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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莫如兄弟 ...

  •   两年前那一幕在眼前反反复复——
      已是天业镇外荒漠,他终于醒转,正对上夏殒歌一瞬不瞬的眸:“阿离,你真要和我一起过去?”
      他失血过多,因虚弱而气若游丝,嗓音暗哑,眼中闪着不常见的决绝:“公子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夏殒歌摇头,千万道雨水顺着他发丝流下:“我自己的仇,你也瞎搀和。”
      顿了顿:“想好了,这条线一过,再无回头路可走,若你此刻回去找四王爷,他可以给你很多”
      慕离半明半昧看着眼前他跟随了八年的人,浓密睫毛支撑不住地颤抖,他怔了一怔,坚决摇摇头,抬手指向胤国的方向。
      公子,阿离既已在先皇面前以斩月匕发誓,又在天业镇下定决心誓死追随,为什么,还要这样一次次,将阿离拒之门外?
      若一定要在死亡和永远看不到夏殒歌之间选择一个,他从未选过。
      但,若夏殒歌政变失败,他一定会选择将斩月匕刺进自己心脏。
      慕离瞥一眼床边小几,碗筷不知何时被收去了,椅子上放着干净的衣袍。果然是有人在暗中注视他一举一动。
      既然如此
      慕离放下斩月匕,冰凉刀面缓缓贴上手腕,轻轻擦过,一股血涌出,在洁白肌肤上蜿蜒如溪水。
      慕离面无表情看着,手腕上血越流越多,点点滴滴在床单上晕成红莲火焰。
      越来越红,越来越冷,越来越模糊——
      在任何人都看不出的须臾,慕离轻轻将一枚药丸放入舌底——

      佑王府书房窗明几净,无光自亮,无花自香,夏景宥饱蘸水墨,在宣纸写上一个巨大的“忍”字。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袭重甲越走越近。
      “四叔——”
      夏景宥抬起头:“嗯——子翎,什么事这么急?”
      夏子翎跑得气喘吁吁,直直冲进去了,脸色看来不是很好:“四叔,大事不好”
      夏景宥抬手阻断:“让我猜猜,天极城的控制不够严密,出现漏网之鱼?”
      夏子翎急的脸发红:“四叔,不是——”
      “那是夏景泓或者夏子涵逃出去了?”
      “不,不是,四叔你听我说。”
      夏景宥淡然点头,继续写字:“哦,那不必说了,别的事也算不上要紧事。”
      夏子翎秀美的眉顿时纠结在一起:“四叔,是殒儿!”
      “殒儿”,银钩铁画的笔锋一滞,笔墨停歇,晕开大团浓黑,“怎么回事?”
      夏子翎“哼”了声,一张鲜红请柬飘到黑石案上,荡悠悠地,一个占据封面的“囍”。
      “故国水深火热,他倒有心思抱美人,真怀疑还是不是当年那个背负众望的凤皇太子。”
      夏景宥侧头看了眼,淡淡“哦”了一声,不紧不慢搁下笔,似笑非笑看着夏子翎:“你啊,什么都好,就是性格毛躁绝少历练。”
      捡起请柬,翻开,将“忘忧”二字指给他看:“他抱的可不是一般的美人。”
      “这——”夏子翎嘴张得老大,怔怔盯着。
      夏景宥轻笑:“莫写鸢是胤烈帝胞妹,排行第九,人称九公主,至于地位权势——单‘忘忧’这个封号难道还看不出来?”
      夏子翎艰难咽了口唾沫:“忘忧,这算什么封号,一般的封号不是地名就是那个君主的愿望,什么太平、安康、、、、”
      “可烈帝对他所有的愿望,只是让他‘忘忧’,这还不够?”
      夏子翎全身一僵,兵器坠地,声响清脆。

