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这只该死鸟》十**墨

103、意外之外

　　安茉靠着火车的车窗半睡半醒着，夜幕里，火车穿行的地方，大都是空空的旷野，遥远的山区。那些连灯火都变得有些稀薄的孤寂里，安茉却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全。
　　生活就是这样，左左右右的，总要经历其中的人做出各种选择，好像没有选择题就不是生活似的。以前安茉总做梦，当她离开一个城市，去另外一个城市，她最渴望的，是能在离别的站台上，候车室，偶然的，那么遥遥远远的看到铭洋，哪怕只是个背影。但那其实是一种比做梦还不够真实的奢望，中国十三亿之多的人口，任何两个人偶遇会面的几率分母都大到可怕，而分子就像冬天路边枝干上的枯叶，随便的风那么一吹，就消失到无影踪了。
　　安茉拿出有些皱的画纸，那是除夕夜后半夜，她用炭笔画的黄轶飞安睡的画像。画纸上，黄轶飞的头上还耷拉着大红色的蝴蝶结，他缩在毛绒绒的连体睡衣里面，很踏实的睡在她的旁边，硬朗的下颌线条，昭示着他是一个不会轻易被人忘却的人。安茉莫名的就想到黄晟铉，黄晟铉一定想不到，最终拆散安茉和黄轶飞的不是别人，是黄轶飞自己，他痛恨有他的后代，还有甄晴，她让安茉感觉到无尽的压抑和不开心，这是多么可笑的玩笑？黄晟铉没做到的事情，黄轶飞和甄晴做到了。

　　路边的小酒吧，黄轶飞喝的烂醉，文森和刘瑾陪在旁边。因为他们两个都知道黄轶飞属于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做出来什么事情的人，所以文森和刘瑾特意一左一右的挨着黄轶飞坐着，一旦黄轶飞做出来什么不恰当的行为，两个人也好临时照应。其实也无须照应什么，寒凉的冬天，小酒吧本来就没什么声音，也没有那么买醉的人，只是三个看似怎么都凑合不到一起的男人，竟然成为了最亲密的人，这就是生活的艺术，永远都会给人意想不到的结局。
　　“你说点儿什么啊？”文森小声的提醒刘瑾，想让他劝黄轶飞。
　　“我……不知道说什么啊？”刘瑾皱眉，他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要知道是这样……当初就不该招她……”黄轶飞突然嘟念出这样一句话，文森和刘瑾就都不吭声了，黄轶飞看看文森，又看看刘瑾，“你们……怎么都不说话？那就是同意我的刚才说的了？”
　　“没有没有。”文森和刘瑾同时否定。
　　“文秘书，你……都怨你……”黄轶飞揪住文森的衣领，喋喋不休的嚷着，“你当初为什么要招她来公司？北京那么大，就少她一个助理吗？还有啊，为什么偏偏把她配给我当助理？多给我找几个长腿的……长腿的姑娘不就没事儿了吗？我喜欢长腿姑娘你不知道吗？”
　　文森不吭声，刘瑾拉开黄轶飞和文森，小声劝解，“你也别怪文秘书，他也不知道会这样啊？”
　　“你少来……还有你，你要是在高中的时候就追到她，要是来北京就追到她，会有我什么事儿？我跟她……不就没事儿了吗？”黄轶飞转身就推搡着刘瑾，一边推一边指控。
　　“你以为我不想吗？”刘瑾提高声音，很用力的推开黄轶飞。
　　黄轶飞悻悻的靠在吧台上，招呼侍者，“再来……再来一杯……”
　　侍者给黄轶飞倒了酒，黄轶飞却噗通一下倒在吧台上，醉过去。

