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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22章 方锦毛的过去 ...

  •   冯瑛上门来看方小培的那天,方小培高兴坏了。
      冯瑛亲自下厨给方小培做几道他最爱的小菜,方小培替她系围裙打下手,秦寅在一旁拿手机给他们拍照拍视频,这其乐融融的画面总让人误以为那不幸的婚姻、重组的家庭都从未横在这对母子之间。
      吃饭时,秦寅看着冯瑛给方小培夹菜,听着方小培说从前的事,脸上挂着微笑,心中却只有酸涩。
      从前,只剩下从前了。
      关于从前,他们有许多话题,关于现在,却只有原本那个完满家庭的残垣断壁,他从甜美的梦中惊喜,发现天塌了一边,只余一半的亲情。原本触手可及的幸福,如今只能靠着相册来回味。这样的现实对一个无力反抗的孩子来说太无奈也太残忍。但他只能理解,只能接受,只能相信父母都有不得已的苦衷。
      吃完饭,冯瑛将手机里存的放在花园中拍摄的房屋模型的照片给方小培看,那坐落在姹紫嫣红中的小洋房仿佛童话中的小木屋。可说着好看的方小培却清楚地知道,即使将来真的能给母亲买这么一栋小洋房,住在里面的,也绝不会是他和母亲。
      “小培,你先睡会儿,妈妈有话和你秦寅哥哥说。”
      方小培看看秦寅,乖巧地点点头回自己房里去了。
      两人在客厅里坐着,秦寅将来到这里以后的事都原原本本地说了。冯瑛平静地听完后,抬头看了眼二楼紧锁的那几扇门,深深叹了口气,随后毫不避讳地说起了他和方锦毅的过去。
      方锦毅自幼是外婆带的,他的父母在他幼年时便离婚了,方锦毅的母亲十分要强,比起家庭她更在乎事业上的成就,与方锦毅的父亲离婚后便一心扑在工作上,很少关心方锦毅。而跟着再婚的父亲的方锦毅,只能靠着优异的成绩与出色的表现换来严父对他偶尔的赞许。那是一种有条件的父爱——“因为你出色所以爱你”,而不是“因为你是我儿子所以爱你”,这让方锦毅自幼便对自己十分苛刻,在初中时主动提出说想去国外读书,他迫不及待地要成长,要独立,要拥有主导自己生活的权力。
      冯瑛是在大学的学生会里认识方锦毅的,但吸引她的并不是方锦毅相较于同龄人的成熟大方,而是他那掩藏在出类拔萃之下不为人知的脆弱。他们自然而然地相识,自然而然地相恋。随后因为方锦毅极度渴望家庭的温暖两人一毕业便结婚了。然而众人的祝福并没有淡化方锦毅童年的阴影,在之后的生活中,两人间横着一个记忆中破碎的家庭。
      “我想,他的母亲在他幼年时并没有给他足够的安全感,他恨她对他的疏忽,却也只能依赖她,这种即想扑进对方怀里又想狠狠推开对方的矛盾心理,在我们之后的相处中不断扮演着导火索的角色,最终撑开了一道无法弥补的隙罅。”冯瑛低声叙述着:
      “我本以为,小培的出生能够让我们的关系出现转机,的确,在最初的那几年里,他变了,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多了个父亲的角色,也试着去扮演一个温柔体贴的丈夫,可当孩子渐渐长大,渐渐不再像从前那样依赖他、需要他时,他童年被忽略、被抛弃的恐惧又再度苏醒过来。”冯瑛看了眼对面听得十分认真的秦寅:
      “他提出各种不合理的要求,寻找一切机会与我争吵,不断试探我的底线,以确定我究竟是真的爱他,还是因为孩子而勉强和他维持婚姻关系。我很珍视我们的感情,也很在乎这个家,所以我一直忍,一直忍,压下所有的负面情绪,去体谅他,包容他,劝解他。可他就像个无底洞,无时无刻不在索取……如果他是我的来访者,我可以不带感情地医治他,可他是我丈夫!我无法冷静地观察他或者分析我们之间的关系。他的不安让我精疲力竭,到后来,只能借着工作的忙碌尽可能地缩短留在家中的时间。我不想与他争吵,不想让孩子看出我的疲惫,可我无法忽略心中积压的苦闷——我不断地付出,不断地退让,可我换来了什么?我是个女人,是个妻子,我也需要体谅,也需要安慰,也需要有个人能让我在不堪重负时让我任性片刻。”冯瑛手中的茶杯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晃出零星几点水渍,洒在这个充满了回忆的地方:
      “当他因为我工作忙碌而怀疑我出轨时,我们大吵了一架,那一次,我再没有退让,积攒了多年的委屈已经绷断了我的理智。我几乎不记得那天说了多少伤人的话,只记得他不可置信的表情与报复的快.感。然而这最后一根稻草也彻底压垮了我对这段婚姻抱有的仅存的幻想。”冯瑛垂眼看着茶杯里漂浮的茶叶,它们舒展开来的模样仿佛记忆的重现:
      “我提出离婚的那天,他只提了一个要求——小培要由他来抚养。他当时的神情仿佛笃定我不会答应,但当时的我迫切想从这段折磨我多年的婚姻中解脱出来。我同意时,他的眼神就像一把刀子,剜在我心口上,可他最终爽快地与我办了离婚手续,想来也是在赌气,可我真的不想再继续了。”冯瑛笑了笑,显得很疲惫,仿佛只这样回忆一遍也令她不堪重负似的:
      “我知道,小培避而不谈的是他对我未消的怨恨以及对这段婚姻还抱有的幻想,可如果他体验过当初我所承受的一切,就会明白我为何如此决绝……如今,我已有了新的家庭,我的丈夫对我很好,是他让我在这样一个不再天真浪漫的年纪,重新找回了做妻子的感觉。结婚时,我给他寄了请帖,他没有来,我也知道他不会来,我只是想以这种方式告诉他,我已经找到了我的归宿,也希望他能放下从前,开始另一段生活。”
      冯瑛的故事到此为止,始终耐心倾听的秦寅却在长久的沉默后抬头道:
      “您不觉得,这有些自欺欺人吗?”
