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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上林禁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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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里风声赫赫,“噗噗噗”几声,几条人影穿房顶而落,溅起烟尘灰土,来者手举着锋利柳刀,身形又快又狠。莫隽汝踢飞一人夺过长刀,白刃纷纷,如电如烟,有血在白光的王中抛溅出来。
“王爷好刀法。”夏殒歌微笑赞叹,抬起的手指晶莹灵秀,却带着点冰雪的凛冽凄厉,一手打出九块碎瓷片,如□□飞旋,破空音过处,空间犹若凝固,须臾之后尸身才倒下。
房顶忽然垂下数百条金丝,金丝末端的人穿着宽大斑斓的衣服,面部扭曲纵横着无数伤疤,衣服破口伸出十几个舌头,扬扬吐着鲜红信子。
莫隽汝点点头:“真是神奇,还不少——你身价不低。”
夏殒歌皱眉:“王爷还是回避为好?”
莫隽汝满脸痞气:“不回避,怎样?”
着意的促狭一般,手悄然拉住红袖:“要活命,今晚听我的。”
夏殒歌压低声音:“王爷的意思——”
莫隽汝一刀飞出,同时斩钉截铁断喝:“跑!”
拉紧夏殒歌,旋身一跃,从宽大的窗子翻下。
马就楼前草坪,树下,莫隽汝就势在树干一蹬,缓解下落势头,身子轻的没重量一般与夏殒歌落上马背,猛劲一扯缰绳,马屁股起火,没命狂奔起来。
融融月色下,红衣白衣翩跹成羽。
莫隽汝温静之香抱了满怀,刹那间只觉天地皎洁通透,连那月色也变得静谧而轻盈,风灌满衣袖,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一片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云,冷清而飘渺的月色充满了不实在感,什么都有,却又什么都没有,而他正在那充盈和空虚之间沉浮,不自觉的,他靠紧了同乘一骑的人……
风吹仙袂飘飖举,无瑕的清贵在黑暗中冷浸融融月,长长睫羽投影飘移,是一片怎样惹人遐思的皎洁?
时间也缓慢起来,凝滞,分解,再飞扬,飞往琼罗烟树环绕的殿宇——
很久之后,夏殒歌问过莫隽汝:“若我多在那待上片刻,会怎样?”
莫隽汝现出罕见的沉吟:“第一批是胤宫禁卫,第二批是莫佑彦私有刺客,这些人尚可,第三批,将会是龙渊。”
夏殒歌逆风艰难张口,呛了几口冷气,回过头,正对上身后的脸。
一时,彼此呼吸缠绕在鼻端面颊,四下风声凌虐咆哮而过,这咫尺的距离却维系着气息里的潮润温热,两人双颊同时浮起淡淡红晕。夏殒歌忙移开眼光:“我是问,这样能逃到哪里?”
莫隽汝抬头望天极,笑容忽转豪迈:“上林苑,敢吗?”
上林苑,天家狩猎,御用禁地,非君王手谕不得擅开,却是最近的一处别处近卫森严,这里不在狩季守卫较为稀松。在此时反其道而行之,说不定是最安全的一处。只是地形复杂,指不定又是一场恶战。
马跨过围栏,冲入丛林,慢下行速,莫隽汝扶夏殒歌下马,躺在草地大喘口气:“你叔叔到底做了什么,这么多人要杀你?”
夏殒歌摇摇头,忽然眼神一冷:“为什么?”
莫隽汝一惊:“什么?”
夏殒歌一瞬不瞬看向他:“不明白王爷怎么这么轻易放过了夏某?那暗杀的手令,王爷不会不知道吧?”
莫隽汝从草地弹坐而起,声音冷肃:“你救过我,我放你一次。”又是一阵气恼:“怎么,不行?”
倏然有点得意,懒洋洋翘起腿:“要不你去我府上,少说能保证没人敢去搜。”夏殒歌一愣,修眉百转千回,唇角紧抿,思忖之颜显出几分稚气可爱,倒是满足了莫隽汝扬扬之意,再是翊国废太子,夏殒歌也不过是十六岁的娃娃。
莫隽汝二九方过,混世魔王声名在外,此时淘气之心顿起,从后面贴过去,悠悠在夏殒歌耳畔吹着气,眉眼笑成两弯新月:“既然进了我的府,便是我家的人,总得有名有份掩人耳目,什么好呢,只有两个少爷,一个小姐,老夫人有了,管家书童侍婢只有多余的,”眼珠碌碌转动,忽然惊喜大叫,“干脆就说你是我娘子好了。”
夏殒歌转头:“”
修眉,灵眸,唇色略显苍白却水光流转,肌肤生的比女子更柔白细腻,无端思及两人纵马,他回眸的瞬间,云里月里都染着静香,光里雾里都透着神韵,月华之下只觉清、贵、华,莫隽汝笑意渐渐凝固,竟看的痴了。
二十年前,卫国公主晏清初以其才、貌、德闺名远扬,提亲之人络绎不绝,门庭若市,其中不乏大国储君,她却心甘情愿委身于翊国最不起眼的大皇子夏景浏。怀拥如花美眷的夏景浏竟从此奋发图强,在众皇子中日发鹤立鸡群,最终成为一国之君,是为景帝。