　　甄晴就一直在黄轶飞的门口守着，已经是上午十点了，但黄轶飞的房间里还是没动静，房门是反锁的。保姆刘姐推着甄晴的轮椅，她站到脚脖子都麻了。甄晴就感慨，孩子大的特征之一，就是他不在像以前那样毫无隐私的跟自己倾吐很多事情，现在还学会了分房住，还学会了反锁房门，即便她是他最亲近的妈妈。
　　黄轶飞从后半夜被送回来后，喝得烂醉如泥，却反锁了房门。
　　“甄姐，回房间等吧，黄先生昨晚喝了酒，肯定要很晚才能起来。”保姆刘姐小声劝解，她亦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份儿上，再也不敢说其他的话。
　　黄轶飞的房门里面响起钥匙开门的声音，没会儿，房门被拉开，黄轶飞洗了澡，换了新的衣服，连胡子都刮了，打包好了行李箱正拖拽出来。黄轶飞也没想到甄晴会守在门口，他朝甄晴点了头，表情平静的锁门，转身要走。
　　“阿飞，你去哪儿？”甄晴一把拽着黄轶飞的胳膊不放，她感觉若是放手了，会失去这个儿子似的。
　　“妈，我去找安茉，不管是天涯还是海角，只要她还在这个地球上，我就找她回来。”黄轶飞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他竟然都不觉得自己会费多大力气就能找到安茉似的。
　　“你可以让别人去找啊……为什么要自己去呢？”甄晴的声音带着哽咽，她抓黄轶飞的胳膊抓的更用力，最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甄晴不相信黄轶飞找到安茉会再回到她身边。
　　“妈，你这边我已经安排好了，有刘姐，文秘书和刘经理也会过来帮忙照看，有什么事情你可以电话他们，等我找到安茉就回来。”黄轶飞也握住甄晴的手，他的动作很慢，但很坚定的把甄晴的手拿开，很平静的拎起背包大踏步走向电梯间。

　　黄轶飞快步走出单元门，快步的走向单元门门口的楼梯。
　　甄晴急急的转着轮椅追出电梯，又急急的追出单元门，保姆刘姐都被甄晴甩在后面。单元门的门口底框颠了甄晴的轮椅，轮椅的速度无端的快了起来。
　　“阿飞，你不要这样走啊。”甄晴扯着嗓子在黄轶飞的背后喊，她突然明白了之前黄晟铉为什么要以自己做要挟，那是多么的害怕黄轶飞离开的心情啊？
　　黄轶飞大踏步的朝小区门口走去，他听得到甄晴的喊声，但此刻没有任何人和事儿能阻止他去找安茉的心思。甄晴的心思全在追回黄轶飞身上，她忘了她的轮椅是不能直接下单元门口的楼梯的，是要走旁边的缓坡的，等到甄晴意识到她走错了路，她的人已经从单元门门口的楼梯上摔了下去，这还没完，在甄晴闷声摔下台阶后，沉重的轮椅带着惯性从后面砸了下来，正好砸到她的后背上。
　　“甄姐！天啊！黄先生！你不能走啊，甄姐摔着了啊！”保姆刘姐大呼小叫的嚷着，无措的站在旁边，看着被轮椅压在下面的满脸是血的甄晴，保姆刘姐像是见了鬼般的嚎着。
　　黄轶飞站住，回过头，看到了眼前的一幕，他扔了背包和皮箱，不顾一切的冲过去，拿开卡住甄晴的轮椅，抱起满脸是血昏迷不醒的甄晴，“妈！妈！你怎么了？你醒醒啊。”

　　安茉拖着小皮箱，疲倦的出了站台，然后打了车跟人家说去林阿姨工作的单位。
　　生活就是这样，没有人接站，没有人遥遥远远的等候，有的只是你要不要好好的去生活，要不要在一个新的地方适应，然后开始你想要的生活。W市略带着海风味道的空气里弥散着海的腥甜，气温却要比北京舒服很多，安茉本能的抚着腹部，她小声说：安心，我们到了。
　　安茉需要先坐车去大学毕业时候实习的单位找林阿姨，从她那里拿到钥匙再去林阿姨介绍的出国进修的同事家。程序很简单，简单到毫无浪漫和温馨可言，但安茉的内心却涌动着新奇的兴奋，她的眼睛瞥见手指上的翡翠戒指，心里就溢出来丝丝缕缕的惆怅。

