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扶小瑶

5、第 5 章

　　那天陈华走后，顾恒上网查了B.O.B的歌，搜索引擎上排在最前头的，就是计晓枫放的那首《雨夜》。
　　顾恒反反复复听了好几遍，脑子里不断浮现的，是魏严那场在雨中举办的丧礼。
　　在那片安静到让人窒息的墓地里，淅沥的雨丝不断从天际降下，灰蒙蒙的天空仿佛要塌陷下来一般，气压低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顾恒曾经以为自己的呼吸会在那场丧礼中被掐断，可惜没有，他无比清明地度过了那一秒钟，时间甚至快得他无法控制。
　　晚上却意外地没有失眠，躺下去后很快睡着，也许是疲劳的神经终于绷到了极限，又或者……是因为他知道继续纠结于那些过去也没有意义。
　　平静地度过了三天后接到计晓枫的电话，约他出去吃饭，地方定在了中心广场的音乐餐厅。
　　顾恒并没有拒绝，大概是因为计晓枫根本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笑呵呵地说了请他吃饭然后报了时间和地点后就挂断了电话。
　　下午的课结束后，他回宿舍换衣服，要走时陈华急切地闯了进来，一副热锅上的蚂蚁的样子让顾恒觉得莫名其秒。
　　这家伙神经粗惯了还真没看过他被什么人什么事逼得急成这样。
　　就看到陈华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扒着自己的肩膀，像被火烧着屁股般急道：「阿恒你救救我，我五分钟前刚知道我们系的毕业论文初稿今天一定要交，导师说如果我今天不交他就打电话给我家老头子，可是我的格式根本就还没弄过，你快点帮我弄一下吧。」
　　顾恒不由得皱起了眉，眼角余光瞄到手腕上的表，再不走，他可是要迟到了。
　　「你的同学呢？」
　　「他们都早交了，这礼拜开始就没什么人来学校了。」陈华说着，也不管顾恒答应与否，拖着他就往电脑冲。
　　顾恒犹豫了几秒，趁着陈华开电脑的时候给计晓枫发了短信，说他要晚到了。
　　手机在几秒后响了一下，计晓枫回来的短信：没关系，我等你。
　　句末还加了个笑脸的表情，顾恒看到的一霎那，脑子里居然无比清晰地浮现起计晓枫的笑脸，从嘴角拉开一个明艳的弧度，眼睛里也带着盈盈的笑意。
　　「阿恒，你今天约了人？」陈华惊讶地抬起头，在他和顾恒相处这么久的记忆里，似乎顾恒很少和他之外的人出去。
　　顾恒没接话，只是淡淡点了点头，坐下开始搞论文格式，然后看着陈华那篇到处搬来别人的理论后拼接起来的丝毫没有格式可言的初稿彻底无语。
　　「难道……是晓枫？」
　　「嗯。」
　　「他约你的？」
　　「嗯。」
　　陈华「哦」了一声，点了点头没再问话，神色间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微抿的嘴角却似乎比平时下垂了一丁点。
　　顾恒瞥了他一眼，没有开口的意思，计晓枫的事他并不想多提，尤其是在陈华面前，毕竟，和什么人做朋友，他没必要给陈华一一报备。
　　结果帮陈华搞定论文花的时间比预期的要多，结束后陈华抓着U盘一路往外跑，嘴上嚷嚷着回头请顾恒吃饭，却是再也没提计晓枫这个人。
　　顾恒看着他的背影沉思了片刻，拿着车钥匙转身走了。
　　中心广场的音乐餐厅是露天的，建得很华丽也很漂亮，餐厅周围被小型喷泉包围，中间则放着一架三角钢琴。
　　顾恒到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计晓枫，他正站在一道喷泉边玩水，袖子撩得老高，脸上的表情像个孩子般快乐，晶亮的水珠从喷泉中飞溅到他脸上身上，带起一片朦胧的光感。
