊……一旦没有陛下压制，这些人光是吵架都能将议事殿掀翻了天！”
　　正说着，客房外传来敲门声，宗景听着那敲击的节奏，脸色一变。
　　走到门前，一张叠得小小的纸条从门缝塞了进来。
　　他取过一览，然后道：“果然没错，三日前，陛下突然昏厥，至今未醒。宫里只说陛下偶感风寒，所以要避风养病。二皇子传来消息，说羌国那边有动静，而且是在陛下昏迷之前就开始动作了。”

　　就在景观两人为即将到来的风雨而担忧时，千里之外的另一处，却有人正在酝酿新的风波。
　　“为什么不直接传出消息说是二弟做的？”温和敦厚的男声，在这样只有一星火苗跳跃的黑暗中却显得有些阴森。
　　另一个人坐在阴影中，挑起唇角，“只放出一个引子就好。人们对于直接告诉他们的话更会怀疑，他们只相信自己推测出来的事实，即使那是臆测。人不就是这样的奇怪吗？我们只需要引导他们猜测出所谓真相就好了，而且，那个队伍是刘挚提议，你三妹组建的，跟你可没有一点感情，怎么，你还心疼了不成？”
　　最初说话那人沉默片刻，开口道：“随你吧，心疼倒谈不上，只是有些遗憾。”
　　“无需遗憾，事成之后，只要你提供足够的支持，我会为你建立一支新的武器，比这个所谓的狮虎营强上千万倍。”
　　“好，那我们一言为定。”
　　“当然。”
　　隐匿在黑暗中的人，笑得肆意，如果此时岳观在这里，一定可以一眼认出，这人便是那个在战场上失踪的万俟风。
　　被逼得重伤，险些身亡的万俟风，带着满腔的恨意，重新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