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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计中连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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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州城楼,投石器森列,车马并用运来的大石头堆成了小山,红色旗帜鲜烈如血,每斩钉截铁的挥下,便是几十上百的巨石冲天而起,如一颗颗饱含魄力的炸药投入粘稠的血湖,一波一波血色的涟漪顷刻扩散开来。
战马嘶鸣,受惊的马脱缰狂奔,骑兵大阵顷刻方寸大乱。惨嚎、悲鸣、咒骂各种黑暗的声音搅成一片。
马残,人亡,肉泥和着浓稠的血肆意纵横,间杂点点雪白脑花横流。
“发,放,发,放”整个中午和下午,翰州聚集东城门的一万五千将士只听得这苍凉遒劲的声音在肆虐肃杀的狂风中起伏。远处的血花、痛苦、死亡、嘶鸣与惨嚎均遥远了,比风更远。他们的世界里只剩那一个声音——“发,放”
六千骑兵在这肃杀中灰飞烟灭。
九幽漠的五十台水车忙碌的“轧轧”声从未断绝,步兵被分成了好几拨,轮流上阵。到了下午,每一双放到轱辘上的脚都已肿胀裂开,幸是经历过龙骧将军残酷的野生训练,每个人都具有坚韧如蒲丝的耐力,自始至终未曾吭声。
犹自带着赤峰雪山寒凉的苏麓河水滚滚从山丘流下,流成一片泽国。粗粝的沙搅合寒冷刺骨的水,浩浩荡荡浑浑浊浊一大片,以水车拉开的五百步战线为中心晕开一里地有余。
战马仰天长嘶,九幽漠原本砂质松散有流砂无数,故号曰“九幽”,这一浇水,顿时化作一口无底的黑洞。踩上的马匹霎时陷落,挣扎越是激烈陷得便越深。
一里地的泽国加上九幽漠不计其数的大大小小流砂,多少马匹才够填满?
泥浆四溅,惊乱之声不绝于耳。
一千五百龙鳞越过紫阳岭,只见翰州乱石滚滚,血肉模糊的的腥气令人作呕。岑参知有点难以置信:“我们胜了?”
莫隽汝的脸刷地苍白,止住军队:“怕是忽略了什么。”
攻城,六千对两万,紫阳岭亦不过四五千人的样子,九幽漠大片流砂,不可能大量行军。何况,那攻城的六千骑兵,说是精兵,却连一点应变之能也无。
孟舟号称拥兵百万,上报是六十万,虽说有夸大之嫌,但从对敌翊国守军的实力来看,不会少于四十万。
许是要趁莫隽汝刚到军营打个措手不及,但是从他近年能将叛乱之心掩饰到如此地步,这个人的精明,不会允许他忽略对莫隽汝来一次系统的人格调查。
绝不会贸然发一兵一卒。
照此说来,孟舟这牛刀初试,败得太过诡异。
莫隽汝伸手:“地图。”
紫阳岭靠近城墙一侧,一条黝黑的线蜿蜒在丛林之中。
紫阳岭地势宽阔,丛林较多,火攻则有燃回翰州之险,弓箭手难于促发。是以布防之时亦是将大片林木砍倒,在断口之后埋伏弓箭手。
莫隽汝面如铁石:“传我将令,七百翼军从九幽漠调回南门。”
“那咱们呢?”
“咱们就在城外,等着孟舟的镇国骑兵!”
