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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围魏救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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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可有对策?”夏殒歌望向疾速奔来的孟家叛军,缓缓转动手中古琴,音韵悠然。月阙一出阵前,却是地狱之舞曲。
莫隽汝叹息了一声,望向龙渊:“我对不起你。”
炽烈的光在燃烧,映着长年不见人烟的沉默眼眸。
龙渊摇摇头,笑道:“将军保重。”提起缰绳,调转马头沿苏麓河疾驰而去,手一招,马队人影如一片黑云紧随其后,迅速消失于苍苍暮色。
生死,荣辱,嘶鸣,家与国瞬间飒沓而过,心意瞬间交换,众军沉寂,心领神会。
夏殒歌不禁闭上了眼睛。
很久之后,夏殒歌问莫隽汝:“你们经常这样牺牲同伴和自己么?”
莫隽汝眼中写满坚毅和哀痛,如裂满血痕的青花瓷,锋利尖锐:“胤国国小兵弱,已如俎上鱼肉,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方有一线生机。”
无情冷寂如夏殒歌,瞳孔剧烈收缩了一瞬,睫羽颤动,幽沉的眼光细锐如针。
胜者为王,到了决战关头,任何道义信仰已不那么重要。
百十张帆在河上升起,许许有声。
莫隽汝退离百步,冷漠看着。
船夫是很好的船夫,船很快到了河中心,所有的船在一个瞬间,船身忽剧烈颤了一颤。
与此同时,上千密箭如雨扑簌簌劲射而去。
不是甲胄的士兵,是船夫。
苏麓河染成一片血红。
与此同时,投石器,射矛机,强劲的武器向对岸飚射而来。闷雷滚滚,轰隆隆炸起血腥如雨,河对岸的汗血马上,笔直坐着一个人。全副甲胄,目光一样的冷如铁石,挥手道:“龙骧军兵力不及一般,援兵立至,强渡苏麓河!”
灭天剑在半空里划出一个凌厉的圈,映得血红,莫隽汝眼神亮如妖鬼,一字字道:“拼死撑住。”
赤峰,苏麓河拉成双郡天然的屏障,靠近上阳的一方北望赤峰,正是双郡最大的军需库。峰下东去天涯城,上阳河东,天涯城与天业镇之间五里地驻扎着孟家军三十万大军。
此地背后是韩岭大峡谷,面向无极大漠,军需便利,进可攻退可守,三十万精锐厉兵秣马,等待着不期而至的军令如山崩地动而来。
这个夜晚,上阳骑兵枕戈待旦,灯光朗照犹如白昼。
亮晶晶的铠甲在幽微灯下寒冷而坚硬,天涯城彻夜宵禁彻夜灯火不眠,空气里弥漫着十面埋伏的金戈铁马残酷气息如大漠呼啸而过的阴黑的粗粝的风。一根弦紧紧绷在弓上,蓄势待发。
这里确实安静得可怕,近乎诡异,黑暗如夜之魇森然侵袭,那灯光显得更加黯淡,更加肃杀惨白。
一股火光在靠近韩岭谷的入口冲天而起,劈里啪啦熊熊跃跃,驻军基地本来防潮装备很多,此时全作为了最好的燃料。火势借风生长,很快便蔓延了近两成的营帐。
“有人袭营!”神经高度敏感紧张的士兵即使在睡着也穿着沉重的铁甲,听闻惊呼纷纷举刀,片片白刃当空斩下,血流四溅。
韩岭谷火势未衰,忽见一方军师如黑云从西南席卷而过,所到之处白刃纷飞,架在上阳城楼的几十台投石机不知何时转了方向,千钧的重量毫不容情飞掷,砸下,血肉模糊,厉呼震天。
哨楼在明明灭灭火光中颤抖几下,轰然倾塌,土石飞散,碎屑飘扬。
龙渊率领着龙鳞最为精锐的黑龙,一袭纯黑,精骑术、刀法。他们有一种极度残酷的训练方法:将每个人单独放在虎豹横行的山林,安然度过一个月并成功砍下五颗虎头的,方能进入炼场得到精锐的训练。这第一步,遴选的五万人,只剩下了九千。
接下来的训练之残酷,即便是心肠最硬的人,见了也定然会心酸,即便是最残忍的人,见了也定然会恐惧。
千丈高空倒立三日三夜,全身见骨的鞭痕浸泡在盐水中一天,抹上蜜糖在蛇蚁横行的地段行走,长达五六天的饥饿每一次演练都是真刀实枪的白刃肉搏,经历了三年的炼狱,方形成这四千人的无坚不摧。
这四千人的军队,却在半个月前那一次力量悬殊的守城之战中,折损了近一千。
而今,这剩下的三千人,又将去往何处?
