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缘劫》平芜杜若

6、晚宴

　　已是夜幕，隐约可见天上星辰闪烁，但是靖王府内却一派灯火通明的模样，侍女领着我来到流波园便退下了，而我刚一踏进设宴的院门，便不由有些呆住了。这个宴……它未免有些太大了吧。我数了数，这里少说也摆了有十几张桌子，且张张都几乎坐满，放眼望去一片人头攒动，颇为壮观。我定了定神，开始专心寻找石头他们的位置。张望了一阵子，发现要在这么多人中找到石头简直太困难了，而我又不能直接喊他一嗓子，踌躇地站在门边便有些焦急。正左顾右盼不知该怎么办，突然发现宴会左边那张桌子旁有个俊俏的公子哥正朝我猛挥手。我定睛一看，不由笑了，那不正是石头么。

　　快步走过去，在他身旁拣个位置坐下，我拍拍他欣慰地道：“你这么一穿真好看，我都快认不出了。”但是我难得这么赞美他他却并不领情，只是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阴阳怪气的说：“这是周慕给你的衣裳？唉唉，你这么穿真是太招摇了。”我一脚踹在他小腿上，骂道：“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这分明是极嫉妒我的衣服比你的好看。”石头：“……”

　　酒席之间觥筹交错，你道一句喜我祝一次贺，你敬我一杯我敬我一杯，着实无聊得很。不过有一件事倒是挺有趣的，靖王他今日请来的都是当朝的官员，主要是为了将师傅介绍给他们，一则打通关系，二则笼络人心，有人的地方必有八卦，更何况是有这么多人的地方。

　　靖王那一桌上都是些大官，除了他和其他几个王爷，还有当朝的两个丞相，据说左相有个小女儿生的天姿国色，德才兼备，而右相的二儿子却是个不学无术的庸才，但不巧的是，那位庸才公子却相中了左相家的那位美人，对她百般纠缠不说，甚至还上门提过一次亲，结果那位小姐听得这无赖跑到家中来求亲当场在房中吊起一根白绫表示自己宁死不从，最终作罢。右前方的那位虎背熊腰的是当朝大将军，他有个妹妹自小跟着他习得一身好武艺，不输须眉，岂料却对后面那桌的尚书令一见钟情，两人暗生情愫私定终生，但是这将军却一心觉得尚书令他一介弱书生完全配不上自己这女中豪杰的妹妹，对二人百般阻挠，弄得这对恋人很是苦情，至今也未能修成正果……

　　我和石头两个正听八卦听得有趣，却忽然听得前方传来一阵大笑：“哈哈哈，爹，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一回来就赶上这么一场宴席。”那人说完朝靖王拜了一拜。我和石头当下了然，这位原来是靖王家的二公子，周慕的二弟周瑾。

　　石头凑过来跟我咬耳朵：“你看这个人，穿的花里胡哨的，笑起来也是不怀好意的样子，肯定是个比周慕还要阴险的。”我奇道：“你前面说的我都赞成，但是周慕他何时成了阴险小人了，这一路上咱们吃他的用他的，你这是恩将仇报嘛。”石头又咬牙切实道：“总之他就不是个好人，你听我说啊……”但是石头还没来的及说出接下来的台词，这边一桌的人却都端着酒杯站了起来。我们抬头一看，那个被我和石头评价为阴险的二公子正端着酒杯朝这边走来，看样子也是来敬酒的。

　　由于我们这一桌全是师傅的弟子，有不少人都过来敬过了，我之前本着你喝我也喝的诚恳态度已经喝了不少，头也有些晕晕乎乎，顺手倒了半杯酒想着喝完这杯便可了事，谁知他敬完一桌子人之后却站定在我旁边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倏然开口：“这位姑娘也是曲先生的弟子？听闻曲先生有个不收女徒的规矩，却单单破例收了姑娘为徒，想必姑娘必定是聪慧过人才能得曲先生如此青睐，不知在下能否有幸再单独敬姑娘一杯？”说完便替我满上了酒杯，自己先干为敬。

　　这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叫人无法拒绝，而此刻大家的目光也很配合的纷纷向我投来。我端着杯子磨磨蹭蹭站起来：“其实，我……”我其实是想说自己之前喝了不少酒已经喝不下了，但是这话无论怎么说都显得很不给他面子，真是难办的很。犹豫中有听得他继续道：“只是一杯酒而已，姑娘却如此为难，难道是看不起在下？”这话说的咄咄逼人，真是把我的后路都给断了，而与其得罪这么一位人物，还不如我咬咬牙把酒喝了，左右不过是晚上吐一场。石头在身侧扯扯我的衣袖，一脸担忧的望着我，似是想要起身阻止。我朝他点点头，示意我没事，然后将酒杯送到了唇边。