      夏景宥这才仔细打量他一番:“你这身装束,还带着刀,从哪里来的?”
      夏子翎垂下头;“清河郡,去接了子清过来。”
      夏景宥正要说些什么,窗前蕉叶翠影拂动,闪出翡翠衣衫的少年。这少年皮肤很白,眉秀长,一双眼尤为清澈明亮,带几分怯意,水阁潋滟波光清晰了美人腮,若不是看惯了夏氏绝美男儿,夏景宥定会以为来者是豆蔻妙龄的女子。
      夏子翎忙招呼少年:“子清,不是去找大姐姐了么?”
      夏子清颊边浮起红晕:“锦姐姐身子不大好,子清不敢惊扰,见过四皇叔”扬起一对水晶般眼睛偷偷打量。
      夏景宥并不理会,转身过去继续写字,弄得两兄弟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夏子翎尴尬极了:“子清刚满十岁,什么都不懂,四叔莫要见怪。”
      “哦,十岁还什么都不懂”,夏景宥噙一丝冷笑,反问,“殒儿戍边是几岁?”
      夏子翎满脸通红:“八岁。”
      “那子均篡位被处死的时候有多大?”
      夏子翎头更低:“十五,被殒儿擒住,父王亲手处决。”二子夏子均篡位是夏景浏抱恨终身,也令夏殒歌开始在众兄弟中颇受非议。

      他记得政变当日,分外平静,似乎只是城下一阵喧闹,随后,沾着血的水顺护城河桥板流下,然后,他看到一身夏殒歌红色戎装踏进御书房,父皇的宣召接踵而至。
      “三弟殒儿”血耀花了眼睛,他感觉无法思考,无法呼吸,多少年不见了,他面前的三弟像是陌生人。
      夏殒歌单腿跪地,眼眸是两块冰,精致妍妩却毫无温度。
      后来,他知道子均——他骨血相连的二弟发动政变欲谋权篡位,而制服他的,是三弟殒歌。
      父子,兄弟,这些暖人心思的字眼,在天家如此混乱、冰冷。
      他天昏地暗,此后除了辅佐那日渐阴沉的父皇与惊才绝艳的殒儿,兼爱年幼无知的子清,他不再过问窗外任何风声。

      但从小到大,夏子翎只觉的子均除了孤僻沉默别无特殊,才能见识半分不及殒儿,竟也被拿来说事,可想这自己兄弟被四叔轻看成何等地步。不过在五国赫赫有名的“紫狐”,能看上眼的又能有几个?
      子清却来了兴致,笑嘻嘻拉着子翎问:“殒儿?殒儿是谁?”
      夏子翎脸色大变,夏景宥脸色却蓦地温和,摸摸子清的头:“殒儿是你从没见过的三哥。”
      子清眼睛一转,笑眯眯点头:“子清长大后要像三哥那样厉害,四叔,你也教子清好不好?”
      夏景宥不曾想这一着,愣了一瞬,面容柔和开来,毫不犹豫:“好。”
      波光潋滟,朱唇皓齿美人腮的少年展眉而笑,竟有几分倾醉世人的丰姿,那轮廓渐渐与回忆里一张脸重合,那张脸,世人评曰——倾城倾国第一人。
      萧疏凤眼微微一转,荡漾如狐眸,流转千重狡狯万种风流。

      “子翎,殒儿乃夏氏嫡系,此番联姻非同小可,胤烈帝既然发来请柬,我们也该派一支像样的贺喜仪队,最好是我皇室子弟,人选你可定好了?”夏景宥漫不经心翻阅前线军报,原本同仇敌忾的六部郡王在靠近龙城后,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内斗。
      这几日的军报内容,无非是哪个亲王打到了哪里,又被谁抢去地盘,打来打去都是混乱,看不清势头。
      夏子翎点头:“是,子翎想的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夏景宥饶有兴趣:“说说看。”
      夏子翎道:“据我所知,胤烈帝即位之前,五子夺嫡无比混乱,当年七位皇子如今只剩三个,胤烈帝虽然将龙骧军交予七弟莫隽汝,一面却起用远亲莫千夜,而莫隽汝兄弟的实力和野心怕是如今的胤国并不比我们这清净到哪里,殒儿此次联姻不知又牵动多少力量,这种情况下谁去都无异于自找死路。”
      夏子翎清清嗓音,一字一顿:“所以——夏子涵。”
      夏景泓坐卧不安,来来回回走动。桌上的水杯已干涸,茶壶冰凉,倚着书案的剑鞘早就空了,小心翼翼揭开窗户纸,清楚看到一队队披坚执锐的将士来回走动。
      守卫森严,没有半分出逃的可能。最恼人莫过于他至今未见到心爱的独子夏子涵,若是父子两人在一处,点子自会多些,可
      不小心撞上房门,立即有人重重将门关上,外面在喊话:“陛下,您还是省些力气。”
      恼羞成怒,一拳砸在门柱上,除了指节血红迸溅,一阵麻痛,没有任何变化。

