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梅莱》扶小瑶

9、第 9 章

　　之后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里，南方的战事取得了重大突破，罗斯贯彻了他一贯的铁血政策，战场之上，再也没有能阻挡得了他的军队。
　　G公国不但退出了潘多市，还因为北方战场的彻底失败而投降。
　　M公国取得了全面胜利，两国间持续了十多年的战火终于彻底熄灭。
　　夜里，暂时还没有撤退的军队举行了盛大的庆功宴，部分已经迁徙回来的市民们围着罗斯和尼古拉斯，激动地表达着他们的感激之情。
　　宴会在总督府举行，热闹欢腾的气氛却影响不了此刻站在阳台上的人。
　　杰米尔独自靠着阳台的栏杆，目光穿过玻璃门和会场，落在被人群包围着的罗斯的身上。
　　打了胜仗了，他和罗斯之间，应该也要做一个了结了。
　　就在这里了结，不要再把那些仇恨带回艾梅莱，杰米尔心里是这样想的。
　　阳台上传来了一道脚步声，杰米尔抬起头，意外地看到是海格走了进来。
　　今天海格的脸上没有往日见到杰米尔时的愤怒和不满，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高深莫测，让人完全猜不透的复杂。
　　「让我猜一猜，你现在在想什么。」海格嘴角勾着一抹玩味的笑容，走到杰米尔身边，同样靠在了栏杆上。
　　杰米尔警惕地看着他，并没有答话。
　　海格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人群中的罗斯，他还是维持着冷峻的样子，却已经足够让周围一圈女人疯狂。
　　「你想杀了罗斯，是不是？」冷笑着说出了这句话，海格转头，迎上了杰米尔惊讶的目光。
　　「不要惊讶，你们之间的那些事我很清楚，如果你现在不想杀他了，我才觉得好奇呢。」海格挑着眉，嘴角玩味的笑意更深了。
　　杰米尔眼眸中骤然浮起了怒意，他迈开脚步就要走。
　　「如果我能帮你，让你杀了他呢？你要不要动手？等离开了这里，你可就没有机会了。」
　　海格戏谑的嗓音从身后传来，言语中的含义让杰米尔惊讶地停下了脚步。
　　「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罗斯死，就是这么简单。」
　　「为什么？」
　　「夏洛克应该告诉过你吧，罗斯是曼哈顿上将那些人的眼中钉，曼哈顿上将答应我，只要我能杀了罗斯，罗斯的位置将由我顶替。」
　　杰米尔听到这句话，愤怒地瞪大了眼睛，「你果然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海格哈哈笑了起来，「卑鄙无耻又怎么样？要想在军部立足，像你这样的个性可不行，杰米尔，我们只要合作一下，就能得到各自想要的，不是吗？」
　　「你不怕我去告诉罗斯吗？」杰米尔脸上的愤怒消退了一些，冷笑道。
　　海格继续笑着，凑近了他，低声说：「你不会的，杰米尔，这个世界上罗斯是你唯一憎恨的人，你不是一直说，总有一天你要杀了他吗？还是说，你现在不舍得下手了？」
　　杰米尔脸上的表情渐渐褪去，他推开海格，转头朝罗斯看了一眼，脑海中，罗斯前后三次强迫他的屈辱画面猛地跳了出来。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加速跳动，太阳穴的神经也在「突突」地跳着。
　　海格从怀里摸出了一把枪，银色的左轮手枪，填装的是中空弹头，射入体内后会形成翻搅和割裂伤，是非常霸道的武器。
　　「只要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帮你传话，叫他到武器库和你见一面，你在那里杀了他再回来，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海格笑得很邪恶，看着杰米尔的目光中带着戏谑。
　　杰米尔没有立刻接过枪，而是冷冷地问：「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背叛我，我确实想杀了罗斯，可是我并不想和他一起死。」
　　如果他们同时下了地狱，那不是还要在黄泉路上纠缠？这种事他就连想都觉得不愿意。
　　海格耸了耸肩，微微一笑，「这一点你可以放心，这把枪上有我的指纹，如果我出卖你的话，你可以要求上军事法庭，到时候我也吃不了兜着走。」
　　杰米尔沉思了片刻，伸手接过了枪。
　　他把枪藏入怀中，转头往外走时，淡淡开口：「告诉罗斯，我在武器库等他。」
　　「杰米尔，我有时候忍不住会想，你总是说罗斯冷血，可其实你比起他，又好到哪里去？」