当他精疲力竭倒在虎口之下的时候,当他行走在近乎垂直的绝壁上,当他在演习中被砍断右手接受痛苦万分的接骨之时,他没有犹豫。
甚至是半月前在翰州孤零零面对十万大军的时候,他也没有过一丝一毫的犹豫。
可是,他再次看到了战友的血,在对岸汨汨流淌却无能为力在惨白的月光下点滴凝固着不甘与憧憬与绝望。那临死一刻的期望和嘱托,还有那不慢十八岁的少年的义无反顾,小腹那道惨烈的尚未完全复原的箭伤。
望向曾经并肩作战的镇国军在投石器和自己的刀下灰飞烟灭,杀场永远在沙尘中黯淡肃杀。
翊国、胤国,宸国,河山为纸,苍生为墨,浓墨重彩以血腥书写着野心与抱负,欲望与传奇,还有死亡与痛苦。
自五国并立,连年征战,边庭流血成海水,这一战遑论胜负,又有多少大好头颅从此埋没荒草,在阴雨嘶嘶下颤抖呻吟?
回望参军数十年的赫赫战功,心头是恶寒,窒息的痛。
是非鏖战,战马肆意践踏生命,这样的岁月,何时是尽头?
沿着苏麓河催马前行的一个多时辰,反反复复的是那几幅画面。
是莫隽汝在点将台砸碎泥封,狂饮高歌的男儿烈志,是紫阳岭死亡谷桃花瘴中无边无尽的的摸索与穿行,更是故乡那一树树迎风烂漫的木槿花,兀自热闹着,寂寞着。
江山不为兴亡改!
“但是,我不后悔——”他低下头,远远望向胤国的方向,“我从不后悔,每个人都迫不得已,唯一的期盼,是这纷乱的终结。”
夏殒歌极目望向对岸,心头没来由一阵恶寒。
对岸,全副戎装,戴着象征最高的花翎,那样至高无上的装束,却换了主人。
果然如他所料,孟舟没能撑过他和莫隽汝的联手一击,可是,此刻方才明白,自己先前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对岸那位意欲掌握聊邬已久的野心家做了一件嫁衣。
从龙渊离开的一刻,他就明白了莫隽汝意欲何为。
七千龙鳞,袭营,赤峰下二十万驻军,唯有匹配临行的那一句“龙渊,本帅对不起你。”
聊邬形势急剧变化,原本风险极大的赌局,又少了三成胜算。
这一战,他瞥了一眼身旁那银光萧冷的少年,眉目坚决执拗,毫不退让的神气。那俊朗尚自带几分稚气的眉,赫然是弈城凤凰花开,少年的金色身影翩然升起悄然升起,拂落一地潮润的浅红。
而那张扬冷烈的气势,在黑白纵横的生命格局中,竟成一局无解的珍珑。
难道,真的到了那一步么?
