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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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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起义一直持续到十一月才结束,最终是嗜戏成痴的那位皇帝被斩于马下,从此改换王朝。
如年听到了这个战果后,心紧紧地揪着,她无论如何也逃避不下去了,喜讯还是……噩耗,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的。一这样想,她就再也坐不住了,手忙脚乱地打包好行李就要去找行首辞别。
没想到行首先一步敲开了她的房门,还领着几个士兵。
行首畏畏缩缩的,脸上尴尬得很,不敢直视如年,眼神中还带有无限的同情。后面的士兵们跟她对视一眼后,纷纷沉默地低下了头,表情凝重。
就这么一个场景,如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她一下瘫坐在门槛上,两扇门被推得哐当响。
“啊!”如年疯叫一声,悲戚地哭嚎起来,她扯开包袱的结,将里面的东西全部一件件抖落出来,有她为郎甫收集的匕首、新做的斗篷,还有她想了好久的情诗。她提起了剑,就要拔开剑鞘。
幸而才一行动就被制止住,行首轻声安慰她,地上七零八落的东西被人捡起来,如年按住旧红布吼道:“不准碰!”另一个人要把旧斗篷捡起来,她愤怒地扑过去,趴在地上捂住它说:“这个也不行!”
索性就坐在地上不起来了,如年哭得口齿不清地问道:“他,他在哪儿?”
“葬在长安郊外,这次我们来就是接大嫂您去的。”
郎甫死在了攻打长安城的那天,他遵从魏将军的命令,与另一支队伍合力撞击主城门。在威仪城门攻破的那一刻,一枝羽箭直射他的眉心,距离胜利不过只有一步之遥,他却像这门前千百个战死的士兵一样,那么自然而然的倒下,雪花纷纷落落覆在他身上。
去长安的路上,同行的士兵便向如年告知了郎甫的牺牲过程。实际上没有什么好问的,问他为什么会死?
他本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再问也是多余,他不过是选择了战场上最正常的一种死法而已。
如年很心疼,她记得最开始粘着他的时候,她每天唱戏给他听,他走到一边,别扭地撇过脸不去看她,明明没有闭上眼睛就已经说明他心动了,却还是要装作没有被吸引到。
她也记得,她经常在郎甫练武时跑上去缠住他,自己花拳绣腿打不过他,就仗着轻盈的身姿蹦来跳去,就是不让他好好练下去。
这时郎甫会无奈地收起架势,把剑递给她,让她耍耍花式,她也毫不谦虚,一把长剑耍得虎虎生威,打戏的套路想一出是一出,有时连郎甫也忍不住拍手叫好。
她还记得两人离别的那天,为了买花,郎甫牵着她的手,像置办新婚物品的那个下午一样,一条街一条街的逛,一家家店铺的去挑。
只不过这两次的心境完全不同,在中州,她心里充满了期盼与甜蜜,想着只要牵住他,就牵住了幸福;在洛阳,尽管走得累了,看花了眼,却仍不忍心放开手,她的第一个戏迷,她的英雄,从明天起,也要成为别人的英雄了。
魏将军上台后,郎甫被追封为开国侯,因为战事初歇的缘故,他的墓地并不算豪华,如年知道,即便他是为国而死,也不愿死后太过风光。坟台上一簇簇熄灭了的香烛插着,风吹起地上的纸灰,一堆一堆渐渐被吹开。
下雪了,这是如年来到长安郊外后遇见的第一场雪。她翻出旧红布盖在坟头,披起破旧的斗篷,跪下点燃花了三个月缝制的新斗篷。
如年脸上干得很,大概是帽子遮住了风雪,可她实在流不出眼泪了,她已经很尽力地要哭了,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看呀,我一针一线亲手给你缝的,你居然不给我面子,一次都没穿过。”
她完全松开了手,任火焰融融,将斗篷吞没。
“我早该想到你会这样,总是不爱给我面子。第一次见你是这样,以后每次都是这样,不理人,总要把人等急了才说话。”
“怎么就这么惹人厌呢!”
“还有这把剑,这盆花,该怎么处置才好?”如年抬起花盆,一把将它砸到剑上,她踢开破碎的花盆,提起剑横在自己的脖子上,却隐忍着不下手。
剑无力垂下,她咬牙狠心道:“我让你也等三个月,叫你尝尝等待的滋味!”
她请人在墓旁搭了一间简陋的小木屋,早晨醒来洗漱过后,先到坟前上三炷香,然后就开始唱戏,从早唱到晚,直到这一天再也唱不动才作罢。
第一天她唱的是《打金枝》,她就坐在墓碑旁,精神抖擞地唱着,如果有气无力没有半点感情,郎甫听了是会不高兴的。
如年挑着他喜欢听的唱,一遍又一遍,仿佛这样就能换来他一声叫好。前来拜坟的人们看见如年在唱戏,远远的就不敢再走近了,生怕打破这一份深情。
如年不欢迎别人,她的戏只唱给郎甫一个人听。
慢慢的,除了前来送食的仆人,再也没有前来拜祭的人了。她天天唱,月月唱,把她不在他身边的那半年的量全部补回来。
她想带郎甫回洛阳,他们在那里度过了最甜蜜的时光;想带他回中州,夜合欢树下永结同心;想带他回千灯,他们初识的地方。然而她累了,走不动了,不如就让他永远守护着为之付出了生命的那座城。
来年春初,又是雪花飘扬的日子,木屋子里再不见主人住了。
长安郊外,埋葬着新王朝的开国英雄和英雄的妻子,他们曾经是这世间上最卑贱的一对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