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慕容同人）涉江》漱思楼主

5、幕臣

　　时日已近中秋，太湖上成片的荷花早已凋零。湖上偶尔有小舟竹筏悠然划过，拖曳出一条长长水痕，在夕阳下泛着金光。若是船头有戏水的江南女子，想来也不会再唱“莲叶何田田”，而是要吟“留得残荷听雨声”了。
　　枯败的荷叶中，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悠远琴声，清微淡远，闻之忘俗。
　　曲毕，余韵幽然。抚琴的男子以手刹住琴弦，抬头看向一旁认真聆听的女子，微笑道：“献丑了。”
　　“哪里哪里，文公子弹得很好嘞。只是不该刹住尾音，倒真是大煞风景。”女子一身浅碧衣衫，眉目姣好，巧笑嫣然；举手投足，无不带着江南的婉约灵动，直像是江南烟雨的化身。
　　这两人正是文修远与阿碧。文修远到燕子坞也已有七八日，每次想告辞离去，都会被慕容复以各种借口留下，最后慕容复竟自己出了远门，阿朱阿碧两个也不敢让他不告而别。左右无事，知道阿碧乃是康广陵高徒，干脆到琴韵小筑来请她指点琴艺。阿碧本身爱好音乐，也乐得与他分说。
　　文修远一本正经道：“是，在下受教了。”说完，两人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了一阵，文修远才道：“不如请阿碧姑娘来弹奏一曲，在下在一旁揣摩学习。”
　　阿碧掩口笑道：“好啊，那文公子可要仔细听着。”
　　文修远莞尔道：“谨遵师命。”
　　阿碧一曲未完，忽见一叶小舟划开碧水而来，阿朱早就站在船尾遥呼：“文公子，阿碧，公子爷回来了，请文公子到参合庄用晚餐哩。”
　　阿碧推开琴欢呼一声，大声朝着阿朱喊：“阿朱姐姐，公子什么时候回来的呀？他、他事情可办好了？”
　　文修远却微微皱起了眉。
　　谁知道慕容复这次出门，是真的有什么事情，还是再也想不到留客的借口？而他这时回来，又是有什么打算？
　　他一面起身跟阿朱打招呼，一面心中暗想：今日无论如何，定要离开这燕子坞。如若不然，就干脆和慕容复摊牌，好过这样镇日地打机锋。
　　文修远心思重重，也没留意阿朱阿碧两个一路叽叽咕咕说些什么，只觉得转眼间就到了参合庄，心中还在想着该如何应对慕容复。
　　文修远一行到时，慕容复竟已在厅中等候。阿朱阿碧两个走在前面，规规矩矩行过万福礼，阿碧便耐不住跑到慕容复身前问东问西，一个劲说“公子瘦了”、“旅途定然辛苦”之类的。慕容复含笑安慰她一番，向文修远拱手道：“文兄见笑了。在下这次不得已仓促出门，怠慢之处，还望文兄海涵。”
　　文修远连忙还礼道：“不敢，慕容公子言重了。”
　　慕容复笑着向他点点头，转身向阿朱道：“今天不如请邓大哥他们一起来吃个晚饭，我也许久不见他们，有些挂念；也正好与文兄引见。”
　　文修远听到最后半句，眼皮一跳，一种熟悉的不妙的感觉又漫了上来。
　　不过一会儿，便见门外有四人联袂而来。当先一人仪表堂堂、相貌英武；次一人白面长须，模样儒雅；第三人长相忠厚，眼中却带着精明；末一人最奇，明明与其他三人一般步速，却让人无端觉得他脚下带起一股风来——正是邓百川、公冶乾、包不同、风波恶四人。文修远与他们一一见礼，却始终垂着眼睑，既不去打量四人，也对四人的打量视若无睹。几人闲聊一阵，阿朱阿碧已是端了酒菜出来，请众人入席。
　　文修远低头只顾吃饭，非问不答，回答也只寥寥数语，礼数周全却透着显然的淡漠疏离。其实他面上虽一片淡然，心里却如坐针毡。慕容复这四位家将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席间一直不断的眼神加言语试探，好像他真是心怀不轨一般。文修远有些憋气，暗想：燕子坞不是我要来的，也不是我要留下的，我巴不得离你们远远的，你们这看贼一样的算怎么回事儿？
　　心中虽然不满，文修远却不敢表露出来，一顿饭吃得颇有些食不知味。好容易熬到散席，才松一口气，就听慕容复说道：“文兄，邓大哥、公冶二哥、包三哥和风四哥，咱们书房说话。”
　　文修远顿觉不好，却也猜不透慕容复之意，只想道：恰好借此机会向他辞行，别的事可管不了。

