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扶小瑶

2、第 2 章

　　那之后一连很多天，顾恒都没有在陈华面前露过面。
　　他们在这座城市最有名的大学里念所谓的研究生，和周围众多每天拼命念书只为了出去能有份好工作的同学相比，他们显得太过于轻松和自在。
　　因为他们并不需要在毕业后去辛苦找工作，最好的公司最好的职位早就为他们准备好了。
　　所幸并不是相同的专业，宿舍又是单人公寓，所以顾恒才能顺利避开一切和陈华见面的可能。
　　有几天夜里陈华来敲公寓的门，他也只当没听见的不予回应。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逃避什么，他只知道他不想再听任何人提起魏严，即使那个人是陈华也不可以。
　　记忆里，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回过家，自从魏严死了之后，他就一直自己住在外面，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坚持什么，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魏严的死和他没有关系，和顾家更没有关系。
　　但是他就是没办法再和以前一样过日子，他想着也许让他冷静一段时间就会没事，可事实就是九年过去了他还是没有办法从那个噩梦中醒过来。
　　自从魏严的丧礼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个名字，可是他自己心里清楚，他从来没有忘记过那个人。
　　顾恒没有朋友，所以只要陈华不拉他出去，他就总是一个人呆在公寓里。
　　陈华总说，不知道这么多年来顾恒是怎么度过那一个个只有他一个人的寂寞夜晚的。
　　顾恒从来不回答他，或者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也许他只是习惯了在缅怀中慢慢将悲伤压抑住，继而连情绪也一起隐藏起来，只是如此而已。
　　周六中午，顾恒一个人去食堂吃饭，周末的学校总是很安静，本地的学生大多都回家了，外地的学生则趁着周末出去逛逛。
　　研究生院更因为很多人趁毕业前的最后两个月抓紧出去实习，所以留下来的人就更少。
　　在食堂安静地吃完了饭，走出来时却看到宿舍楼下的庭院里围着不少人，正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顾恒也没在意，只是因为那是回公寓的必经之路，所以便径直走了过去。
　　却没想到，就在他要路过那群人走进公寓楼时，突然听到有人叫了自己的名字。
　　「顾恒？」带着一点不确定的疑惑嗓音，在他停下步子后开始充满笑意。
　　顾恒转头，淡漠地看着计晓枫踏着一地细碎的阳光朝自己走过来，身上式样新颖的白色毛衣让他看起来特别俊秀，嘴角浅淡的笑容依旧是纯粹的。
　　金色的阳光就在他们头顶，从空中撒下的金光铺在彼此的身上。
　　有那么瞬间顾恒似乎听到计晓枫身后的人惊叹着说了句什么，但是随即，他的注意力就被轻笑着开了口的计晓枫引回来了。
　　「原来你是这里的学生。」
　　「晓枫哥你认识顾恒学长？」这边顾恒还没答话，那边已经冲过来了一个女生，说话的语气很激动，用满是希冀的眼神看看计晓枫又看看顾恒。
　　顾恒微微皱了皱眉，他认识这个女生，叫苏茹蕙，不久前似乎还是陈华的女朋友，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她应该是本科生院服装设计专业的。
