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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二 秘密 ...


  •   这些日子,别院里越发幽寂,他不来,连下人也一起不见。梨花落了满院,却无人问津,想着是不是他被病皇帝斗垮了……还是被幻谷给暗杀了?
      整日被关在这四方天的院子里无事可做,反倒染上了风邪,连带咳嗽的毛病也来了,偶尔还会低烧——想来那个伊娃的药也不过如此。
      因为院中无药,便趁胡生送饭的时候向他讨要我需要的药材,结果得到的却是伊娃。
      伊娃来过之后,颇令人意外的,失踪了一个多月的李卒也来了,带着满身的戾气,像是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
      他到门外时,我正打算吃晚饭,想着该不该跟他打声招呼,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今晚的菜不太合胃口,满眼尽是鱼虾,闻着就吃不下,所以挑了两筷子便放下。
      这期间,他一直站在门槛外,看着我和我手里的筷子,一语不发。
      “你跟伊娃回月革去。”这是个肯定句,而非询问。
      因他的话,我抬眸,“不去。”他莫名其妙地要帮我剿灭幻谷,然后莫名其妙地消失,现在又跑过来让我去西北的大雪山,今时今日,阿梓已不在他手里,我也没半点把柄落在他那儿,他说什么,我没理由照着做。
      “明天一早,伊娃他们会过来接你。”他的话说到此,也到了终点,想必下面就剩抬腿走人了。
      “那就等着看看,明早我是跟他们走还是留下来。”我若真不想走,他也为难不到我。
      因我的话,他顿住身形。
      我站起身,与他仅一尺之遥,“出了什么事?”他那晚的眼神我记得很清楚,一定是出了事。
      他仍旧只是静默……

      “如此不伦的丑事,他怎么说得出口!”一道阴冷带笑的女音划破夜空,像冰锥一般扎进耳膜。
      听到这个声音的刹那,我的颈子变得僵直,每次听到这个声音,都要丢去半条命,还好,这次有他挡在我身前。
      “陆子画……”老妖婆立在房脊上仰天桀笑,“我等这一天,足足等了二十五年,你害死我的孩儿,今天——你看看你的女儿吧,她心如蛇蝎,杀人如麻,现在还与亲生哥哥做出猪狗不如的苟且好事——你来看看,哈哈——”
      听到这之后,我再也没听见周围的声响,更不知周遭发生了什么事。
      我在想“陆子画”是谁,陆子画那个心如蛇蝎,杀人如麻,与亲哥哥苟且的女儿是谁……
      “不许杀她!”在我理智未恢复之前,那个老妖婆不能死在别人手里,不论是灰影还是白翼,亦或是他。
      在老妖婆被白翼和灰影联手制服后,我缓缓走近她:“陆子画的女儿——是谁?”
      或许是我的声音太平稳,也或许是我没有发狂让她很意外,老妖婆微微顿一下,方才接着桀笑,半天之后,缓缓低道:“‘秦庄折杨柳,城斜画角哀。’这是李玄当年出广陵时写的,陆子画却用这句词给你取了李城斜这个名儿,都是因为你和你的母亲,否则李玄不会离开我,我的月儿也不会病死……是你们母女俩害死了我的月儿,所以我要让你们生不如死——”大笑着,口中却溢着血,“你知道吧?你身后这个男人,他是李玄的儿子,亲生儿子!”笑得发嘲一般,“也是你的亲哥哥!当年,季公公本想一剑杀了你,是我救了你,我让你进幻谷,让你在那些女孩中活下来,我原本是想让你跟这世上最丑陋的男人睡觉,可是季公公说不行,因为你哥哥回了魏国,他要把你留给他,你哥哥比你有用,他要抓住他的把柄,哈哈……你不觉得他的主意很好么?”
      在她的笑声里,我缓缓直起身。
      “你想杀我吧?”那阴冷的声音急切地想再次引起我的注意,“你杀啊。”
      我缓缓转身,看一眼白翼腰间的匕首,向他摊手——
      匕首到手后,我低头看了好一会儿,最终却递到李卒手里——他说过,他要帮我杀,那就让他去吧,我已经没有这个欲望了。
      “李城斜——你根本就是个笑话——”这是老妖婆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她曾是这世上我最想杀的人,如今,我却不想杀了,甚至不愿多看她一眼,只觉得她和我一样,都很可笑。

