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梅莱》扶小瑶

3、第 3 章

　　将看不顺眼的人扔进死囚室让那些死刑犯恶意玩弄，这种折磨人的方法在军队里几乎是家常便饭。
　　当海格跟着总督迈入死囚室时，眼前的情景却让他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明明已经强撑到了极限，处于濒临昏迷状态的杰米尔，仍然顽强地靠在死囚室的角落内，挥动着他的拳头，踢动着他的双腿，不让那些死囚靠近他。
　　他看起来非常狼狈，衣服如破布般一条条挂在身上，因为被盐水冲过，所以身上的伤口看起来不至于血肉模糊，却依然让人触目惊心。
　　他的双腿微微打颤，身体也是靠着身后的墙壁才能勉强支撑，但是他的神色非常倔强，眼睛里迸射出的光芒明亮得几乎可以照亮死囚室里的昏暗。
　　也许正是因为他的这副姿态，才让周围的死囚没有一拥而上，而是惊讶地看着他。
　　从来没有哪个被扔进死囚室的人，可以坚强到这种地步。
　　海格注意到，到前一刻为止还一脸寒冰的总督，在看到这样的杰米尔的刹那，嘴角绷紧的弧度似乎放柔了一些。
　　「放他出来。」
　　冰冷的嗓音一如往昔，海格禁不住打了个冷战，觉得自己刚才看到的总督的表情变化根本就是幻觉。
　　杰米尔被放了出来，他出了大量的汗，虚晃的脚步在带他迈出死囚室的刹那失去了支撑的力量。
　　海格惊讶地看到他们的铁血少将弯下了膝盖，纡尊降贵地接住了杰米尔，转而一把将他打横抱起。
　　没有看任何人，总督抱着杰米尔离开了地下囚室。
　　回到大厅，他也未作任何停留地向二楼走去，海格知道此刻他应该选择闭嘴，但他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总督，和市民的见面会……」
　　「不去了。」
　　冰冷的三个字从楼梯上传来，海格和大厅里的一干卫兵都愣住了，不去了？他到底是任性到了什么程度，才能毫不犹豫地说出这三个字？
　　「那门口的市民……」
　　这一次，走上楼的人甚至连回应都省去了，空气中只剩下隐约的不耐。
　　「少校，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
　　克里夫上尉神情紧张地走了过来，他自然也看到了刚才总督怀里抱着的人，现在，他正和海格思考着同样的问题，那就是他们还有几天可以活。
　　很显然，杰米尔文森特就是杰米尔霍克，总督这些天来一直在找的男人。
　　虽然他们并不知道总督找这个人的目的是什么，但似乎不管是哪一种，他们都已经犯了大忌。
　　「通知市民，总督临时有事，见面会改期，至于门口的人，告诉他们总督已经释放了杰米尔，但因为他受伤，总督决定暂时让他留在这里疗伤。」
　　「是，我知道了，不过少校，你说总督会不会……」
　　「不要问我，我不知道。」海格没好气地答了话，天知道他现在自己都紧张得要命，最好有个谁能来告诉他他将面临怎样的惩罚呢。
　　以他对那位铁血少将的了解，回头就算少将直接给他们两颗子弹，他也不会觉得有丝毫奇怪。
　　脑中响起之前杰米尔的一句怒吼，海格咬了咬牙，也许，他真的会死在这小子手上也不一定。
　　可恶，他为什么没有早些意识到，那个混小子正是金发蓝眼呢？

　　杰米尔从一片昏沉中醒了过来，身体各处都觉得凉凉的，之前那些不断纠缠着他的火辣辣的疼痛似乎已经消失，身下是柔软如棉花的床垫，有那么瞬间，他睁开眼睛看到白色的天花板和墙壁，以为自己到了天堂。
　　可这却是一个陌生的房间，除了必要的家具外一切从简，窗户开着，微风从窗外钻入，吹动雪白的窗纱，看起来唯美而动人。
　　空气中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杰米尔有些迟疑地转头，结果就看到海格少校和克里夫上尉一起走了进来。
　　好不容易稍稍缓和了些的神经在霎那间再度绷紧，杰米尔怒瞪向他们，失去意识前发生的事让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