      毓明宫遍植梧桐,满目翠影婆娑摇曳生姿,令人无端端想到夏殒歌出生那日满城开遍的凤凰花,自夏子涵入住,将所有家具陈设换了四五次,此刻的毓明宫,与殒歌在时全然不同。
      夏子涵寻出一套玄色正装,绣了白色螭龙,这是他两年皇太子生活仅存的依据。
      他手指弓曲,生硬如鹰爪,动作却轻慢,顺着白色螭龙缓缓游走,咬牙切齿大笑起来。
      一盆水兜头泼来,连着他头脸,玄衣上螭龙浇了个透。夏子涵大怒,正要发作,冰冷的水接二连三,不仅是他,他从楚国购置的昂贵家具,从杨国搜罗的珍奇花木,都湿哒哒滴着水珠儿,闪闪地嘲讽。
      “毓明宫是殒儿小时住处,这些东西莫要污秽了这洁净之地。”
      水影珠光中,颀长身姿踏着铁靴进来,一身软甲英气勃发,正是夏子翎。
      “有件喜事,殒儿现今与胤国忘忧长公主接秦晋之好”
      “干我何事?”
      “殒儿乃我夏氏嫡亲,联姻大事,我夏氏为表喜庆,欲派你前往大婚之礼以表庆贺。”
      “为什么,是我?!”夏子涵冷颤,脸色终于出现灰垩。
      夏子翎深吸一口气,倒背如流似的:“夏子涵,皇亲夏氏嫡系,胤翊两国交好多年,为表永安之意,特遣前太子夏子涵入住贵国帝都,以安贵国君王之心。”
      一封遣质子的书信。
      夏子涵已无法站立。
      夏子翎靠前一步,手中斜挑着剑,剑尖血滑落,在地面积水上溅出淡痕的花。
      夏子涵闪避不迭,颤声:“你做什么?”
      夏子翎低头,幽幽道:“想必这封信,你也记得。”
      将“子涵”换做“殒歌”,正是两年前,夏殒歌奔逃两国边境,追杀而至的那封质子遣书。
      夏子翎离开时,背对着他,不再回睹,只轻声道:“子涵,我与你父亲隔着血海深仇,可你我兄弟一场,我会在去路上让我的人好生‘照顾’你。”
      夏子涵由恐惧到绝望,歇斯底凄声嘶喊:“夏子翎,你今日这般待我,他日若夏殒歌登上皇位,你的下场会比我凄惨百倍——”

      佑王府明灭灯光下,摇晃着两条人影,一老一少。
      “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童稚的嗓音跟着他念着,抑扬顿挫。
      子清天资平庸,学习上却很是用心,教习了两个时辰,夏景宥吩咐:“你就背了这个,再写一篇自己见解。”
      子清扬起清如水晶的眸,乖巧点头。
      这张脸,清艳绝伦,妍而不媚,妩而不妖,无端端让人想起他教的第一个皇子,真是像极。
      只是那认真乖巧的模样,更像他教过的另一个人。
      子清忽然惊声尖叫起来,捂住双眼倒退几步。
      一张脸突兀出现在灯下,黑衣黑袍,睫毛浓密,眼波敛幽黑之光,脸上皮肤是长年不见光的白,更惊心的是那人的手腕,草草包扎,一圈又一圈殷渗出,已干涸的,变成红褐色。
      夏景宥看了来人一眼,冷声对子清:“你先出去。”
      夏子清看了看来人,看了看夏景宥,飞快跑出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莫如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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