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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六回之八 ...

  •   次日天明,弄玉醒来,并不起身,只和迎君在罗帐之内无所不至地玩耍厮混,正在兴头上,外面小童儿来报:“跟姑娘的姐姐请姑娘出去,有句话儿说。”弄玉没好气道:“又是什么天大的事情了,传话出去,休要罗唣,小心姑娘的鞭子着肉。”小童儿退出去,不一刻又回来,隔着帘子回道:“说是朝里要紧的人没了,府里打发人四处寻姑娘回城。”弄玉听了,忙忙地披衣起来,问:“是谁没了?”小童儿摇头不知,迎君也忙起来跟着侍侯:“姑娘莫急,待端整了衣裳再出去。”又吆喝小童儿取水来梳洗,弄玉装束整齐,便出来外面,悦容早等得乱跳,一见便道:“好我的姑娘!府里派孙嫂子亲到庄上寻姑娘传话哩!要不是奴婢机灵,现在咱们主奴都一体在祠堂前跪香火罢!”弄玉摆手道:“休要多说,是谁没了?”悦容才道:“是安平王府田老娘娘没了,昨日卯时三刻的事,如今府里帖子只怕已送了去,咱们要紧回府去罢。”
      弄玉听了也忙,道:“你且前面去收拾,我向后面讲两句话就来。”沈若恰好进来,拦住道:“姑娘,这甚么时候了,还顽哩!且回去应付太太查问是真。若再耽搁了时间,查出来姑娘私自留宿青楼,可怜奴婢们的腿都要打得稀烂,姑娘面上也不甚好看。那相公有什么打紧,日后短不了往来,何苦这一时说体己话,多赏几两银子也就是了。”
      说罢上来,一个推一个拉,拥了弄玉就走,弄玉无可奈何,到了外面,马匹业已齐备,易锦成兰也得了信,双双赶将出来,不及多说,马上一福,各自扬鞭而去不提。
      且说弄玉忙忙赶回了府里,先去上房郡马处请了安,郡马也听闻凶信,叹道:“不料她年纪还不老,便就这么去了,论起两府的交情,你是该去磕头的。太太这几日原本身上欠安,听了这信,愈加恼得犯了晕症,今日想是去不得了,那府里你常来常往的,也不避人,说不得,先去上注香吧。”又道:“外面唤几个老成的娘子跟着,门上跟太太出门的谁在?准备轿马妥当了随姑娘过去。”兰心答应了出去传话,这里弄玉又去郡主面前请了安,忙忙回自己房里,如烟早备下素淡衣冠与她换上,连荷包扇套都一色换了青色的,方才出了府,上马而去。
      到了安平王府,一色素白的灯笼直挂进去,倒让弄玉心中怅然不已,下马自有掌府女官迎接,待往里走,却见正殿已设了灵堂,白茫茫一片,半点颜色也无,乃循规矩到灵前磕头上香,田瑜披发麻衣,迎将出来还礼,道:“难为妹妹想着,忙忙赶回京来,路上颠簸,休累着了。”弄玉心下有愧,脸一红,道:“王姨身子一向健旺,再不想有此不忍言之事!还道只是小疾,慢慢调养便是,如何便就去了。”田瑜叹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是再不错的,想我素日顽劣,不听教诲,亦不曾多多在膝前承欢,如今母王一旦去了,却似天塌一般,竟没个主见,昨夜好歹眠了一刻,只盼梦里再见母王一面,谁知也是不能的。”说着便拭泪,弄玉趋前劝道:“姐姐休要悲伤,想是王姨并无放心不下的事,故此无须入梦,如今姐姐尚要保重身体。”说着见田瑜只戴了白色幅巾,便道:“如今天气也渐渐冷上来了,姐姐又要守灵,如何竟戴着这个,不怕受寒么?大礼尚有两月之久,姐姐若再病倒,这府里何人支撑。”田瑜叹气道:“总是事出突然,这东西倒有,都是家常戴的,若说素色皮毛,不是白事谁去戴它,一时竟找不出来,母王身故,家父悲恸过度,亦病倒了,外子又有了孕,从昨日到今,来吊的宾客也就不少,过几日又是公祭,奴才们不盯着便偷了懒,可有一件让我省心!哪还顾及这等小事,说不得,且忍了罢。”
      弄玉慨然道:“这倒巧了,我前日猎了张白狐皮,虽不上品,也勉强去得,这就回去命人做了帽兜送来,明日便可穿得,恰好为姐姐御寒,你我姐妹至好,不必客气,若是推辞,便是看不起小妹了。”田瑜心里感激,转说不出口,便道:“妹妹的盛情,我且领了,日后再补报罢。”弄玉道:“什么话!我不知在府上叨扰多少回,好东西也拿了不少,如今姐姐倒说起补报来,可是让我脸上无光么!”两人喝了道茶,又说了一回,弄玉恐田瑜支撑不住,便告辞回来,催着外面找了狐皮来,亲自督着针线上的家人做成帽兜,自己拿在手里看了一看,雪白厚毛,很看得过了,忙打发悦容亲自送了去,掌灯时分方才回来,回道:“安平公主殿下问姑娘好,当即便戴了,又说这阵子事忙,待日后再约姑娘好生叙叙。”弄玉点头,这才罢了。