　　「嗯，最近刚认识，茹蕙你也认识他？」计晓枫笑得很温柔，侧脸看向苏茹蕙。
　　他比苏茹蕙高出了大半个头，所以不得不低着头和她对视。
　　从顾恒的角度便看到他的刘海往下散了些，正好把眼睛挡住了大半，反倒突出了长长的睫毛。
　　「认识啊，通过陈华嘛，学长，很久不见了。」苏茹蕙笑得甜甜地转向了顾恒。
　　顾恒微微点了点头算是给了回应，其实他对她的印象并不坏，见过几次，感觉是个性开朗热情的女生，至于她为什么和陈华分手，他没问过陈华。
　　「学长现在有空吗？」见顾恒对自己的招呼有反应，苏茹蕙接着又问了一句。
　　顾恒隐约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点类似于阴谋的东西，正在考虑要找个什么借口蒙混过去，却听到计晓枫突然恍然大悟般地拖长了音「哦——」了一声。
　　接着，他右手握拳左手成掌地相互敲了一下，转过头笑着对顾恒说：「嘿，我看你现在也是空着，帮我们一个忙吧。」
　　顾恒没接话，微蹙了眉有些无语地看向计晓枫。
　　这家伙看上去明明不像是自来熟的人啊，怎么会在第二次见面就能当着自己面无表情的样子说出如此熟络的话呢？
　　但是他终究是没有反驳，脑子里突然想起那天晚上计晓枫那句「不是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吗」的话，心里隐隐觉得有些无奈。
　　「怎么？」淡淡地开了口，顾恒当时看着计晓枫，所以没注意到苏茹蕙脸上又惊又喜的滑稽表情。
　　计晓枫维持着笑容，习惯性地露出一截雪白的牙齿，「其实我是来帮茹蕙他们拍冬季新装的宣传照的，他们要拿去参加比赛，不过我的搭档临时有事不能来，我们正犯愁呢。」
　　「拍宣传照？」顾恒一时没反应过来，跟着重复了一遍。
　　边上苏茹蕙便一把拉上他的胳膊把他往庭院拉去，边拉边说：「就是当我们新衣服的试衣模特然后拍几张照，学长我觉得你真的超级适合当模特啊，你这次真的帮我们大忙了。」
　　如果光听她这句话，恐怕会以为顾恒已经帮他们拍完了照了。
　　可事实是，当顾恒被拉到已经放好了三脚架、照相机和反光板的移动布景前，他便皱着眉头拒绝了：「抱歉，这个忙我不能帮。」
　　虽然不知道苏茹蕙他们要参加什么比赛，但是这种抛头露面的事，他身为顾氏的继承人却不能做。
　　周围的几个学生都发出了失望的叹息声，苏茹蕙一脸尴尬，不明白顾恒怎么突然改变了态度。
　　顾恒当然不可能去解释什么，他轻轻拂开苏茹蕙还拉着他的手，转身就要走。
　　却在转过身的一瞬间，有什么东西被架到了鼻梁和耳朵上。
　　突如其来的接触让顾恒一下子停下了脚步，缓了一秒钟才意识到被架过来的东西是一副黑框眼镜。
　　计晓枫正笑盈盈地站在他面前，帮他戴完了眼镜又把什么东西套到了他的头上。
　　「嘿，这样就没人能认出你了。」耳边传来计晓枫柔和清脆的笑声，随即一面镜子被放到了眼前。
　　顾恒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浅灰色的帽子把脑袋整个包住，遮去了一头柔顺乌黑的短发，黑边粗框的眼镜隐去了冷漠的眼神，平光镜片后的眼瞳带着一丝无奈。
　　仅仅是加了两件装饰，就真的让顾恒面目全非了。
　　但是，这样的他却又别有一番风味，卸下了平日里冷漠如冰的疏离感，看上去居然有了平易近人的亲切。
　　「好帅哦，学长，你这样看上去真的很不一样哎，如果是走在路上我绝对认不出来。」苏茹蕙在惊讶了几秒后欣喜地说着，周围的其他学生也都纷纷附和起来。
　　其实这里的所有人都认识顾恒，毕竟研究生院最帅的男生在这学校就等于是风云人物。
　　顾恒便抬眼看向计晓枫，看着他脸上人畜无害的笑容突然觉得自己没有办法朝他发任何脾气。