　　甄晴被推进急救室，黄轶飞神色紧张的在外面等着。没多会儿，保姆刘姐就陪着戴安匆匆忙忙的跑来，戴安同样一脸的慌张，问黄轶飞怎么样了？黄轶飞就看着戴安说不出来话。
　　“黄先生，我怕你这边应付不来，我可没本事照应这样的大事儿，迫不得已才叫戴安小姐过来的。”保姆刘姐结结巴巴的解释着，她真的是吓傻了，要真是有什么事儿，她一个外人可没胆子顾着护着，叫戴安来好歹有个扛事儿的人。
　　“还不知道。”黄轶飞身心疲惫的倚着医院的墙壁，转头看急救室门口。
　　急救室里面有医生出来，黄轶飞和戴安几乎同时走过去，“医生，我妈怎么样了？”
　　“甄女士是突发性昏迷，现在还在观察中，虽然心率和脉搏正常，但还是建议做全面检查，血糖、血常规、脑CT都要检查，还有她以前的病例和身体状况你们这边都要提供清楚，排除脑血管心血管这类高危疾病才算安全，糖尿病患者也会出现低血糖昏迷。”医生详细的给出解答，转身再次进入急诊室，在进急诊室之前又站住，回头看黄轶飞，“她的腿瘫是旧患，对神经和身体的影响也很大，轮椅砸下去的地方靠近脊椎，你……做好心理准备。”
　　黄轶飞呆呆的看着医生的背影，他的腿软了一下，戴安慌忙扶住黄轶飞。

　　当出租车到了林阿姨工作的单位，也就是安茉大学毕业那年实习的单位，安茉在门口用新的手机号码给林阿姨打了电话跟她说自己到了。等林阿姨的时候，安茉就感慨，那年实习毕业的时候，这家单位的领导还曾经劝她直接留在这里工作，但安茉拒绝了，因为云志留在北京，她就没道理自己一个人跑来这边工作，却不想兜兜转转的，最后还是回到了最初工作的地方，就连赖以托付的人，还是当初单位里的老会计林阿姨。
　　“小茉。”林阿姨颠颠儿的从大门口跑出来，朝安茉的方向招手。
　　“林阿姨。”安茉也快步走向林阿姨，女人真的是不禁老，毕业实习到现在不过是两年多的时间，林阿姨鬓角的白发，愈浓了。
　　“你……你胖了点儿。”林阿姨呵呵的笑着，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安茉。
　　“林阿姨，我……我怀孕了。”安茉犹豫了片刻，还是说出实情，她既然住到林阿姨的同事家，也准备在这边生下安心，有些事儿是瞒不住的，反正这里人生地不熟，就算林阿姨知道了，也不会怎么着，最多就是在心里怪她不守妇道。
　　“哦？”林阿姨果然怔住好一会儿没说出来话，光是呆呆的看着安茉。
　　“林阿姨，我能……先去你同事家那里吗？”安茉率先打破尴尬的沉默，她坐了一夜的火车，确实感觉到了乏力。
　　“好好好，先休息，别的以后再说。”林阿姨回过神儿，掏出钥匙递给安茉，“我这就带你过去，很近的。”

　　傍晚时分，甄晴被从急救室转入病房，她始终在昏迷中，幸好还有正常的心跳和脉搏。戴安忙里忙外的跟着护士和医生，随时随地的帮忙。黄轶飞冷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他觉得自己也受了安茉淡漠的性子的感染，非亲非故的外人，怎么可能会那么尽心尽力的参与照顾呢？人要么为利益妥协，要么就是有所图。如果非要说戴安的心肠有多好，旁边病房的姑娘家人都不在身边，医院的救护向来分轻重缓急，也没什么人帮那姑娘一把，既然戴安是心肠好的小白兔，为什么来来回回路过旁边病房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呢？
　　“注意观察，我们也会安排医生和护士定时过来察看。”医生叮嘱黄轶飞，他也是一脸疲惫，“多跟你妈妈说那些能触动她的话，会刺激她醒来。”
　　“谢谢。”黄轶飞强打精神谢过医生，他自己就倚在病房的门口看着昏睡的甄晴，突然就觉得这个世界变得无端的暗黑，还有绝望。
　　黄轶飞昨晚拨打安茉的手机，提示音是：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刚才他拨打的时候，提示语变成了：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黄轶飞的心就沉到了谷底，关机还有开机的时候，空号？则表示联着两个人之间关系的所有，都不过是一场空？抑或，安茉的心里到底藏了多少的难过，才会如此决绝的扔掉跟他相关的所有？
　　“轶飞，你去吃点儿东西吧？你从早上到现在就没怎么吃东西，我在这里守着甄阿姨就行。”戴安疲倦走到黄轶飞面前，关切的看着他。
　　“你不累吗？”黄轶飞盯着戴安，他说的是双关语。
　　“我没事儿。”戴安并未会意黄轶飞话里的讽刺意味儿，反而从小手袋里拿出车钥匙塞给黄轶飞，“开我的车去吧，吃完饭回家睡一觉，有事儿我电话你。”
　　黄轶飞看一眼戴安，还回她的车钥匙，转身离开。走到护士服务台的时候，他跟护士叮嘱，甄晴的特护病房要加特护，多加两个。

