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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赤堇公子 ...

  •   疏影横斜,暗香浮动。一管笛音,别苑梅花已散作黄昏雪。
      曲音并不着意低回凄惨,却在有意无意间透着催人泪下的伤心。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还是当初那曲《凤求凰》,余他一人吹奏。浑浑噩噩,似乎已过了千万年。
      忽然想起了那夜,和夏殒歌一起逛弈城夜市,夏殒歌说“等你想起来你要什么,可能已经来不及了。”
      是一语成谶,还是早已预料?
      从头想过,宛如从今生看向往世。
      身后积雪咯吱轻响,一个颀长身影踏着满地积雪和月光,款款走来,是余攸之。
      “陛下,还未休息么?”
      “我睡不着”,莫隽汝怔怔望着满池落花,忽然回过身,“直到今天我才完全相信殒儿已经去了。”
      余攸之欲言又止。
      莫隽汝苦笑,使劲敲打自己脑袋:“早知会有这一天、、、”
      “早知会有这一天,陛下还会做出和当初一样的选择”,余攸之声音很轻,很坚决,斩断他无谓的思绪,“因为,陛下您从来就是不甘屈居人下的人,就像公子注定要在责任和感情中纠葛,陛下,这都是命运。”
      莫隽汝道:“若我一开始就知道他是花影领主,我宁愿所有劫数由我担当,殒儿——他其实也是个傻子。”
      流光飒沓,偶尔有一两瓣雪落下,融化在脸上。
      莫隽汝横笛,一曲《绿衣》苦涩飘渺,仿佛这天地间的风都寂静了,天荒地老。
      “殒儿去的时候,还不到十七岁,还这么年轻,都是我的错——”莫隽汝按住胸口,心在腔子里跳着,他却感觉不到痛,那里仿佛空了,变成一个听得见风吹的空腔。
      余攸之索性将心一横:“陛下,若微臣告诉您公子还活着,您会不会安心一些。”
      莫隽汝身躯一震,转过的脸却是木然,眼底幽光闪烁:“都别骗我了,殒儿走了,那一刀那么狠,那么深,本来该由我来承受——”
      余攸之轻轻摇头:“他是还活着,只是不想让你知道,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见您。”
      “不会,不会,殒儿那么喜欢我,怎么会不见我,怎么会?”莫隽汝拼命摇晃余攸之,欲狂欲癫。
      余攸之凄然一笑:“公子是还活着,却已和死人没分别,慕离说的没错,没人能伤害公子,除了陛下您。公子的宿命太沉重,再经不起您的折腾。”
      “宿命,什么宿命?”
      余攸之站直身躯,负手望向黑茫茫天穹:“陛下是否注意到,慕离他们所有从就开始翊国跟随公子的,都叫他‘公子‘而非‘殿下’?”
      “用公子二字称呼天子之后,似乎只是春秋战国的习俗,莫非——”
      “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花影领主,只有翊国一个特殊的身份——赤堇公子,赤堇公子选自夏氏嫡系子弟,身份却高于翊国任何一个人,因为——他们远离红尘,将灵魂交付大翊政权,注定成为高处不胜寒的神。”
      “赤堇公子是一种至高无上的神职,却背负着凡人难以承受的束缚与责任。传说,只要翊国水深火热,赤堇花现,他无论身处何地何境,都必须赶回故国替国家化解危机,哪怕是付出性命。”
      莫隽汝脑中浮现出一朵花,本色鲜红,在天光下透出玉质剔透,琉璃清华。那一天,原本跟定了他的夏殒歌,脸色惨白,就着花上饱蘸的毒液紧紧握住。
      随后的别离、联姻、利用,仿佛只是一瞬之间的事。
      他曾以为夏殒歌顶多是花影的一员,于是自以为是对付花影,以为是拯救他,以为世事能两全,他能与殒儿携手共拥天下。
      什么花影,什么领主,什么两全,不过一场镜花水月。
      我信缘,不信天;
      缘信天,不信我。
      莫隽汝抱紧头,痛苦晃动:“竟是这样、、、竟是这样、、、殒儿,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难道我不知你最亲的人么?”
      长天无言。
      余攸之咬紧嘴唇,竭力将故事最残忍的部分平静道来:“赤堇公子一直是翊国最神秘的身份,只有皇室嫡系子弟才会知道,我之所以知道,除了公子那些不可思议的行为,其实还有别的原因、、、”
      莫隽汝两眼血红,声嘶力竭:“你早就知道他身份对不对,为什么不告诉我,或许我可以一直帮着他,保护他,这样、、、这样他也就不会、、、不会、、、”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手无力垂下,瘫软在地,泪流满脸。
      “我之所以知道,其实是因为夏轻雪和夏绯衣,他们都是赤堇公子一个被追杀跳崖,一个纵火自焚,赤堇公子这个名号由此流传民间,可您知道么,他们都曾是翊国最正直坚定的天之骄子、、、”
      “可据我所知,夏轻雪是臭名昭著的魔教教主,夏绯衣更是弑父杀妻,最后背叛翊国。”
      “他们在二十岁之前,和殒公子一样,您知道他们为何变成那样?”
      “因为情。”
      一字点破,岁月弹指间轰然坍塌,万籁俱寂。
      两个人都没说话,在夜里坐了很久。
      最深的刀剑伤痕也会愈合,最毒的鹤顶红也有解药,只有情,情才是世上最狠最无解的毒。
      也不知过了多久,余攸之拂去身上雪花,勉强挤出笑容:“陛下,本来公子是要杀了你,就算莫佑彦不想杀你,留着你日后也是个威胁,因为,赤堇公子这个包袱太重。”
      莫隽汝闭上眼,轻声道:“我都知道,可他每次要下手总会手软,我就知道他是舍不得。”
      余攸之道:“恕微臣直言,公子舍不得下手是爱你,为你挡那一刀也是爱你,可是他醒了却不愿让你知道他活着是因为心死了——陛下,您知道么,公子去天涯城一路上兵荒马乱,自己又势单力薄,护送他平安到达的,是莫千夜那个浅浅相交的利益盟友。”
      莫隽汝低下头,黯然道:“那时我正被莫千夜的鹰犬追杀,急着回弈城去翰州打点龙骧军,他那样我实在、、、实在不知道、、、”
      余攸之很想说“当年你被我们困在天涯城,公子冒着性命危险去天业镇搬兵救您,那晚公子被带走,您还在专心要将莫佑彦分尸”。
      可最后,也只是唇角浮起一丝复杂笑意——爱总不是对等的:“公子说他不怪您,这都是宿命,您既然选择了王座,就请好好走下去。”
      这个世界,除了爱和恨,总有那么蛮横的力量更让人心死——天命,缘分,时间。
      莫隽汝站起身,看向东天露出的鱼肚白,幽幽道:“是呢,还得早朝。”
      余攸之望着莫隽汝远去的背影,一缕叹息不经意滑过嘴角。
      他不会告诉莫隽汝,就连他的留下,也是夏殒歌的托付。
      无论如何挣扎,无论如何解释,无论如何逃避,有些人注定要为感情负累一生,一如有些人要为天下放弃一切。
      皓白连绵覆盖了天地,茫茫清宇下,莫隽汝着天子正装,沉重移步,有顶天立地的气势,却是形单影只。
      君不见,古来圣贤皆寂寞。
      尚武门、崇德门同时轰然洞开,钟声沉重庄严,百官分为整齐两列,鱼贯走入太极殿,敛襟屈膝,长声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九旒冕颤巍摇晃,拱卫这无上天子威仪,莫隽汝自高处回身,俯瞰满朝文武,面对茫茫天地,蓦然觉得悲,想流泪,却只是缓缓地、庄严抬手。
      天地寂寥,朔风横啸之后,分外肃杀。