　　苏茹蕙已经转身去拿衣服，顾恒知道自己今天算是在劫难逃了。
　　「计晓枫，你让我愈加后悔那天晚上跟着他去了那里。」被苏茹蕙推向临时搭起的试衣间时，顾恒轻声叹了一句。
　　计晓枫听了却更开心地笑了起来，那笑容里愉悦的成分甚至扩张到了空气里，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觉到了。
　　顾恒记不清那天到底被拍了多少照片，也记不清到底换了多少衣服，收工的时候他终于搞清楚这些照片是要拿去参加今年冬季时装艺术节新秀设计师设计大赛的初选的，初选就在下个月初，还有十多天。
　　衣服并不是苏茹蕙一个人设计的，她和几个关系很要好的同学一起报的名，所以样照也就一起拍了。
　　顾恒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计晓枫和他一样大，是专业的平面模特，而且似乎在界内小有名气。
　　会帮这群学生是因为他曾经和苏茹蕙做过邻居，后来虽然搬走了但是一直保持着联系，所以听说她在找模特时便自告奋勇地来了，还附赠一个搭档。
　　用他的话来说，偶尔当一下免费模特也是不错的体验。
　　「晓枫哥平时赚的多嘛，看到我们学生穷就好心免费帮忙啦，所以我最喜欢晓枫哥了。」苏茹蕙说这句话时亲热地挽着计晓枫的手臂，脸上的笑容明媚灿烂，却让顾恒觉得有些反感。
　　他记得以前也听她说过类似的话，似乎是挽着陈华的时候。
　　计晓枫没接话，俊秀的脸上还是那抹优雅温和的笑容，眼角的余光却看向顾恒，带着些深意，正对上了顾恒朝他看过去的深邃视线。
　　「好了，既然收工了那你们也回去忙吧，还得尽快把照片洗出来寄出去吧，我和顾恒去吃点东西，就不和你们一路了。」
　　抬起手腕看了眼表，计晓枫笑着说了一句，一边朝顾恒眨了眨眼睛。
　　那让人无法拒绝的笑容让顾恒微蹙了眉，一个下午的时间居然过得不知不觉，肚子确实有点饿，但是他本来没有想过要和别人共进晚餐。
　　苏茹蕙听到这句话似乎有些失望，怔了一秒后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打了招呼后和她的同学们一起走了。
　　庭院里一瞬间就安静下来，秋天的天空总是特别干净，虽然已经是傍晚，云看上去还是在很高的位置，带着微红色的夕阳从很远的地方燃烧过来，逐渐将整片天空都烧成红色。
　　顾恒转眼看向计晓枫，看到他正抬头看着远处的夕阳，眼睛好像睁不开似地眯着，轻勾着嘴角，却似乎不是在笑。
　　讲不清那个表情算是在表达怎样的一种情绪，像是落寞，又好像仅仅只是出神。
　　有那么瞬间，顾恒心里闪过一丝惊讶，他没想到这样的表情也会出现在计晓枫脸上，还以为这个人就算没办法笑得纯粹也会继续笑着的。
　　计晓枫就维持着这个姿势站了约莫十秒钟，修长的身段在暗红的夕阳下显得很单薄，顾恒没有走开也没有说话，安静站着却好像是陪着他一般。
　　顾恒心里清楚自己之所以没有离开是因为计晓枫那样的表情触动了心底深处的什么，很久很久以前，他也从很远的地方看到魏严做出过类似的表情。
　　当时他没有陪着魏严，后来再想到应该陪着他时，已经再也没有机会。
　　顾恒其实一直很后悔，很后悔那天没有去找魏严，很后悔没有在察觉到他心情时阻止他，更后悔没有早一点意识到自己的心意没有把心意告诉他。
　　他时常会想，如果那天他去找了魏严，那么魏严就不会死。
　　他还时常想，其实魏严是自杀的，尽管警方当年的调查再三强调是事故。
　　失神时，视线突然被五根晃动的手指阻挡，他猛然瞪大眼睛，从回忆惊醒的刹那身上甚至冒出了冷汗。