　　海格的这一句讽刺，杰米尔没有接话，他只是看着前方，迈着坚定的步子离开了。
　　海格一直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完全消失在视野中，脸上才慢慢浮起了一种说不出是愤怒还是绝望的表情。

　　杰米尔在武器库里坐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听到武器库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他很熟悉，是罗斯的，稳重而轻快，比起普通人，这种脚步声更容易出现在杀手的身上。
　　在这将近一小时的时间里，杰米尔回忆了很多事。
　　从有记忆开始，他就生活在艾梅莱的难民营中，最初那里还没有成为战场，只是一个贫富差距极大的城市。
　　那个时候他们那些难民营里的孩子就常常结伴出去觅食，他知道有罗斯坎贝尔这个人时只有六岁。
　　六岁的罗斯，已经是孩子群里出了名的小霸王了。
　　后来战争就降临了，富人们全都离开了艾梅莱，他们这些难民却根本无处可去，因为如果离开艾梅莱，他们不知道哪里还能成为他们的藏身之所。
　　他们开始了在炮火中寻求生路的艰难生活，除了要小心空袭和流弹之外，最大的危机就是饥饿和生病。
　　也是那几年，他和罗斯渐渐出名，成了战地艾梅莱的两个极端。
　　一个是人人称赞的战地天使，另一个却是所有人都畏惧的可怕恶魔。
　　他开始会和罗斯打架，每次都是为了面包或者药材，那个时候他们打起来就没有任何顾忌，每一次都是拼尽全力。
　　大多数时候他能赢，偶尔也会输，但他从来不在乎那些，他也从来不觉得和罗斯打架是一件很麻烦的事，甚至有时候无聊起来，他会期待遇到罗斯。
　　因为也许打架是在战地求生的他们唯一可以发泄感情的一种方式。
　　在15岁那一场悲剧发生之前，杰米尔真的从来没有恨过罗斯，虽然一直看不过去他的霸道和蛮横，但杰米尔也很清楚，罗斯只是为了活下去。
　　在他们那种环境下努力生存的人，活下去就是唯一的目标。
　　如果不是那天发生的事，也许现在的一切都会不同，可既然已经发生了，杰米尔无法让自己就这样简单地遗忘。
　　他憎恨了罗斯整整八年，这八年积聚的仇恨需要一个发泄的口。
　　罗斯走进了武器库，一身黑色的军装让他看起来有些肃穆，但更多的，却是那股强硬冷漠的霸气。
　　杰米尔坐在窗台上，月光从他身后撒下来，为他勾勒出了一个修长朦胧的影子。
　　他没有戴帽檐，但因为背光的关系，罗斯看不到他的表情，那张天使般俊美的脸藏在阴影中，拒绝透露一丁点的情绪波动。
　　「海格说你有话对我说，现在你可以说了。」罗斯直视着他，冷淡地开口。
　　今晚的月光似乎特别冷，他只不过被月光照到了一点点，就已经觉得冷得如入冰窖了。
　　「罗斯，这么多年，你有没有后悔过当初做的事。」杰米尔依旧低着头，声音很冷。
　　罗斯戏谑地勾起了嘴角，「如果你是指强上你那件事，我没有后悔过。」
　　杰米尔慢慢抬起了头，一片昏暗的脸上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果说他本来还有一丝犹豫，那么罗斯的话再次激怒了他。
　　他竟然没有一丝后悔，他就真的这么喜欢将人的尊严放在脚下践踏吗？
　　杰米尔拔出了枪，银色的枪管笔直地对准了罗斯的心脏。
　　罗斯似乎并不惊讶，他迎上杰米尔愤怒的双眸，冷笑着开口：「杰米尔，杀了我能改变你被我□□过的事实吗？」
　　「不能，我也从未想过要改变那样的事实。」
　　「仅仅只是为了做个了结吗？」
　　「没错，了结了这段过去，我才能放下一切，不再抱着仇恨活下去。」
　　罗斯朝着杰米尔走过去，他的脚步还是与平时一样，没有加快，也没有减慢，维持着他一贯的速度，就像他始终都是那种让杰米尔厌恶的个性一样。
　　杰米尔持枪的手微微颤了一下。
　　罗斯走到了杰米尔的面前，那支精巧的左轮手枪顶上了他的胸膛，但他脸上的表情依然没有丝毫变化。
　　「为什么还不开枪？」罗斯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窗台上，比他矮了不少的杰米尔，那双浅灰色的眼瞳中带着说不出的情绪。
　　杰米尔稳稳地握着枪，却始终没有扣下扳机。
　　他看着罗斯，他惊讶于自己似乎从罗斯的身上感觉到一股悲伤的气息。
　　那是一种很奇特的感觉，一生中最恨的人站在眼前，他却仿佛对那个人了若指掌一般，连那个人的气息都可以清楚地捕捉到。
　　一片昏暗中，罗斯的唇压了下来，冰凉的嘴唇贴在一起，属于罗斯的气息在霎那间将杰米尔包围了。
　　那是他们之间第一个吻，虽然他们已经做过三次，但是罗斯从来没有这样吻过他。