此时他们大女锦裳年方一岁,晏清初又为夏景浏添了个粉妆玉琢的三皇子,据说三皇子诞于夏末秋初,诞生之日,龙城所有梧桐树一夜开满凤凰花,满枝滟滟红霞,装点得龙城祥云缭绕,夏景浏大喜,立皇子为储君,亲书“来仪堂”于夏殒歌寝宫毓明宫,龙城因此盛传“凤皇”美名。
当代倾城倾国第一人的赞誉,给了一个男子。
马突然一声惊嘶,双腿一按直直站起来,后蹄猛蹬搅动大团灰土,嘶叫中透着惊、恐、惧。莫隽汝双手扯住缰绳用力下压依然无济于事,只听震动山林一声咆哮,斑驳的影纹在树间穿梭,毫不迟疑飞扑而出。
莫隽汝大惊,弃了缰绳揽过夏殒歌就地一滚,老虎扑了个空,呼哧呼哧喘气,却毫不停歇再度扑来。月光下,老虎两眼血红,分明饥饿多时。
上林苑猛兽皆有驯兽师喂养,且囚于铜墙铁壁,决不可能平白无故出现在夜深林间,还是这样饿红了眼的模样。
莫隽汝悄然绕后,握着半截长刀劈身砍下,触了坚实的虎皮喀嚓折断,虎大怒,铁棒也似一根尾巴一剪,赫赫生风,莫隽汝被掀倒,震得手臂一麻,而此时虎躯一翻,直扑莫隽汝。
饿虎扑食最是伤人,饶是莫隽汝身强体健,这一拍也略支撑不住。
一根指拇粗细的金属筒从莫隽汝身上滚下,夏殒歌看了看局势,拿定主意,抢过那金属铜拼尽全力砸上坚硬的石头,电光火花,一线雪亮火光忽然冲天而起。
莫隽汝失声痛呼:“不要——”
夏殒歌咬牙切齿:“王爷白比夏某多活两年,连这点都看不出。以我们这样下去,最后都跑不掉。”
似乎应证夏殒歌那句“吉言”,老虎忽然狂吼,两只爪子不安分刨动,四处乱撞,像是受了极大的痛苦。莫隽汝见势欺身向前,竟将自己身躯卧于虎躯之下,夏殒歌大惊,从后揪住虎皮用力一撕,竟将虎背皮撕出霍然血口。
老虎一声哀鸣,一蓬血雨冲天而起,老虎亦软瘫瘫趴下。
夏殒歌这才发现,一柄剑从下至上穿透虎躯。
月色逐渐黯去,似是头顶的枝叶又浓厚繁茂了几层,昆虫也被这阴森吓得不敢出声一般,夏殒歌眼看那饿虎血流不止,握住剑尖就势割开,血肉模糊中寻被压在虎躯之下的人。
“王爷,王爷”
忽听一声暴喝:“你个笨蛋,谁让你放信号烟花的,那是找到你接头的信号的知不知道?”莫隽汝从虎肚皮下艰难挪出来,一身浸了血的衣服已看不出本初的白,喘着粗气面目狰狞,“好容易逃来这里,你这一放,都前功尽弃了!”
夏殒歌抬起头,居然带着笑,幽幽道:“王爷仗义,夏某受不起如此重的回报,当时救王爷也不过举手之劳,他们找的是我,王爷现在走还来得及。”
“你——”莫隽汝气得说不出话,忽然失掉主意,茫然四顾,只见火光幢幢,看不清是几十还是上百人,在越来越黑的后半夜若鬼火穿行。
夏殒歌清澈的声线从旁传来,带了说不出的清冷:“既然王爷执意投桃报李,此时也清算了,王爷还在等什么呢?”
话音刚落,浓重血腥味猝不及防紧紧裹住自己,夏殒歌眼前一花已被抛上马背,血淋淋的身躯紧贴在后,将他环抱,提起缰绳低叱:“坐稳了,冲出去。”
“呼”的锐响,一只金色钩子回旋飞过马头的位置,大团脑花粘在金钩末端抛向半空,两人只觉身下一沉,四柄弯刀已从不同方位旋卷而至,血喷泉四方喷涌,莫隽汝拉住夏殒歌翻身就地一滚,避过飞来镰刀,夏殒歌沉声:“出不去了。”
两人相扶站起,莫隽汝细心打量,彩衣斑斓的怪人打头阵,其后是□□手,然后莫隽汝脸色一青:“九人队?”
夏殒歌心更是一沉。
历朝历代君王不但有禁卫,有私密搜罗的刺客,往往还会秘密练出一匹精锐,百里挑一的天资,变态极端的训练,这些人用作重要暗杀,用于细作,用于影卫,他们是君主最锋利的袖剑,最优秀的底牌,人数不多,却几乎渗透了君主政治政治生活的枢纽。这些人只忠于君主,这股力量俗称“九人队”,九并非实指,“九“乃尊数,意味天子无上的威严。
步步紧逼,却不急于杀戮,而是在猎物死去前,尽情赏玩它们的恐惧、无助、绝望。
夏殒歌感觉一只手握紧他的手,莫隽汝的声音带着笑:“殿下,你杀过人吗?”
夏殒歌沉声:“来这里之前,我是翊国大司马。”
不知名的鸟忽然在林间扯着嘶哑的嗓音唱起来,磨牙刮骨销魂蚀骨,一声惨似一声。
莫隽汝无声笑起来:“我不信,你那样的人,我见过一定不会忘。”
夏殒歌似乎从这句话中听出深意,却只是轻轻掩饰过去:“两国交好多年,久无战事,王爷只是没见过。”心里飘出一句:“那个连睡觉都戴着面具的孩子,你总该记得,只可惜是五年前,怕是忘了。”
握的手却又紧了一分:“可是五年前七月初十,你不是在齐州庆生么,还邀了我,可你老戴着面具,我从不知你是这样的人”
“怎样的”话音未落,三支箭劲射迸来,莫隽汝横剑格开,却见另一方几个彩衣人已扑向夏殒歌,与此同时,一旖旎眼光从夏殒歌袖底飞散。
彩衣人动作定住,脸开始发青,发紫。
所有人步子缓了一缓,不可思议打量着夏殒歌,这如玉的柔弱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