　　心悸的感觉无比强烈，失去规律的心脏跳动的感觉无比清晰地顺着神经反映到脑海中，一阵风吹过，透过衣服直接抚上冒汗的皮肤，顿时让他打了个寒战。
　　「喂，没事吧？」计晓枫又恢复了笑容，就站在很近的地方问着话，他挑着眉毛，表情轻松愉快，就好像顾恒不久之前看到的只是一个幻觉。
　　摇了摇头，顾恒深吸了口气。
　　每次想起关于魏严的过去他都会陷入这种噩梦一般狼狈的失神里，他想他大概一辈子都摆脱不了了。
　　最后一次见到魏严时的情景太过清晰地刻在脑海里，就像噩梦一样总是缠着他，忘不了也挣不开，只能一次又一次满头冷汗地逃走。
　　「顾恒，你有女朋友么？」计晓枫就好像完全没看到顾恒额头冒出的冷汗一般笑着又问了一句。
　　顾恒听着他轻柔的嗓音，渐渐从刚才那阵心悸中恢复过来，他茫然地摇了摇头，却不是在回答计晓枫的问题，只是想把脑子里还残留着的一点影像摇走。
　　计晓枫却当他是在回答问题，嘴角的笑容又深了一些，一伸手学着那天夜里陈华的样子勾上顾恒的肩就带着他开始往前走。
　　他比陈华高一些，虽然仍然比顾恒略矮，但是这样勾着倒一点都不勉强，「顾恒，既然你没有女朋友，那么不介意我追求你吧？」
　　说着这句话的计晓枫，眼睛笑得眯成了新月的形状，夸张的笑脸让人很容易想到「玩笑」这个词。
　　他们这样勾肩搭背地走在学校里是很招摇的事，周围经过的学生几乎全都瞪大了眼睛。
　　但是显然计晓枫并不在意那些，歪着头微笑地看着顾恒，同时等着答案。
　　顾恒刚刚从迷失中醒来的大脑一下子无法消化计晓枫的话，延迟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原本只是没有表情的脸上冒出了冰冷的寒意，停下脚步的同时肩膀用力甩开了计晓枫的手。
　　「计晓枫，陈华给你多少报酬让你来开解我？」冷笑着说出这句话，顾恒锐利如鹰的眼瞳紧紧盯视着计晓枫，那里面迸射出的森冷寒光无比直接地刺进了计晓枫微微睁大了的眸子里。
　　「陈华？和他有什么关系，我很多天没有见过他了。」失笑地摇了摇头，计晓枫答得很快。
　　紧接着又不明所以地问了一句：「什么叫开解你？我是想追求你啊，那天晚上看到你第一眼我就觉得你是我喜欢的类型，不过你不是同性恋大概一时无法接受吧，不过我们可以试一下嘛，或者你什么时候找到喜欢的女孩子就甩了我好了。」
　　他这句话说得很快，也很直率，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顾恒，没有一丝闪躲，清澈的眸光里看不到一丝欺骗。
　　这太过出乎预料的反应让顾恒一下子怔住了。
　　「对了，陈华虽然经常提起你，但是他只是说你是他最好的兄弟，有机会要介绍你给我们认识。是李奇他爸在陈华的老爸手下上班，所以我们一开始就知道他的身份了，后来顺藤摸瓜也就猜到了你是顾氏的继承人。不过这点我们都没有在陈华面前挑明过，毕竟大家只是一起玩嘛，谁也不欠谁什么的，李奇他们几个都是直性子，不在乎这些。但是顾恒，我知道你很敏感，我现在解释给你听，是希望你不要怀疑陈华。」
　　从顾恒微怔的表情中猜到了他的想法，计晓枫无奈地摇了摇头，为陈华做了辩解，也算表明了他之前的话并不是开玩笑。
　　他说完后很认真地看着顾恒，目光中的执着太过深刻，以至于让顾恒无法忽略。
　　「抱歉，我对男人没有兴趣。」沉默半晌之后，顾恒冷酷地给出了回应。
　　既然陈华什么都没有说过，他就可以作出一个正常男人此时最应该做的反应。
　　说完之后，他面无表情地转身朝着公寓的方向走，全然不想去看计晓枫此刻脸上的表情。
　　身后没有脚步声跟上来，风却忠实地把计晓枫隐约带着笑意的叹息传了过来：「呀嘞呀嘞，真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