　　杰米尔觉得脑海中炸开一片白光，他手一抖，手指下意识地扣动了扳机。
　　枪响起的刹那，罗斯的手突然推在了他的肩膀上，失去重心的身体往后仰倒，翻出窗户的杰米尔看到罗斯被子弹巨大的冲击力打得往后飞去。
　　「砰」、「轰——」
　　重物坠地的闷响还萦绕在耳际，从空中落下的弹药击中了武器库，剧烈的爆炸挟着炙热的气流扑面而来，杰米尔在霎那间瞪大了眼睛。
　　紧接着，又是两颗炮弹落下，杰米尔爬起身的瞬间，有人冲过来一把拉住了他，拖着他转身就跑。
　　身后，整个武器库都被炸飞了，夹杂着浓烟的火焰直窜天际，照亮了整个潘多市的上空。
　　「不——」被气流掀翻的杰米尔爆发出一声惨叫，不可置信地看向那在一瞬间被夷为平地的武器库。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杰米尔！你冷静一点！」熟悉的呼唤声在耳边响起，身边的人死死按着他，不让他朝火光冲天的武器库冲去。
　　「罗斯！罗斯还在里面！」杰米尔一把抓住了夏洛克的手臂，他抓的那么紧，几乎要把夏洛克的手臂折断。
　　「你说什么！」夏洛克也猛地瞪大了眼睛，震惊地看向武器库。
　　「罗斯在里面，他推了我一把我才摔出来的，他还在里面！」
　　「怎么会这样？少将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杰米尔说不出话来了，他可以说出真相吗？他可以说是他把罗斯叫来为了杀掉他吗？
　　「是他们对不对？我们战胜了，他们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对不对！他们居然做出这种事……」夏洛克说到后来声音哽住了，大眼睛里流下了泪水。
　　杰米尔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大声吼道：「你哭什么，快叫人来灭火啊！也许他还没有死！」
　　「房子都炸了，怎么可能没有死！」
　　「没有看到尸体，怎么能确定他死了！你忘记了吗，他是那种怎么样都会活下来的人啊，你说过的，他会化不可能为可能的！」
　　爆炸声很快引来了军队，尼古拉斯上校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回过神后，迅速指挥手下的士兵开始灭火。
　　杰米尔看着他们救火，双手紧紧握着拳，那把枪之前在翻出窗外的时候就掉了，但是他此刻担心的不是如果有人捡到那把枪怎么办，而是如果罗斯真的死了怎么办。
　　夏洛克也投入了救火的行动中，现场只有杰米尔没有去救火，他浑身僵硬，根本动弹不得。
　　「嗒嗒嗒」，皮鞋尖锐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杰米尔一震，转头对上了娜塔莎冷若冰霜的脸。
　　娜塔莎在他身边停下了脚步，她望着眼前的火光，美丽的脸庞被映成了橙红色，「终于报仇了的感觉怎么样？」
　　「我只是想做一个了结！我没有想杀……」杰米尔转头低吼了一句，话吼了一半，他咬住了唇。
　　娜塔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难道你已经不想杀他了？」
　　杰米尔倔强地别开了视线，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虽然枪顶在了罗斯的胸膛上，但是他很清楚，那个位置并不会构成致命伤，对罗斯这种拥有强健体魄的人来说，那种伤顶多只会让他躺上一个月。
　　他只是想做一个了结，而这个了结并不是一定要用罗斯的命来交换。
　　但是这些话，他不会解释给任何人听。
　　武器库的大火终于被熄灭了，仓库里好像被人放了固态汽油，所以大火扑了一整晚才扑灭，碎石瓦砾都是焦黑的颜色，有士兵从那堆焦黑冒烟的废墟中挖出了一具烧焦的尸体。
　　压在身下的零星布片正是罗斯的那套黑军装，尸体的头颅边上还有几根没有烧尽的灰色的头发。
　　这一切的迹象都显示，罗斯死了。
　　杰米尔这辈子唯一憎恨的人，罗斯坎贝尔死了。
　　是被他亲手杀死的。
　　但是杰米尔却没有丝毫高兴的感觉，八年来不时幻想过的这一天真的来临时，他没有想到身体里产生的反应居然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剧痛。
　　他只是想和罗斯做一个了结，为什么老天爷连这样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满足他？
　　他做错了吗？他想和罗斯做一个了结难道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