　　却没想到，不管是海格还是克里夫接下来的举动都让他大吃了一惊，两人走到他的床边后同时跪下，把头伏到了地面，大声说：「文森特先生，之前的事全都是我们的错，请您原谅我们。」
　　杰米尔原本狠瞪他们的眼睛一下子布满了惊讶和不可思议，转而又变成了疑惑，发生什么事了，这两个人为什么会突然改变态度？
　　答案似乎很快就揭晓了，随之走近这个房间的男人让杰米尔不顾一身的伤痕，猛地坐起了身。
　　穿着深黑色少将军服，看起来冷酷威严的男人，竟然是记忆中那抹让他恨到了极致，也许永远无法忘记的影子。
　　罗斯坎贝尔！
　　走进来的罗斯仅仅朝杰米尔瞥了一眼，就走到床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他优雅地翘起二郎腿，脸上的表情从头到尾没有丝毫变化。
　　在他身后，两名卫兵带着鞭子走了进来，看了看屋内的情形，挥动鞭子开始抽打跪在地上的海格和克里夫。
　　安静的屋内，响亮的鞭声异常刺耳，杰米尔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显然还没有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斯冷冷地开了口：「你什么时候打算原谅他们，就叫卫兵停手。」
　　卫兵持续挥动着鞭子，伏在地上的海格和克里夫一声不吭，默默承受着。
　　「他们是你的手下，我不介意看着他们被打死。」杰米尔别过头，压抑着愤怒开了口。
　　他没有想到，他和罗斯的重逢会是这样的。
　　一隔八年，他曾经想过，也许罗斯已经死在了战场上，他们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见了。
　　再次看到这个人，这张脸，才发现潜藏在心底深处的仇恨，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减弱。
　　「如果你想眼看着他们死，我也不会介意。」轻描淡写地说完，罗斯两手撑在沙发扶手上，交叠起十指，轻松地靠坐在了沙发上。
　　房间里渐渐开始有了血腥味，海格和克里夫的背已经被抽得血肉模糊，但他们依旧没有挣扎，除了在鞭子落下时微微颤抖之外，一动不动。
　　杰米尔怒视罗斯，这个混蛋，过了这么多年依旧冷酷无情，竟然对自己的手下也可以凶残到这种地步。
　　更可恶的是，他竟然还想把杀死手下的罪责推到自己的身上，这个男人简直卑鄙无耻到了极点！
　　鞭响还在继续，那些声音传到杰米尔耳中，让他渐渐变得烦躁起来。
　　「够了，住手！」他突然爆喝了一声，两名卫兵都是一震，停手的同时却都大松了口气。
　　再这么打下去，如果真的把海格少校和克里夫上尉打死了，估计他们也不用活了……
　　罗斯看也不看地上血肉模糊的两个人，冷冷吐出了一个字，「滚。」
　　卫兵立刻上前扶起海格和克里夫，两个男人被抽打得满身大汗，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谢、谢谢您，文森特先生。」克里夫上尉低声道了谢。
　　海格脸色难看得很，可神情却很倔强，狠狠瞪了杰米尔一眼，这才在卫兵的搀扶下狼狈地走了出去。
　　房间里渐渐安静下来，当房门被卫兵随手带上，屋子里陷入了一片寂静。
　　「从今天开始你就住在这里，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你踏出市府一步。」罗斯站起身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杰米尔。
　　他的眼神让杰米尔几乎在瞬间暴怒起来，那带着一丝怜悯和唾弃的神色，让杰米尔很想就在这里把他的眼睛挖出来。
　　「混蛋，你凭什么！」
　　「凭我是艾梅莱的新总督，还有你的养母在我手里，杰米尔，你大可尝试一下违抗我，我不介意让我这双沾满鲜血的手上再多文森特夫人一条命。但是相反，如果你配合，我会让医生为她治病，直到她痊愈。」
