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梦不知》一日立青

3、真实

　　四
　　秦璃再一次在半夜里惊醒。

　　自从那个人死后，他再无法睡个好觉。

　　秦璃还记得初见。那是在辽阔苍茫的漠北，他见到那个充满活力的少年。剑眉星目，高鼻薄唇，十分俊朗的一张脸。比那张脸更吸引人的，是他周身那股自信而包容的气质。似乎无论什么事情，都无法压垮他；而他本人，也正如冬日暖阳般，温暖却不刺目
　　。
　　其实哪怕是初见，都是秦璃设计而来。

　　身为下一任魔教教主，他怎么可能会肆意外出游玩，还游历那么久？不过是为了结识天机门的大弟子冯涵罢了。

　　秦璃自小，就被父亲教导。于是他的人生目标就是荡平武林，让魔教称霸。为这个目标，他的父亲，魔教教主谋划了一辈子。而在不远的将来等到父亲死亡他接过魔教教主之位后，这个远大的目标，将落在他一人肩上。

　　这几年父亲的身体已经不行了，随着他的长大，一部分重责已经转移到他身上。要称霸武林，就必须摸清楚一些大教派的秘密，必须接近某些高手以伺机而行。天机门本是最神秘的门派，魔教经营多年都无法窥得其真容。只是前些日子无意得知天机门这一代大弟子要出门历练，于是为了获得更多的信息辛秘，秦璃决定亲自出马，接近这位大弟子。

　　果然，在漠北，他顺利的见到了这位大弟子——冯涵。

　　以后的日子里，他们把臂同游，实际上，这也是秦璃最放松的日子。

　　不用勾心斗角，不用时刻防备，也暂时不用去想着那沉重的目标本就是一件让人心情舒畅的事，而身边的冯涵，更是让秦璃的心情，万分愉悦。

　　这世间芸芸众生里，又能找到几个知己呢？那么巧，秦璃就碰到了。忽略掉对方注定与自己对立的身份，忽略掉早晚会刀剑相对的结局，忽略到此刻自己目的并不单纯为的是套出天机门信息的事实；秦璃和冯涵，相处得极好。

　　只是好景不长，不久魔教总坛便传来教主大限将至，急召秦璃归的消息。正好此时秦璃也已经套出不少天机门消息，于是两人匆匆分别。

　　即使分离的时候秦璃答应过冯涵要和他联系，但回到总坛成为教主的秦璃，再没有联系过冯涵一次。即使他知道保持联系是有利于得到更多消息更有利于魔教大业的，可是他就是不想。游历时冯涵的真心相待，是入了秦璃的眼的；冯涵毫无保留的对待、冯涵以为他弱小以保护者自居的行为，都被秦璃记下。秦璃不得不承认，面对这样的冯涵他是心虚的。所以他告诉自己，你刚刚接任教主，事务繁多，那些无关之人就不用联系了，没空。

　　等到他再次入中原为最后的称霸布局时，却着了那老奸巨猾的武林盟主的道。即使他武功高强，面对一众高手，也是不敌的。

　　他没有想到的是，知道他真面目的冯涵，依旧选择相信他。甚至于，他不顾自己护着他出了重围。面对秦璃的询问，他只是淡淡的回一句“无事，日后无碍”。明明，他的经脉大损；明明，他已经身受重伤；而因为他今日帮助魔教教主的行为，他的声名，也必定扫地 。

　　那些一般武林中人都极度重视的东西，完全不被冯涵放在心上；似乎他关心的，只有秦璃的安危。可是秦璃不信。他觉得这个人一定是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甚至是目的，此刻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博取自己的信任，所图甚大。

　　秦璃不安。那时的他觉得此人到如此境地都还冷静自若，不曾歇斯底里，若留下此人，日后必成大患。而此刻，此人身受重伤，接应自己的教众又即将到来，是除去她最好的时机。

　　在他们行至一处断崖时，他们被另一批正派人士追上。

　　好在支撑了一小会后，接应的教众到了。一时间，魔教正派战成一团。一片混乱中，秦璃准确的击中正硬撑着站在自己面前为自己挡住攻击的冯涵，在他的惊愕中将一把长剑刺入他的后心，亲眼看着他倒地而亡。

　　只是，一直到冯涵断气，他都没有说过一句指责或不甘的话语。他只是一直看着秦璃，面上表情柔和甚至是带着丝有点苦涩意味的笑意。就那样，直到他眼里最后一丝光彩消失。

　　等到秦璃开始收网，将魔教中人做出的血案栽到武林盟主的头上从而顺利让他身败名裂；逐个击破各大门派最终完全称霸了武林，完成了最初的目标，他心里都是不痛快的。

　　他总是会在梦里见到那双看他时充满包容和不知名感情的眼眸，而后惊醒；他无法再用长剑，连握都握不紧；甚至于在父亲的旧部，某位一直忠心耿耿的下属委婉的劝他成婚时，他脑海里浮现的，是冯涵的脸。

　　直到那个时候，秦璃才知晓，原来自己的真心，早就在冯涵身上。那时他终于明白，从前冯涵眼中复杂的不知名的感情，是深刻的爱意。

　　可是一切都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他亲手杀死了这世间对自己最好的人，他亲手杀死了这世间他最爱的人。

　　等到他终于醒悟，却发现就连那人的尸骨，都已不见踪迹。

　　于是他开始做一场场的梦。

　　有冯涵在关键时候杀死自己的，也有他当日未杀冯涵可冯涵却因重伤而不久于人世的，更有明明两人都在一起，最后冯涵却知晓了一切真相于是终究刀剑相对的。

　　明明应该是噩梦的。可是秦璃却觉得这些都是美梦。因为不管冯涵能活多久，他终究是比现在活得长活得久；甚至有的梦里，最后活下来的是冯涵而不是秦璃。

　　他才发现，原来他宁愿当初冯涵对自己刀剑相向，宁愿自己死去，也不愿是现在这样的结局。

　　可惜的是，那名叫“过去”的事物，任你有再高的武功再强的实力，也无法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