      把所有人关到门外——
      我现在很困,只想睡觉,谁也不想看到。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伊娃在帮我号脉,李卒站在床尾——
      见我睁开眼,伊娃起身退出去,徒留我与他。
      “当时留下我,你后悔么?”这是我唯一想知道的事,至于那些阴谋阳谋,谁是我的父亲,谁是我的母亲,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他仍旧用沉默来回答我。
      我讨厌他的沉默,“要么让我走,要么杀掉我。”这是他仅有的两条出路,两条出路的结果都是——我们今生都不会再见,“后者对你好像比较有利。”留着我的命,他就防不住天下悠悠众口,“放心,我不会恨你,我害了那么多条命,你是为民除害。”见他不说话,又道:“你不会是想让我自绝吧?”
      “你有身孕了。”这是他沉默后的第一句话,也是今夜最让我绝望的一句。
      “你……说什么!”说这句话时,我是带着脾气的,因为不相信,也不可能。
      “伊娃说,你有身孕了。”他似乎也同样隐忍着某些痛苦的情绪。
      “胡说!”我根本不可能有孩子,八年前,姜老头就给我下过毒,那毒导致我不能生养,所以我不可能有!
      虽然坚信我的判断,但手指还是忍不住搭上脉搏……不行,自己摸脉根本摸不准……我的药箱……
      仓惶着下床,却发现我的药箱早就被胡生收了起来,“把我的东西还回来!”狠狠推他一把,我这辈子都没这么发过疯。
      “现在不行。”他纹丝未动。
      “现在不行?”苦笑,“你是打算生下来再掐死她么?”
      “等……你身体好一点。”
      身体好一点?他几时开始为我着想了?
      是了,我现在在他眼里是李城斜,是他妹妹……所以他开始关心了。
      我收回推搡他的手,抚着脑门,努力平息心中的郁愤,直到把胸腔的空气全部排出去——却发现这么做是个大错误,没了脾气的我,竟然有些踉跄,不得不蜷缩到床头柜旁——像只灰老鼠。
      不管我是白桑,还是李城斜,都是被别人控制着生与死,我是这样,我肚子里这个也会是这样,她的出现和她的终结,都是因为别人,我不能生她下来。可是我曾对自己发过誓,就算杀尽天下人,也不会轻易对自己动手——狠狠咬住手指,努力想着我该怎么办?
      直想到走火入魔依然想不出答案,正当生与死在我眼前交战不止时,忽觉后颈一酸——他又点了我的睡穴……

      李城斜,李玄与少时的未婚妻陆子画的女儿,两岁多时,父亲被斩首,四个月后,与母亲一道随父亲好友吕至信逃往江南,于广陵时,遇上李玄曾经的爱侣骆静云,被骆静云掉包后带进幻谷,十二岁杀人,十五岁出师,二十一岁傍于秦王身边,二十四岁杀骆静云,同年与其同父异母的兄长孕育一个孩子——相当与众不同的人生经历。
      我本打算结束掉李城斜的性命,让二十四岁成为她永远的年纪,可是我做不出来自杀这种事,只能苟延残喘。
      与我的消极不同,李卒是个更积极的人,他似乎想把可能知道妹妹身份的人赶尽杀绝——好像这么一来,我们就能继续自欺欺人一样。真不知道是他太单纯,还是我想得太多。

      盛夏的一个闷热傍晚,少见的,李卒居然来了别院,一袭灰色的单袍,更显得瘦削,可见近来他是多么日理万机,与我的悠闲恰好相反。
      他居然是个溺爱家人的人,之前因为没有亲人,所以没人见识过,如今有了妹妹,从他对胡生的交待便可看出端倪——只要是他妹妹我开口提出的要求,事无巨细,他一定会满足。
      幸好我对星星月亮没兴趣,否则他连登天的事都能做出来。
      可我并不觉得这是好事,恰相反,他越是对我有求必应,我就越厌烦。
      他也晓得我不愿理他,所以极少来,几个月间,也只出现过两次,皆是因为我的身体不好,至于这一趟,恐怕是为了我肚子里的那块肉——据说这个月便是除去它的最好时机,也许他正是来“监斩”的。
      他来后,只进书房,不会轻易在我面前出现。
      这一晚也一样,直到饭后,伊娃端进来一碗黑浓的药汁,他才从书房过来。
      他看着我,我看着药——我们俩在杀人方面都不缺经验,但是割自己的肉,这还是第一次。
      最终,我还是把药端了过来,因为我不想那块肉成为第二个白桑。
      “哗啦——”药碗却碎在了地板上,药汁撒得满地都是——他做得。
      两人的视线从地上抬起,碰撞——
      “留下吧。”他的嗓音黯哑,“世人若说是畜生,那就是。”他还是舍不得他的孩子。
      “……”
      我在梦里审视过自己无数次,留下腹中这个孽障到底是对还是错,可每次都逃不过他那句“世人若说是畜生,那就是。”
      我想我一定是疯了。