“将军,孟舟老贼已让咱们进入备战状态,真会趁晚上突袭?”龙鳞领主龙渊迟疑了一瞬,还是说出了疑虑。
莫隽汝微微一笑:“你都想不到,他当然就更会当作了好计谋。”
投石机依然在城门罗列,这已是翰州的全部,有士兵上去修葺磨损之处,擦好了桐油润滑。连续战了一天,却无人有困倦之意,血红的眼睛张开迸发出残忍的杀气,目不转睛盯着西方渐渐下沉的斜阳。
莫隽汝全身银装,沐浴在血红里,他仿佛与这浓烈融为一体。英俊的面容如玉石铸就,刚强明朗,眉间是隐忍不住的跋扈放纵。
手心却是一片寒凉,摸上去分外潮润,是一手的汗水。
他不敢保证,从来自信如他这次也无法保证什么,不到十万的守军,四十万精锐铁骑,任何自信怕也会被踏得粉碎。
他望着那即将敛尽的余晖,褪淡了惨烈的血腥气息,此时恰似一朵恬静的浅红莲花,绯艳如梦。
他一瞬间想了很多,想到了朝堂上森列的折磨人的工具,想到了静海王府,想到了凤凰花开极盛处,那静如处子绯衣袂袂的绝美少年,夜风中静默的依偎。
他不知自己怎就想了这样多。
自从两年前接皇兄手中朱印,他将与韬光养晦的过去诀别,把心投入炼炉反复熔铸成铁,他以为,他心已决。
命运却让他邂逅四年前一场旧梦。
五年前齐州府,他紧靠父皇,凤凰花开牡丹满路,玉面修罗遥遥举樽,含笑面向四方宾客,是否有一缕温情为他而开?绯衣掩不住繁迷华贵,他压抑窒息,望而却步。
五年前,他也只是深宫高墙内一名默默无闻的皇子,怎奢求龙城殿堂煨香卧玉的凤皇?
挥手翻云覆雨梦,不过朝露夕颜改。父皇昭帝猝死,朝堂改天换日,阴差阳错,他承了爵领了二十万子弟兵,手腕日益强硬。
昔日荏弱的幼鸟长成雕鹰,欲求凤鸟而比翼,凤皇却已折翼,囚困于胤国不见天日的质子府。
“命运”二字向来弄人,无端折煞几寸心。
那个人天地蓦然空茫,山高水长,轻轻一声叹息,传到很远很虚渺的地方也不闻回声。
他也无措。
夜色如墨,紫阳岭穷山恶水,忽然燃起了一片冲天火光,火势借风生长不熄,张牙舞爪包围了翰州,吞噬着靠近的一切生灵。
一排着麻布的士兵全身浸透了油,电光火石,微弱的火星落在身上便成连天之势,那些士兵毫不迟疑冲进密密丛林,大树在火光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咔咔皮开肉绽,火焰如灭世的红莲之火,翰州在临照之下成半片孤岛。
皮肉开裂的声音混合着血流喷涌,在暴风雨般激烈的火焰许许声中奄奄一息。那些冲进密林的死士身手异处滚落出来。那些死士却很是顽强,一队又一队生生不息,前赴后继。
黑色的人影在密林中左右拉动,张开如羽翼的东西,居然凌风飞起,手中柳叶刀轻薄明亮,映着幽沉如水的夜色,妖异诡秘而残酷。
头颅冲天而起。
翼军所到之处,摧枯拉朽,纵是自燃的死士,亦被这凌厉的气势慑得稍微缓滞。他们震慑的唯一后果就是——死得更快,更干脆,甚至连引燃自己的时间都没有。
“翼军作战最大的优势便是速度,论其持久力委实不敢恭维。”浅红的衣服在黑暗里便彻底沉下去了,夏殒歌望着对面的紫阳岭,轻轻摇头。
慕离从背后走过来:“果如公子所料,一群‘民夫’正贴着城墙想混进城去。”
夏殒歌微微冷笑:“用死士放火拖住翼军,趁着外边放火自己进城释放谣言,祸乱军心,倒是个好主意。”
慕离吸了口气:“中尉李路正带了上千人赶往这里,应该能在火烧眉毛之前赶到。届时只要把山顶树木砍倒一片放下去,后边的不是不攻自破了么?”
夏殒歌笑了笑:“偷袭自然不会是目的,这些人的目的就是扰乱军心,莫隽汝还要倚重城中投石器和弓箭手掩护,城中军心一乱,翰州相当于门户大开。”
“难怪莫隽汝把所有兵力集中到东门,这些人竟是幌子可是,他怎么知道是东门,不是说突袭么?”
“既然都想不到是东门,那孟舟一定会从东门突袭,因为——你们都想不到”,夏殒歌唇角轻扬,“若是莫隽汝把兵力集中紫阳岭,那便枉费我许多心思。”
慕离眉峰一聚:“那我们要不要”
夏殒歌颇有深意看着慕离:“他的输赢和我们关系又有多大?”
翻云覆雨手在绯色衣袖下点向血阳,划出近乎惨厉的一线,字字铿锵:“莫隽汝与孟舟之中,有一人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