　　安茉像个参观者一样参观了一下林阿姨同事家的房子，很简洁的一居室，打理的也很有品味。由此可见，房间的主人是个很喜欢居家的夫妻两人，所以不是很愿意把房子租给单纯的陌生人也是有道理的。
　　客厅的灯光是柔和的橘色，墙壁的暖色漆亦是相衬的色调。安茉懒懒的一个人仰躺在沙发上，感觉到靠垫很舒服，又换了一个新的角度躺着，一直躺到安心悉悉索索的再次胎动，安茉就幸福的抚着腹部，她的眼泪不自觉的滑下眼角，在这样一个崭新的城市里，再也没有强迫她面对什么，也没有人说她没教养，更不会有人无视她的感觉，拿着钥匙随随便便的开门进入属于她的房间，这是多么自由的空间啊？
　　“你饿了吧？妈妈给你做吃的去。”安茉亢奋着情绪，从沙发上坐起来，走去厨房，客厅的门口是她之前快递过来的东西，几个大大的箱子赫然进入眼帘，那是她在北京那些年来的全部家当和过往。
　　安茉哼着不成调调儿的曲子，进了厨房，从超市袋子里取出买来的生活用品，有蔬菜有水果，还有面条。安茉就无措的看着手边的东西，看着看着，她的眼泪就如泉涌般的倾泻着，没了云志，她的生活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不知道该炒青菜，还是煮面条，还是别的什么，不管做什么，全都不对劲儿。

　　黄轶飞出了医院门口，文森和刘瑾开着他之前丢到大马路上的车子等在外面。昏暗的路灯下面，三个人三张各怀心事的脸。
　　“阿姨没事儿吧。”刘瑾和文森几乎同时问出这句话。
　　“还没醒……看明天早上的情况吧。”黄轶飞心不在焉的说着，眼睛却看着文森。
　　“我问过机场那边的朋友，没有安茉做飞机出行的讯息，说不定她并没有离开这个城市，只不过搬到了别的什么地方……”文森急切的解释着，他其实有猜测类似安茉这样做事情没什么条理性的人不会预谋这么长时间吧？最多就是从东城区搬到西城区。
　　“你们信吗？信她还在这个城市里？”黄轶飞失落的看着文森和刘瑾，他的表情太过绝望，黄轶飞发狠的踢一脚车轮，“我不信，这段时间……她过冷静和沉默了，我竟然会误以为她只是不想搬到我那里去……我怎么就……要不是云志出了事儿，我怎么都不会发现不了她的异常的。”
　　“刘经理，你们是同学，相对比较了解，你觉得安茉会去哪儿？她肯定还有些同学和朋友吧？”文森有病乱投医般的追问刘瑾，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找了。
　　刘瑾沉默不语，他看着夜色弥漫的都市，霓虹的闪烁，路灯的昏黄。
　　“我最难过的地方……就是安茉，真的没什么可以投奔的同学和朋友，她一直很孤单，从初中高中时候就那样，始终是孤单单的，要是真的有什么能投奔的地方，我们也真的无须担心了。”刘瑾黯然神伤，他的眼睛从远处转向黄轶飞，“我是争不过你，我放心的看着你走进安茉的生活，是因为我以为……你会让成为她最亲近的亲人，但你没做到。”
　　黄轶飞避开刘瑾的眼神，低头点烟，不知道是风大，还是他的手抖，叼在嘴里的烟始终没点燃。刘瑾不知道，黄轶飞没做到的还有对云志的承诺。
　　“刘经理，你少说两句吧。”文森小声提醒刘瑾，黄轶飞这会儿并不好过。
　　“你要是做不到就别招惹她啊？你难过？你以为她会走的很开心吗？开心的像是过了年的离开这个城市吗？”刘瑾突然提高了声音吼黄轶飞，如果不是文森挡在中间，刘瑾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来什么样的事情。
　　黄轶飞依旧低头不语，他唇间的烟始终没点燃。刘瑾盯着黄轶飞，转身愤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