　　顾恒朝着他走过去，心头缓缓淌过的是不知道如何形容的感觉。
　　「抱歉，我迟到了。」走到他身边淡淡开了口，没有解释迟到的理由，顾恒只是静静看着计晓枫。
　　计晓枫收回了玩水的手，脸上却还带着意犹未尽。
　　他转头，在一片朦胧水汽中朝顾恒笑笑：「没关系，就是原本预约的时间过了，得重新等了，不过我已经拿了号，就快到了。」
　　「嗯。」简单应了声，顾恒转身从两处喷泉中间的独木桥走进了音乐餐厅，计晓枫跟在他后头，目光仍是笑盈盈地看着喷泉的水。
　　询问之后，被告知他们大概还需要等十分钟，顾恒的目光穿过几张桌子，落在了中间的三角钢琴上，钢琴在夕阳和灯光下泛出梦幻的色彩，影影绰绰的光影几乎迷花人的眼睛。
　　「顾恒，趁没人弹，你快上啊。」计晓枫注意到顾恒的视线，兴奋地笑着说。
　　附近一张桌子上坐着两个年轻的女孩子，听到计晓枫的话都转头朝他们看，随即便被两人出色的外表惹得情绪激动。
　　再边上是一对外国夫妇，似乎也听明白了计晓枫的话，正一脸感兴趣的样子看着他们。
　　就连站在他们身后的服务生都听到了，走过来笑着说：「先生如果会弹钢琴的话欢迎上去试一下音色，中午刚刚调过音呢。」
　　顾恒有些无奈地看了计晓枫一眼，微微摇了摇头，迈步朝钢琴走了过去。
　　印象里，他已经很久没有弹过钢琴了，自从有一次在高中里露过一手然后被全校的女生当偶像疯狂爱慕之后，他就没有弹琴的兴致了。
　　更何况，弹钢琴于他而言，本来就只是无聊时的消遣罢了。
　　在琴凳上坐下，他翻开琴盖，修长的手指轻轻覆上琴键，就像是魔法一般，流畅曼妙的音乐在下一秒滑入空气里。
　　低婉悠长的琴音不断缭绕在耳边，像流水一般缓缓淌过心头，一首很动听的曲子，《雨夜》的钢琴版，将吉他和电子琴无法到达的温柔深情都彻底演绎了。
　　计晓枫的眸子渐渐瞪大，惊讶地看着闭上眼睛犹自弹着琴的顾恒。
　　即便弹着这样的曲子，他身上依然笼罩着一股无法化开的冷漠淡然。
　　计晓枫不知道顾恒那股从骨子深处冒出来的漠然究竟有没有办法治好，但是他总觉得，顾恒不应该是这样的。
　　曲子在一串低音中缓缓收尾，绵长的尾音仿佛凝结在空气中一般迟迟在耳边回响，周围的客人都笑着拍起手，那两个年轻女孩激动地看着顾恒，小声议论着什么。
　　有很多人，琴弹得很好，但是无法抓住人的心，却有另一些人，凭着琴音中别的什么，轻易地深深打动人心。
　　「客人，轮到你们了。」服务生在计晓枫耳边轻声提醒着，他一怔从深思中回过神来，朝着起身的顾恒招了招手，跟着服务生朝他们的位子走去。
　　「怎么想到弹这首。」坐下快速点完了菜后，计晓枫迫不及待地笑着问顾恒。
　　老实说，在惊艳之后，脑子里最大的感觉就是惊讶了，上次他放那首歌只放了一会，没可能顾恒已经记住了曲子，他一定是回去自己听过了。
　　可是，他怎么会去听那样一首触景伤情的歌？
　　顾恒微微皱了皱眉，就好像计晓枫问了个很多余的问题般，半晌后才答：「随便弹弹。」
　　「你回去仔细听过了吧？」
　　「嗯。」
　　「嘿嘿，怎么样怎么样，他们的音乐不错吧？」把两条胳膊都支在桌子上，计晓枫看上去无比兴奋，眼睛里熠熠的光芒让顾恒的眉皱得更紧。
　　之前陈华说的话在脑海中一晃而过，顾恒不禁想到，计晓枫，真的可以大度到完全不在意那件事吗？
　　沉思了片刻，他抬眼看着计晓枫的眼睛，淡淡地问：「你喜欢他们音乐里的什么？」
　　就像喜欢一个人要说得出喜欢那个人的什么一样，顾恒觉得喜欢任何东西，都是要说的出理由的，所以他想知道，计晓枫到底喜欢B.O.B音乐里的什么。
　　「嗯……」拖长了音，计晓枫抬眼看着天空，托着下巴似乎开始思考起这个听上去并不需要思考的问题。
　　顾恒耐心地等着他，一点都没有催促的意思。