夏殒歌抬手,袖间浅红如血,手中的琴嘶然奏出一个羽调,转瞬化徵,这声音并不动听,极细极利,仿佛要将这粘稠化不开的浓黑撕开一个口子。
“殒歌你怎样?”莫隽汝在他身边停住,抬手似乎要覆上他的额,却只是顿在半空。
夏殒歌抬手覆上琴弦:“无妨。”却是一声洪亮的宫调破空而出,玉指翻飞,那琴弦如血透纱衣力穿檀板,天地在这琴声中呼吸急促,逐渐演化成铺天盖地的疯狂,摧枯拉朽,倾塌。
“王爷可是使得围魏救赵这一出?”夏殒歌抬手,落下,琴音锵然掐断,凌厉狂乱的余音依然悠悠在半空里弥散。
莫隽汝望向越来越沉的夜色:“殒歌,一个夜晚,最黑暗的便是破晓的前一刻,但是,能否走到那一刻,永远不是定数。”他顿了顿,缓缓接口道:“龙骧军与镇国军实力悬殊显而易见,若非主动出击,无异坐以待毙,翊国翊国一定不会出兵,我们的死活你叔叔不会管。”
夏殒歌抬眼极目远望,凄然笑道:“原来你什么都知道,其实,我的死活对他们也一样。”
夏殒歌声音忽然一哑,转瞬掩上了更淡漠的表情。他的悲伤是笼罩眼眸的水雾,清晰可闻,触手难及。
他们似乎永远生活在不同的世界,却在同一时空被弃逐天涯。
夏殒歌阖眼,不忍,惟愿不闻、不问。
他的手,却重重一按琴弦,乐声泼天。
珍珠滚玉盘,骤雨打荷叶,切切嘈嘈,激起冰澜风起千层浪,杀伐之意铺天盖地。
嘶嘶然水花飞溅,对岸的喊杀声动地而来。
河东军队人多势众,已然强度到河中心,纵是乱箭齐发亦难以阻滞。
那琴声越发急切凌乱,如白衣在煌煌日头下狂舞至死方休,周身流光漫天飒沓飞驰,无休无止无始也无终。
黑龙卷过营地,聊邬士兵已全部进入交战状态,最锋利的旋风沉入泥淖,转瞬在茫茫人海被冲散,进入胶着状态。
“走——”龙渊高呼一声,扬鞭,龙鳞迅速靠拢,绕着围在中心的小队士兵旋转,这已全然是最惨无人道的屠杀。
被人潮冲散的黑龙片刻间又汇聚成坚不可摧的钢板。
在龙渊的命令下,赶着小队重伤的士兵,直冲韩岭谷山顶。龙渊高呼:“两郡叛军给我听着,几千叛军已带回翰州斩首示众,判大胤者必死!”
血淋淋黏糊糊的东西涂满大地,是人的心脏,脑子,五脏六腑
“刷”干脆利索,一颗头颅冲天而起,血色烟花喷涌而出,龙渊悠然低下头,擦拭刀上血迹,直至清澈的刀身映出韩岭谷赤峰晶莹雪光,方冷冷挥手,便有嗓门大的士兵喊话:“两郡叛军听着,莫将军已率军度过苏麓河,不时当取尔狗命,若此刻归顺我大胤,从轻处罚,否则下场和他一样——”
“刷”,手起刀落,铠甲断裂,肠肚肺腑流了一地,明晃晃的液体和血混为一体,分外刺眼。
众军被这闪电的快刀震慑一瞬,更被那黑衣上浓浓的残酷的腥气震惊,龙鳞自血腥中成长,自身的杀孽杀气永远比任何快刀利剑更有摄人心魂的气魄。
一个声音,从众多灰白环绕的金帐中传来,温厚绵长,字字清晰:“众军稍安勿躁。”
喧哗的人群立时寂静,鸦雀不闻,士兵在缓行,从原先的骚乱,到标直的队列,再到各式姿势,一切蓄势待发,等待的,也只是帐内的一声令下。
没有人会怀疑,只要那个听来无比从容温厚的声音一响起,他们的血液将注入滚烫的熔岩,沸腾咆哮,化身饿狼扑上韩岭谷将那坚硬的黑鳞撕成击为万段碎片,分散在这广袤荒凉的大漠每一粒沙子里。
“报——”一骑快马从苏麓河方向,韩岭谷绕过,直奔军营而来。
只听“噗嗤”一声,血雾喷薄,一枝箭从左肩射入,右腰穿出,然而那马依然在奔跑,跑得极快,驮着奄奄一息的士兵直冲装饰最为豪华轩敞的那个金色的帐篷。
翼军领主冷焰扶了扶刀鞘,眼光却紧随着那一抹带血的银光,最后停在绣金的帐篷外。
“龙渊,你就那么有信心?”
“对,他一定有时间告诉上将,苏萨山龙骧军大败,不过是我们故布疑阵的空城计。”
“你的箭,就和你的刀一样准。”
“对,我出刀和出箭一样,从未失手。”
“那我们”
“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