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太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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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苏城，太湖畔。
水方潋滟，晚晴正好；桂花飘香，垂柳窈窕，曳出一幕江南烟雨。湖畔柳下，一位青衣公子缓步而行，时时顾盼，面上挂着一丝浅笑。
“船家——”那青衣公子停下脚步，向离岸边不远的一叶渔舟遥呼道。
那渔父遥遥应了一声，十足的江南口音。他娴熟地撑蒿，转眼便停在了那青衣公子的眼前。
青衣公子浅浅一揖，道：“船家，在下想乘船一游太湖，不知可否借船一用？只是……”似乎迟疑一下，他才续道：“只是在下现今资财匮乏，身上只有三文钱……”说到此，不由抿了下嘴唇，露出几分尴尬之色。
渔父闻言不由一愣，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心中暗暗奇怪。这位公子衣着虽不算华丽，却也绝非穷困人家用得起；看他举止谦和有度，似是大家公子，怎么居然没钱？不过渔父只是个水上讨生活的普通人，对人家的私事并没多少好奇心，只是可惜今天少了笔额外收入。
“这位公子莫不是消遣侬噻，”渔父说，“侬们水上讨生活的，这一天下来也累的够呛呦，哪里有力气游太湖噻？”
青衣公子闻言，眼色暗了暗，却仍浅笑着向渔父拱了拱手，道：“如此……抱歉打扰了。”说罢，慢慢向旁边踱了去。
渔父看着那公子的背影摇了摇头。活到这个岁数上的人看来，怪事天天有，多一桩不奇。
待渔父撑船走远，那青衣公子又走回岸边，脸上一改方才浅笑，带上了几分怅然之意。自袖中取出三文钱，放在手心凝视半晌，忽地苦笑一声，扬手将那三个铜板抛入湖中。
青衣公子又伫立一阵，正待转身离开，忽听旁边一人呼道：“船家——”
青衣公子偏过头，只见一位年轻公子，身着黛色轻衫，腰悬长剑，长身玉立，心中不由暗赞一句。
那位公子察觉到他视线，略偏过头，含笑颌首算作致意，青衣公子也笑着点了下头，随即移开视线，盯着太湖远处的水波。
又一位渔父撑船过来，只听旁边那人说道：“船家，在下想借船一游太湖，这些碎银算作酬劳。”
原来是想游湖的士子。青衣公子心道。
渔父高兴地应了一声，接过银钱。那黛衣公子却不急着上船，而是转身向先前那位青衣公子，道：
“这位兄台，如不嫌弃，可愿与在下同游太湖？”
青衣公子不由诧异莫名，似是犹豫一阵，方道：“在下却之不恭，阁下请。”
“兄台请。”只虚虚一让，那黛色衣衫的公子便先一步跳上了船，奇的是船身竟没有丝毫晃动。那青衣公子却没甚在意，尾随在后也上了船。
渔父长啸一声，撑船驶向太湖深处。
“敝姓文，敢问阁下如何称呼？”青衣公子拱手问道。
“原来是文兄，在下慕容氏。”黛衣的公子有些奇怪于对方只报姓氏不报名字，因此也只说了自己的姓。
文公子浅笑道：“今日多谢慕容公子。在下本来也想游湖，可惜……若非慕容公子盛情相邀，在下当真不胜遗憾。”
慕容公子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文公子不再搭话，一时间，两人都静静看着这太湖暮景。
“痴儿了却公家事，快阁东西倚晚晴。”文姓公子伸手指点远处波光，笑道：“文某一介闲人，既无公事可了，亦无快阁堪倚；却也可共赏这太湖晚晴。可见造化最是公平，绝不会弃取任何一人。”
慕容公子道：“文兄所言不差。只是恕某僭越，文兄所言虽是潇洒，为何在下却听出几分萧索之感？”
文公子微怔，抱歉地一笑，道：“让慕容公子见笑了，在下不过是一时想起前人佳句，信口胡言罢了。”
慕容公子奇道：“哦？在下才疏学浅，这一句诗却没听过。”
文公子道：“唐代以下，遗下诗作岂止数万，哪能尽知。在下也不过是偶然听来，觉得此诗颇得忘机之妙，方能至今不忘。慕容公子，在下初到姑苏，公子可愿为我略讲讲江南风物？”
慕容公子笑道：“自然知无不言。”说着便从太湖景致讲起，各类民俗，传说典故，俱是信手拈来。文公子虽未亲见诸般盛景，却胜在博闻广识，依据前人所载，倒也能勉强唱和一二。将江南景致大致品评一番，慕容公子方笑问道：“方才在远处看到文兄将铜钱抛入湖中，不知是何缘故？”
文公子低头笑道：“身外之物，不能使我如愿，留之无用。”
慕容公子道：“文兄倒是潇洒之人。”
文公子道：“慕容公子邀素昧平生之人游湖，亦是名士风范。”
一时间两人都笑了起来。笑罢，文公子叹道：“我从前听人说，‘生尽欢、死无憾’，总觉得嬉游天地虽然洒脱，却未免荒废光阴。而今方知，所谓死而无憾正不易得；苟能无憾，亦可谓是不白活一遭。”
慕容公子敛容道：“文兄此言差矣。大丈夫生于天地，自要创出一番伟业，立不世之功，享万世尊荣。”
文公子笑意未敛，瞥了他一眼，道：“公子有如此高志，定是大有为之人。然而人各有志，经纬之人，又怎知醉笑人间不是精彩非凡？人之于天地，何其渺小无谓……况且，命由天定，机关数尽，亦难抗冥冥天意。”
慕容公子道：“事在人为，未尽人事，敢言天命？”
文公子拍手笑道：“慕容公子真豪杰也，见识实非文某所及。”又微微一叹：“如今正是关乎本朝兴衰存亡关键之时，慕容公子何不一展所学？”
慕容公子似乎来了兴趣，道：“此言怎讲？”
文公子摇头笑道：“慕容公子何必这样考校在下。在下自汴京行至姑苏，一路见闻，虽可称得上盛世，却也依稀可见锦绣之下颇多败絮，俊杰之士早已指明。当年范文正公必是早已预见种种弊病，只可惜文正公虽诊脉诊得极准，却不会开药方。如今王丞相也是如此，真是不得不令人唏嘘……唉！五路兵败，乱世之始！”
慕容公子神情转为肃穆，道：“朝廷伐夏，正势如破竹，文兄何以言‘五路兵败’？”
文公子似乎有些懊恼自己一时激动失言，垂眼道：“咳，在下是说……倘若五路兵败，必是乱世之始——慕容公子以为呢？”说着，又抬头看向对方，眼神倒是诚挚无比。
慕容公子微笑道：“哦？那是在下误会了。在下见文兄侃侃而言，倒似已经亲历兵败之景。呵，实在唐突。”
文公子正要答话，却听渔父在船尾向二人呼道：“二位公子，时日已经不早了，二位可还尽兴？”
文公子向渔父拱手道：“有劳船家，我们这便回了。还烦劳将我们送回岸边。”
慕容公子却道：“不急。”又转向文公子，道：“今日结识文兄，相谈甚欢，文兄可愿到寒舍小坐，让在下一尽地主之谊。”
文公子迟疑道：“这……不敢打扰。”
慕容公子笑道：“你我相逢，便是有缘。况且在下钦佩文兄学识，正想讨教一二，还请文兄切莫推辞。”
文公子沉默片刻，方道：“那便谢过慕容公子。”
慕容公子微微一笑，向船家道：“船家，不必靠岸，此去向西约莫二三十里，有处水阁，劳烦将我们载至彼处。”
船家大声答应：“好嘞——”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太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