      此后王府公祭破土出丧等等一应事体,不再赘诉,事毕田瑜闭门谢客,依礼守孝,弄玉也觉得没甚兴头,待要出去寻些乐子,心上到底影影绰绰的提不起兴致来,故只在家里歪着,这一日,忽听外面传话:“太太叫姑娘上房去哩。”不知为了何事,整顿了衣冠出了院子,提脚走到上房来,却见郡主在床边炕上靠着如意富贵花样的长枕歪着,围着紫貂披风,旁边放着一应痰盒漱盂之物,神情倦怠,一旁郡马端着个白铜着衣的手炉儿,瞧脸上并无不愉之色,弄玉便趋前跪下请了安,郡马忙道:“我儿,外面大风地里来,可不冷了你,上炕坐罢,你娘有话要对你说哩。”
      郡主却咳嗽一声,道:“忙什么,哪里就站伤了她,你这冤孽且站直了听说。”弄玉陪笑道:“太太教训,女儿自然听着。”逼了手一边站着,低头不语。
      这边郡主乃道:“前些日,我瞧你竟悠闲得紧,随我出去几回,我冷眼瞧着,多一半的贵戚女儿,倒都认得你,拉手抱腰,呼姐唤妹,亲热得紧,那都是什么好货!无非仗着母姐的势力,祖宗的余荫,成日无所事事,流连花丛,斗鸡走狗,一群不成气候的东西,全都是你风月场上的姐妹,酒席宴间的朋友!出去十回,倒有八回和这些人厮混,可还指望你光宗耀祖么?”
      弄玉唯唯诺诺,分辨道:“太太教训的是,女儿素日也不大和这些人往来的,不过情面上下个礼儿。”郡马也道:“你这话可冤枉了她,平日她出去一次半次,都是外面三催四请,却不下面子,还禀了我才出去的,并不曾做下什么不妥的勾当。”
      郡主冷笑道:“你也休替她遮掩,我人虽不在,里面外面多少耳目盯着,哪里容得她胡来,冤孽!你可知我半百年纪,只得你一个祸胎,难道还肯纵容了你不成?如今你还知道个怕惧,也是可恕的情儿,从此之后,须得修身养性,再做下浪荡不修之事,我只当你也去了边关沙场,舍了你便是!”
      弄玉大气也不敢出,只是点头称是,郡主又教训几句,方才端起茶来润了润,又道:“安平女王与我多年交好,情分比别人又不同,没料想她一朝竟去了,回想起来,心里也自酸楚,只是她命好,有个好女儿,女婿又有了身孕,可说田门有后了,去得倒也瞑目。你这祸胎,竟是李家命里的魔星,成亲至今,偏宠娶了两房,正室又是个古执性儿,半年有余,一无所出,倒连累得你爹一时忙这个,一时顾那个,你可羞也不羞!”
      弄玉不忿,刚说得一句;“此事原不与女儿相干。”却被郡主喝道:“冤孽!还敢强嘴!”便委委屈屈站了,鼓着嘴不言不语。郡主发作了一回,方道:“你爹也多次与我说过,正室不必说了,只当供了座菩萨,二房体弱,原是个不长寿的命,三房还小,当不得人,这是李家家门不幸,致使出此不顺之局。事到如今,我作主再与你娶一房宠回来,倒未必要那脾气温顺的读书种子,索性娶个脾气爽利,与你投性的男子,也省得天天舞文弄墨,都干的文人勾当,你不过识得几个字,如何相处得来。”
      此言一出,弄玉心下不知怎的,便欢喜起来,却说不出话,只低了头,郡马却吃了一惊,道:“你原是要说这个?怎也不与我商议商议,说起来年还未过,我们家倒办了三场喜事,如今又要再娶,可不叫人笑话么。”郡主道:“这是丑事么!却怕人说?你我均已老迈,只得这么个冤家,不妥帖打发了她,倒叫人寝食不安。家中没个男子羁縻与她,少不得又出去撒野,平白让你牵挂。”
      郡马低头想了想,笑道:“你说的极是,倒比我想得周到,我儿,还不过来给你娘磕头,平日只说你娘严面冷心,把你唬得连个影儿都不敢照,如今且看出来,到底是亲娘,凡百事都替你想着。”
      弄玉欢欢喜喜,急忙撩衣跪倒,磕了个头,笑道:“多谢太太成全,女儿必定赤诚勤恳,明年这个时候便有娃娃出来叫老祖宗呢。”
      郡主倒掌不住一笑,又忍住,啐了她一口:“冤孽,休要作出这等轻狂样儿,没得让我看了恨起来,你且将油嘴收一收,记着老子娘待你的苦心!无不巴着你这畜生好罢。”说着,袍袖一挥,“下去罢!回去把自己房里人料理清楚,新人进门,再有人翻起筋斗来,我连你这冤孽一道打死不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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