　　直到服务生把点好的菜送上来，计晓枫才笑着开了口：「我喜欢他们的感染力，他们的音乐让我有自己也和他们一起在表演的感觉。吉他的高音总是带着直达心底深处的震撼，贝斯的低音仿佛连耳膜也要撕裂，还有键盘，和吉他贝斯不同，它可以把人从疯狂的边缘拉回来。」
　　说着这些话的计晓枫，眉眼之间全是兴奋，那是真正热爱着音乐的灵魂，绝对没有掺杂一丝一毫的杂念。
　　顾恒的嘴角禁不住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那么，你说喜欢我，又是喜欢的什么。」
　　很平静的一个问题，句尾甚至用了一个降调，似乎并没有带着太多的好奇心，就好像那是一个跟他自己完全无关的问题一般。
　　「如果我告诉你，你就试着和我交往好不好？」计晓枫的上半身在说这句话时整个凑了过来，脸上还是那股明媚的让顾恒不解的笑容，说出口的话更是让顾恒无奈。
　　「可是我还不喜欢你。」
　　「那你讨厌我吗？」
　　顾恒微微皱起眉，看着计晓枫在夜色和灯光下显得很漂亮有神的眼睛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就好了嘛，我们可以试试啊。」
　　「我对男……」
　　「我知道你对男人没有兴趣，可是说不定你和我试过之后就有了呢。」
　　对于计晓枫的锲而不舍，顾恒觉得自己完全败给他了，眉头皱得越来越紧，顾恒甚至有一种自己被人逼上梁山的感觉，似乎不答应不是，答应了更不是。
　　「哈哈，我和你开玩笑的。」计晓枫笑得前仰后合，夸张的动作引来了周围人的侧目，他也不在乎，只是想着顾恒之前一瞬间露出来的犹豫一个劲笑着。
　　顾恒无语地看着他，心里越来越不明白眼前的人怎么会和那天夜里在酒吧里看到的那个人是同一个人。
　　他们明明完全不一样，除了容貌，甚至连笑容都不同，但是偏偏，他们是同一个人。
　　「你看上去，是会对感情很认真的人，陷进去了，就拔不出来。」计晓枫笑够之后，端起饮料喝了一口，抿着唇认真地开了口。
　　敛去了狡黠笑容的他，终于有点像顾恒第一次见到的那个人，带着淡淡的笑容，有着超然世外的洒脱感。
　　「仅仅凭感觉？」
　　「嗯。」
　　「感觉如果不准呢？」
　　「那吃一堑长一智嘛。」
　　顾恒没再接话，有伸手扶额的冲动，这个计晓枫，难道其实只有生理发育到成年人的状态了吗？
　　「我知道你一定觉得我很傻，不过，我想相信自己的感觉。」双手捧着杯子，计晓枫平静地说着，目光中的笑意似乎没有之前那么充分，而是带上了一丝莫名的遗憾。
　　顾恒想，也许他是想到了以前，他相信自己的感觉，却错了的时候。
　　比如，那个B.O.B的主唱。
　　之后的时间很平和地度过，计晓枫是极会寻找话题的人，而幸运的是，他挖掘到很多和顾恒可以聊的话题。
　　走出音乐餐厅时，突然有女孩子冲上来站在计晓枫的面前，激动地说着「啊，你是那上面的模特吗」，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计晓枫怔了怔没回过神来。
　　女孩兴奋地转身指了指他们右侧的斜上方，只见商厦顶楼外新换的广告灯箱上，之前在杂志上看过的那张CK最新款牛仔裤的广告异常耀眼。
　　照片上的计晓枫，美艳动人的眸光回眸而看，无比冷艳，也无比妩媚。
　　「抱歉，小姐你认错人了。」计晓枫微微一笑，淡淡答了话，顾恒瞥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女孩满脸失望地走开后，计晓枫抬头朝广告看了很久，无奈地摇了摇头，转头看顾恒，笑着说：「走吧，回去了。」
　　「为什么不承认？」顾恒有点好奇。
　　「我是很低调的人。」眨了眨眼睛，计晓枫的表情又恢复成有些欠揍的样子，顾恒挑了挑眉，嘴角的弧度浅淡而微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