      同一时间,翊国龙城。
      紫气环绕,礼乐响天彻地,夏子翎手捧玉玺,在内室搀扶下,向那金色座位上威武的神龙跨出最后一步。

      然而,这一切都与一些人和事物无关。
      毓明宫窗外积了几寸厚的雪,先帝亲笔“来仪堂”三字厚重如凝,屋里被炉火烤得融融,苏合香袅缕白烟散开了又聚拢,幻化成千重姿态。
      梧桐树满树梨白簌簌滑落,积雪正中一汪清澈水塘如一只明亮的眼,默默凝视云卷云舒,此刻落满玉白梅瓣。
      慕离一手托着白玉盅,推开门,轻声道:“公子,吃药了。”
      屋里摆着极大的床,夏殒歌躺在床上,盖着一张轻薄却很保暖的丝绒被,银白睡袍如结了层幽霜,黑亮长发散在脑后,如丝绸。他嘴唇轻抿,双眼紧闭,纤长睫羽一丝波澜也无。
      慕离将他推得半坐,自己坐在其后托住他,试了试药温,舀起小半勺送进夏殒歌浅红双唇间,有些药汁流出,来不及取丝巾,便用衣袖擦去。
      然后,将丝巾在温水中浸润,轻轻摩挲着夏殒歌无力的双手。
      这个过程大约要一个时辰,水也换了不知多少次。慕离擦得很认真,似乎捧在手心的是一触即碎的琉璃水晶。
      “太医说,这种暖药每天擦一个时辰,可以馈补虚寒体质,公子,您快点醒来好么?”
      “公子,大殿下今天登基了,他会是一个好君主,还有师傅那样的人辅佐他,翊国一定会好起来、、、”
      “公子,您知道么,皇后娘娘、、、现在该叫太后娘娘了,还好好活着,大公主订了婚。”
      “大公主很担心你,可是太后娘娘不良于行,她不单要照顾太后娘娘,还要想尽一切办法瞒住她。”
      “一切都好起来了,为什么,你不肯睁开眼睛看一看?”
      慕离忍不住俯在床沿上,悄声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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