　　杰米尔猛地跳了起来，不顾手上还打着点滴，一拳愤怒地砸向了罗斯的脸。
　　但是他的拳头被罗斯轻松地捏住了，那只捏着他拳的手仿佛是铁铸的一般，不但让他无法挣脱，还让他产生了手骨就要被捏碎的错觉。
　　罗斯冷冷地注视着他，手腕一转，轻松地把他按回了床上。
　　「杰米尔，你以为我还是八年前那个会败在你手上的罗斯吗？现在的你，弱得让我连揍你的兴趣都没有。」
　　逼近那双布满了愤怒的海蓝色眼睛，罗斯低沉的嗓音让杰米尔感受到了深深的屈辱。
　　是的，这个男人身上的变化很明显，明显到他一眼就看出来了，现在的罗斯，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会被他打败，让他抢走面包的少年了。
　　可是这一切都是拜谁所赐？他们之间的差距、命运，这一切被改变，都是眼前这个混蛋的错！
　　罗斯松开了杰米尔的拳，按了墙上的电铃，叫医生过来重新为杰米尔插上刚才挣开了的点滴。
　　整个过程中，杰米尔没有再开口，现在的他在这个男人的面前，说得越多，取得的羞辱也就越多。
　　罗斯似乎对他的沉默很满意，在医生离开后又开口：「等你身上的伤恢复之后，我会对你进行各项专业训练。」
　　说完，他并没有等杰米尔的回应，转身开始往外走。
　　杰米尔惊讶地看着他的背影，大声问：「为什么？」
　　罗斯没有回头，声音冷冷地传来，「我说过了，因为现在的你，弱得让我连揍你的兴趣都没有。」
　　杰米尔觉得自己快要气炸了，这个混蛋是什么意思，现在的他太弱，这个混蛋是想把他训练得强一些，然后好有兴趣揍他吗？
　　Shit！床头柜上的杯子猛地朝罗斯的后脑勺飞了过去。
　　罗斯侧头避开，轻松地用手接住杯子，回头对上杰米尔的怒视，「杰米尔，下次你再用东西扔我，我就把那些东西全部扔到文森特夫人身上去。」
　　房门再度被关上，被独自留在屋内的杰米尔握紧了拳，在心里狠狠地咒骂着罗斯。

　　「文森特先生，我是夏洛克福尔斯上尉，我将协助您完成接下来的全部特训，现在，请允许我带您去马场。」
　　伤势痊愈的那天，一大早，一个穿着上尉军服的青年面带微笑地走进了杰米尔的房间。
　　青年的长相非常讨人喜欢，隐约有点娃娃脸的样子，笑容温和，一看就是容易相处的人。
　　杰米尔在看到对方的时候愣了一秒，在他养伤的这几天，除了每天送饭换药的仆人外，根本就没有其他人来过。
　　所以他对市府卫兵的印象还停留在像海格和克里夫这种对他来说绝对属于面目可憎的人的基础上，乍然看到这样的夏洛克，他有些回不过神。
　　「文森特先生？可以走了吗？」夏洛克见杰米尔怔怔看着自己，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
　　杰米尔回过神，点了点头，「叫我杰米尔就可以了。」
　　「好的，杰米尔，请跟我来。」夏洛克做了个手势，带着杰米尔走出了他的房间。
　　「啊，对了，忘记带您去换衣服，请跟我来，不好意思，我这个人有点迷糊。」
　　一脚要踏出市府大门时夏洛克突然想起了这件事，一拳敲在了自己的手掌上，带着杰米尔又往回走。
　　「这是总督吩咐为您准备的军装，请您换上。」到了一间看起来像是后勤室的房间，夏洛克从柜子中取下一套白色的军装，递给杰米尔。
　　杰米尔微微蹙起了眉，他并不是军人，罗斯为什么要他穿军装？
　　看出他的疑惑，夏洛克笑着解释道：「是这样的，总督已经在帮您办理加入军籍的相关手续，您很快就可以成为我国陆军部队的一份子了。只不过现在这边没有战争，大家都驻守在各地，您会留在艾梅莱，不过，职务由总督分配，我暂时无法给您明确的说法。」
　　「加入军籍？」
　　「是的，没有人知道总督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只知道他确实在做这件事。」夏洛克显然很清楚杰米尔想问什么。
　　杰米尔沉默地看着被塞进手里的军装，心里非常复杂，八年前，当知道M公国到多萨征兵的时候，他确实非常向往能加入军队。