      入秋时,他让胡生把倾倾送来了别院,他似乎知道这丫头很得我的心,当然,也知道她是幻谷的人,所以才选她,若真选个良家妇人来,到真会让我看不上。
      倾倾念了好几天的阿弥陀佛才从惊吓中回神。
      她说京城的姐妹几乎全部覆灭,连四进的无影杀手都连死了七八个,更别说其他人。
      我没问阿罗她们的情况,我想,若是他要杀,应该也会让人知会我一声。
      “夫人,出去走走吧?老这么窝着可不好,后院的果子都熟透了,去看看也好呀。”满宅子就多出来这么一个爱说话的,我反倒最不讨厌她,也许是安静太久了。
      半个月来,我第一次走远路,就是到这后院的梨花亭来。
      亭子里摆满了各色食物,可见倾倾的用心何其不正。
      见我分毫不动,倾倾颇为无奈,“夫人,您就是吃一口也好啊,不顾自己,还能不顾小的嘛。”
      最讨厌人跟我提小的,“活不成才好。”活成了反倒不知该怎么好,我不只一次想杀掉这小东西,可每次她一动,我便下不了手。
      “您跟王爷赌气那都是大人的事,孩子是无辜的,您瞧,您这六个月的肚子跟那些三四个月的差不多,这怎么行。”在盆盆罐罐间找了大半天,终于从食盒里找出一只小瓷坛,“这是王爷让胡侍卫特地从府里拿过来的,说您喜欢。”木盒里盛的是新鲜的腌梅子。
      看着它,我却半点食欲也没有,忙转开眼去。
      倾倾叹气,“夫人,您再不多吃一点,这别院里可就再没厨子敢来了,王爷连府里的厨房都没理会过,惟独这里他事必躬亲,他那样的人,管这种事,想想都奇怪,您还有什么气生不完的?”
      我敢打赌,若是这丫头知道我的另一个身份,非惊死不可。他那哪是对我事必躬亲,他那是对他妹妹,或者还有他的骨肉,“倒杯茶来吧。”
      倾倾的脸几乎皱到了一起,“夫人——您还是让王爷把奴婢杀了吧,反正早晚都是这个结果,您的脾气也太怪了,哪有挺着大肚子还整天喝茶的。”顺手递过来一杯粉黄的汁液,“这是奴婢早上采得果子做得,保准不难喝。”
      见我接过来,她在那里傻笑——她知道我的习惯,但凡接到手里的,必会吃下,不管喜不喜欢,所以她不怕我不吃,只怕我不接。
      一边喝着这杯奇怪的汁液,一边看着天上南飞的鸿雁,“幻谷——还剩些什么人?”这是我第一次开口主动问她。
      “执法长老死后,大家逃的逃,死的死,基本都没了,倒是有个瘦脸老头子,到总坛来过,他带走了阿梓姐姐她们。”
      我心道,她口中的瘦脸老头必是第一任执法长老了,他还有另一个身份——病皇帝身边的阉人季连昇,“他身边是不是有个青纱蒙面的女子?”那是阿罗,我很想知道,她对我的身份知道多少。
      “嗯,有,阿梓姐姐管她叫罗姐姐,我听紫术姐姐说过,她是四进无影杀手的头领,连执法长老的命令都可以不听。”
      “……”勾唇,原来阿罗的身份如此高阶。
      “夫人,咱们还算不算是幻谷的人?”
      “谁知道。”谁输谁赢还不知道,如果他被皇帝砍了头,我们恐怕还是逃不过幻谷的手掌心。
      “管他的,有夫人您在,王爷一定不会不管我们。”顺手捧过腌梅子供我食用。
      我也顺手捻了一粒入口。
      自从这丫头来了,连蒙带骗的,到让我多吃了不少东西,也就难怪胡生再不会亲自送东西给我,知道送来我也不会碰,如今都是送给这丫头,由她慢慢来骗我。

      中秋之后,倾倾有一搭没一搭地提及他出京的事,好像是南方什么地方出现叛乱,要他去处理——他一旦离开京城,很多事便鞭长莫及,难保不会发生什么事,所以才让倾倾提醒我老实一点,乖乖呆在他画好的圈里,别到处乱跑,以免生出什么不测。
      而我,自从得知有了肚里这只孽障后,连院门都没出过,难得了他那份好心。

      “夫人,您真得没有哪里不舒服吧?”倾倾第一百次零八次询问,就因为我午间不小心滑了一跤。
      摇头,这小孽障结实的很,怎么摔都害不到她,“无妨。”
      “今儿还是第一场雪,往后真不敢再让您出去了,天冷,路也滑,看来还真是要找些在屋里的消遣才稳妥。”替我盖好毛毯后,继续做她的针线活,“奴婢听说王爷平定南乱一回来,就被赏了好些东西,估计这几天就会往咱们这儿送,王爷一向都是挑好的给咱们这儿。”
      我闭目,在心底暗哼,他才不会把人家赏他当狗粮的玩意送到这儿来,再说那些玩意脱不了“金银珠宝”四个字,那些东西对我没用,想要,我自己多的是,定不会拿他的。
      “夫人,您说王爷会在咱这儿过年么?”
      “……”过年?不知他看到妹妹挺着大肚子会是个什么感想?相信他一定不想看到,就像我也不想看到一样,不过可惜,肚子在我这儿——他真幸运。
      “王爷一定会来的,那会儿正好是夫人您临盆的日子。”这丫头向来喜欢自问自答,说得倒挺欢快。
      酒在倾倾那叽里咕噜的絮叨里,我昏昏沉沉地睡去……就像我的生活一样,昏昏沉沉,不知今夕是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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