　　正要闭着眼睛将酒喝下去，却有人一把夺过了手上的酒杯，笑道：“二弟，戚姑娘她喝醉了，这一杯不如就由为兄代饮。”我睁开眼，正见着周慕端着我的酒杯一饮而尽。二公子神色阴晴不定：“大哥果真是怜香惜玉。”话毕带着一脸的不快离去了。周慕转头看我：“戚姑娘，不如我先送你回房。”我连忙答道：“不用麻烦了，其实我没有喝醉，就是有些头晕…”不待我说完，他偏头附在我耳边小声道：“现在不走的话，待会他再来找你麻烦我可帮不了你了。”我大惊，连忙点头：“那，还是现在就回去吧。”

　　和周慕离开的时候跟石头说了一声，石头瞧着有些不开心的样子，但也没说什么。我想了想，想到他对周慕的定位是一个阴险小人来着，当下便释然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我忍不住先开口：“周公子。”他停下脚步应了一声，忽然转过来似笑非笑道：“你是不是想问我方才二弟为何要为难于你。”我点头：“嗯，他…应该早看出来我有些喝多了，还坚持要敬我酒。我，难道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他么？”周慕轻笑一声，不置可否道：“你确实得罪了他，不过这件事其实与你无关。”我表示没听懂，他带着我一边走一边跟我解释：“当初拜曲先生为师之时，其实是父王带着我和二弟一起去的，但是曲先生却说他眉目间杀气太重杂念太多，只收了我而没有收他，这么些年他一直耿耿于怀。如今知道先生为了你破了不收女弟子的规矩，二弟心中自然不悦，他这么找你麻烦，其实是迁怒罢了。”我了然，脱口道：“原来是这样，那他未免也小心眼了些。”说完发现不妥，他毕竟是周慕的弟弟，赶忙捂住嘴看周慕的反应。但他只是淡淡笑了：“你也不用这样，他虽是我弟弟，但一向不喜欢我，况且，我们也并非一母所出。”我当下长吁一口气。

　　一路行至房门口，周慕却并没有离去，我抬头看他，月色下清俊的脸庞轮廓完美，角度恰到好处，嘴角有盈盈笑意：“这身衣服挺适合你，很漂亮。”我想我脸上肯定是红了，但好在夜间也看不清楚。我低低回答：“谢谢你的衣服，还有，方才替我解围的事。”他脸上笑意更甚：“先回去休息罢，在下告辞。”我点点头，飞快地回房关上门，背靠在门上，迅速地甩了甩头，顺便在心中将自己唾弃了一番，有什么好害羞的，人家不就是夸了你一句漂亮么，真是忒没出息了。

　　师父他老人家这回果然是来做大事的，用过早饭就和靖王一同进宫面圣去了。本来石头提议不如我们也悄悄跟过去见识一下王宫是什么样的，但是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听过的一个故事，说是王宫内的人看着光鲜其实过得很凄惨，尤其是那些没什么地位的宫人们，死后多被就地火化，骨灰就撒到宫里的枯井内或是河道里，所以阴气尤其重，偶尔还会见到一些游来荡去的冤魂。同石头说完这个故事后，两人都不禁打了个哆嗦，去王宫见识一番的想法也自然而然胎死腹中。当然，我并不是故意要吓他，只是想让他打消去王宫的念头，因为我要出去走一趟，找一个人，而石头则需要在一旁保证我不会迷路。

　　要找的这个人叫钱万通。师傅从前说过，国都墨城有一家钱记当铺，打着当铺的招牌，其实私底下通过各种手段收集了天下间所不为人知的秘密，并且记录在册一代一代传下去，而这一代的老板，他叫钱万通。

　　向府里的一个小厮打听到了钱记当铺的地点，便拖着石头跟我一起出门了。石头他果然是个没见过市面的人，一路上兴奋得很，还买了不少东西，当他再一次在一个小摊前停下的时候，我终于忍无可忍，站到他身侧凉凉道：“我看你就留在这里买东西好了，我一个人去钱记当铺，到时候我肯定会迷路，然后师傅必定会将我走丢的罪名怪到你头上，罚你抄个几千遍的经书也不止。”这句话一招见效，石头僵硬的放下了手中正在观看的物品，默默地调头跟在我身旁，一脸哀怨的望着我。

　　又拐过两条街，终于看见前边不远处一面书着“钱记当铺”几个大字的招牌在风中翻起细小的波浪，我心中一喜，加快了脚步。

　　踏进店门，里头忙活的小伙计满脸堆笑的询问：“哟，二位是要当什么东西？”我果断地摇头：“不当，我找你家老板。”伙计狐疑的打量我们一眼，许是看我们穿着不俗，最后客气地点点头道：“二位请稍等。”随后一溜小跑进到后堂去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小二跟在一个中年男子身后出来了。白净的面皮，臃肿的有些过了的身材，唔，这个圆滚滚的中年男子想必就是那钱万通了。

　　未等我想完，他已经拱一拱手笑哈哈道：“不知姑娘与公子找在下有何贵干？”我答到：“其实我们是来打听一些事情的。”听得我这么说，他即刻露出了一副高深莫测的笑容来：“既是来打听消息的，那可知道规矩？”我果断点头：“知道。”随即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钱老板给那小伙计使了个眼色，伙计伶俐地收起银子回去柜台旁，钱老板则侧身笑道：“二位请随我来吧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