　　对于那个时候失去一切的他来说，只有加入军队，在战场上立功，也许才能证明他仍然有活下去的意义。
　　可是，罗斯亲手剥夺了他的这个权利，那天，他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那个他最恨的人走上他也想走的道路。
　　而现在，时隔八年，在他已经完全不再向往军队的时候，罗斯重新出现在他眼前，还要帮他加入军籍。
　　这是多么讽刺的事？那个人明明亲手夺走了他的一切，现在却施舍般的要把一切再还给他吗？
　　可是，他偿还得了吗？那些被他夺走的东西，他偿还得了吗？
　　「杰米尔？」见他陷入沉思，夏洛克忍不住轻声叫他。
　　杰米尔回过神，朝他点了点头，走到隔壁的更衣室换上了军装。
　　当他再度出现在夏洛克的视野内时，这位率真直爽的上尉忍不住两眼放光地赞叹道：「哇，杰米尔，你看起来好帅。」
　　白色的军装是新制的，崭新笔挺，将杰米尔本来就高的个子衬得更为修长，腰间扣紧的皮带让他看起来宽肩窄臀，原本清瘦的身型如今变得很完美。
　　金色的头发隐藏在军帽下却依然醒目，帽檐下，那双海蓝色的眼中是耀眼如同晨曦般的光芒。
　　如果说杰米尔本来的美丽像天使，那么现在的他，简直像是威风凛凛的天神。
　　「我真期望有朝一日能看到您穿上将军级的军装，一定帅到让人窒息。」夏洛克的表情有点花痴。
　　杰米尔失笑，摇了摇头，「怎么可能。」
　　两人一起往外走，夏洛克笑着说：「也不是不可能的，听海格少校说，顶多半年吧，G公国还会和我们开战的，到时候上了战场，一切都有可能。」
　　「还会开战？」
　　「嗯，不过放心，应该不会打到艾梅莱，但国内现在像罗斯少将这样优秀的将领不多，所以到时候作为罗斯少将部下的我们都会和少将一起被调往前线。」
　　「他打仗很厉害吗？」
　　「哈哈，岂止是厉害，对于G公国的军队来说，罗斯坎贝尔应该是个让他们闻风丧胆的名字吧。杰米尔，如果有机会和少将一起上战场的话，你一定会对他很佩服的。」
　　夏洛克说着，嘴角的笑容更深，眼睛里似乎也冒出了向往的光芒。
　　杰米尔撇了撇嘴，他才不会佩服杰米尔，如果有机会上战场的话，说不定他会忍不住在罗斯背后朝他开两枪。
　　出了市府大门，正要上车，杰米尔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杰米尔！」
　　他转过头，就看到玛丽大婶他们都围在市府的铁门外，激动地看着他。
　　「杰米尔，去和他们说几句话吧，他们一直都很担心你。」夏洛克体贴地拍了拍杰米尔的肩。
　　杰米尔奔出了铁门，「玛丽大婶，乔治大叔，你们都来了。」
　　玛丽大婶用力抱了他一下，上下打量着他，激动地说：「杰米尔，你真的变成军人了，太好了，之前听克里夫上尉来通知我们时，我们还以为他在开玩笑呢，总督人真好啊。」
　　「是啊，杰米尔，你要好好加油啊，文森特夫人那边你就放心吧，我们会帮你照顾他的，总督也有派人照料她的衣食起居，还为她请了医生呢。」
　　「听说你现在要做很多专项训练，没有空回家，等以后训练告一段落了，可要回来看我们啊。」
　　大伙儿你一句我一句，每个人的神情看起来都是心花怒放的。
　　杰米尔激动地看着他们，应下了他们的承诺，又把养母托付给他们，这才重新上了车。
　　夏洛克很快发动了车子，笑着说：「你在艾梅莱的人气真的很高呢，如果以后恢复民主选举制的话，说不定你会取代罗斯少将成为总督呢。」
　　对于这句话，杰米尔耸了耸肩，「我并不想做总督什么的，我只想尽我所能地帮助大家。」
　　「你真的很不容易呢，经历过之前的兵荒马乱之后，居然还保持着这么纯洁善良的心灵。」
　　「纯洁善良？不，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
　　杰米尔微微皱起了眉，他的心并不纯洁，心底深处那些无法放下的仇恨，让他根本不可能完全纯洁。
　　何况，夏洛克所谓的纯洁善良，在罗斯眼中，分明就是愚昧蠢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