　　“……几位哥哥，我看文公子怀有大才，若是肯襄助于我慕容家，则大业指日可待。邓大哥，你素来稳重，明辨利害，你意下如何？”
　　“公子思虑周详，自然……”
　　“非也非也。文公子虽然是难得的人才，可也未必非他不可……”
　　文修远在一旁听着慕容复与四大家将的谈话，唯有苦笑。
　　进得书房，慕容复随意扯了几句不着边际的话，便直奔主题，准备拉他入伙。
　　无语地看一眼滔滔不绝的包不同，心中想：按常理，我连你们在说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该来个人给我解释下？
　　抬头瞥了一眼犹自含笑的慕容复，已将事情大概了解了七八分。
　　慕容复这趟出门，恐怕是专门查他的底细去的。文修远不由佩服慕容复的胆色：要知道，他最初在汴京的形象是一个穿着奇装异服、非僧非俗、来历不明的神秘人士，为此还曾被汴京西直门的守卫拦下查问过。这样的人都敢随意拉入伙，文修远不知该感慨慕容复太不谨慎，还是该称赞他胆识过人。
　　而四位家将，恐怕是先在慕容复那里开过小会的——阿朱去请四人到参合庄，怎么可能四人恰好同时到达？这样看来，他先前是冤枉了四人：他们所以百般试探，并非觉得他是心怀不轨——当然，这个可能也是一个考虑，而是在看他文修远够不够格参与他们公子爷的“大业”。
　　看一眼还在“非也非也”的包不同，文修远觉得他不能再假装不存在了。
　　“咳咳。”故意清一下嗓子，房间里剩下的五个人顿时都转头向他看来。文修远慢慢起身，尽量做出一副高士模样，慢慢说道：“我早知慕容公子非寻常人，却没想到竟有意恢复先祖旧业，实在令在下……吃惊。”
　　慕容复与四家将对视一眼，敛容道：“文兄从何处听来？”
　　文修远道：“五胡十六国有前燕，为苻秦所灭。苻坚兵败淝水，慕……成武帝（指慕容垂）与威皇帝（指慕容冲）乘势而起，复燕国……燕之帝族，姓氏恰为慕容。这参合庄的‘参合’二字，恐怕亦别有深意焉。”
　　慕容复顿时大生知己之感，心道：此人对我大燕帝号都了如指掌，莫不是上天派来助我大燕的？他却不知文修远大学时主修中文，毕业论文是东晋文学，对五胡乱华的历史再熟悉不过，就是随便一个无名帝王的谥号都能张口就来，更何况这两位赫赫名人。慕容复肃容道：“先生说的尽皆不错。慕容复欲以大事委先生，先生可愿助我慕容氏？”
　　此话一出，四家将都目光灼灼地看向文修远，他假意沉吟一下，忽道：“文某有一事，想请公子帮忙。”
　　慕容复眼神微凝，语气也有些冷淡，道：“何事？”
　　文修远笑笑，并没介意他的失礼，道：“此事于公子不过举手之劳，于在下却干系重大。在下想请公子帮我找一个人。”
　　慕容复语气和缓一些，道：“哦？是什么人？”
　　文修远缓缓道：“薛慕华。”
　　慕容复转瞬想起文修远曾说自己患有严重心疾一事，心中明白他已是答应下来，略松口气道：“原来是薛神医。先生有所不知，阿碧的师父康广陵与薛神医情谊深厚，燕子坞与薛神医也颇有交情。此事先生尽管放心。风四哥，请你近日去薛神医那里走一趟，请他到燕子坞来。”
　　文修远忙道：“不必如此麻烦。若是知道薛神医所在，在下自当亲自前去拜谒，方显诚意。”
　　慕容复笑道：“这样也好。不过还是得烦劳一趟风四哥。薛神医向来喜欢云游四海，就请风四哥去瞧瞧他在不在家。”
　　文修远深深一揖，道：“多谢慕容公子，多谢风……风四侠。”
　　慕容复含笑将他扶起，道：“先生何必客气，日后还需先生多多指教。”
　　文修远诚惶诚恐道：“不敢……公子还是莫要称在下‘先生’了，在下担当不起。只愿能为公子尽绵薄之力，不负公子美意。”
　　“非也非也。公子既然这么叫，必然是合适的，你何必推三阻四，故作谦虚。”包不同终于有个插话的机会，立刻用上了经典口头禅。
　　慕容复与其余三家将尽皆好笑，风波恶道：“既然都是一家人，也不必叫什么‘风四侠’，听着别扭死了！文公子不嫌弃，也叫我一声‘风四哥’便是。”
　　文修远微笑道：“是，风四哥。”复垂下眼，心中暗叹。
　　最开始的确是想由幕臣出仕。毕竟以自己的水平，科举是走不通的；又不像王安石声名赫赫，能受天子征召——确也唯有幕臣一条路可走。当时滞留汴京，就是想借机到各堂部高官面前自荐；甚至之后离开汴京云游，心中也还存有几分侥幸——能得一方知府、通判赏识也好。
　　的确是如愿做了幕臣，只可惜竟然是燕子坞的幕臣。这个幕臣做得不仅不是振兴华夏的事，反而是辅佐一个一心搅得天下大乱、借机复国的没落鲜卑皇族。
　　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