      冯瑛一愣,对上他的视线。
      “如果连他深爱的您也无法令他改变与亲密之人的相处模式,这世上还有谁有这样的耐心,将他从藻泽中拉出来?他还无法面对前一段感情的结局,又如何开始另一段生活?”
      冯瑛沉默了,他知道秦寅这话没错,对于方锦毅她不是没有愧疚的。曾经信誓旦旦、自信满满地说要让这个自幼缺少爱也不懂如何爱的男人体会到这世上最平凡美好的幸福,却终是因他缺乏安全感的不断伤害而忍无可忍地半途而废。当初不是没想过自己离开后,之前所做的一切都会前功尽弃,方锦毅会比之前更加自暴自弃,却还是狠下心任凭这个家庭土崩瓦解,去追寻她想要的生活。人生何其短暂,这一段取舍她并不后悔,但恐怕终其一身,都无法弥补这个决定所带来的伤害,所以她才会坐在这里,将这一切坦白地告诉秦寅。
      “我会再找个时间和他好好谈谈。”冯瑛诚恳道。
      “对不起,我刚才说的有些过了。”秦寅道歉道:
      “但您也知道,与您相关的一切,已经成了横在他们父子之间的禁忌……小培既然由方先生来抚养,那么也希望您能够尽可能地帮助他们融洽地相处。”
      “我会的。”冯瑛承诺道。
      秦寅点了点头,便没有什么话可说了。之后冯瑛便去了方小培的房间,母子俩抱着小狗絮絮叨叨地说些贴心话,随后方小培依偎在母亲怀里睡了一个这些年来最踏实的午觉。然而醒来时,他又不得不再次面对离别。
      送冯寅到门口时,方小培忽然拽住母亲的衣袖道:
      “妈妈,你还会要别的孩子吗?”
      秦寅和冯瑛同时一怔。
      那一句,问得如此胆怯,如此不安,仿佛担心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冯瑛心疼地俯下.身,替方小培拨开遮住眼睛的几缕发,一字一句道:
      “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孩子,没有谁能取代你,正如在你心中,没有谁能取代我一样。”
      方小培眼眶一热,扑进了冯瑛怀里,冯瑛也红着眼回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就像从前一样。他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喂完奶总要这样轻轻拍到他打嗝为止,久而久之便成了一种习惯,每次将他拥在怀中,都要用这样一种方式来慰藉,用肢体语言告诉他,无论长到什么年纪,他都是她的宝贝,可以随时躲到她怀里,索要这份宠溺。
      这一幕落到秦寅眼中,也唤醒了许多儿时的回忆。他的童年十分幸福,所以他只能靠着自己的想象去体会此时方小培的心情。方小培还小,对很多事还似懂非懂。但也许将来他长大一些就会明白,这世上的感情,没有“如果”,没有“应该”,也没有所谓“对错”,走到这一步,是任何一方都不愿看到的结果,却也只能在循环往复的纠缠中用各自的方式学会妥协,承认没有退路也没有出路,承认已到了为感情默哀的时刻。
      “秦先生,谢谢你。”冯瑛最后对秦寅道:
      “但我相信,总会有那么一个不是因为同情而爱上他的人,会为他找到一条感情的出路。”
      感情的出路?
      秦寅晚上躺在自己床上想,不过是推卸责任罢了。这世上,除了冯瑛,还有谁能撬开那个用骄傲武装得密不透风的男人的嘴,让他承认他放不下,承认他熬得很辛苦,承认他需要一个爱他的人施以援手?
      之后的几天,秦寅常常会对着方锦毅发呆,此刻饭桌上,方锦毅再次被秦寅盯得毛骨悚然时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我脸上有什么吗?”
      秦寅这才回过神来低头扒饭含糊道:
      “我就想问你,我爸妈想来看看我和小培可不可以?”
      方锦毅其实很不喜欢陌生人上门,但这对老人家毕竟是秦寅的父母,秦寅毕竟是他名义上的“家庭教师”兼“干儿子”兼“老朋友”兼“亲弟弟”,所以只嘱咐方小培道:
      “别乱拿人家东西。”
      方小培点点头,这点道理他懂,他甚至觉得方锦毅完全是为了表现“我才没那么好说话”才叮嘱这一句的。
      “还有,下下周我就要去医院拆钢板,正好是周六……您……那个……”
      “我在外地。”
      “哦……”
      “我会让裴一鸣送你去。”
      秦寅得到了这个答案,便乖乖吃饭了。
      “观察员”方小培觉得,秦寅完全是为了表现“我是真的有事相求才盯着你瞧的”,所以才问了这无关紧要的事。
      吃好饭收拾好,秦寅便开始“辅导”方小培的攻克,辅导到一半,秦寅漫不经心地翻着台历道:
      “你爸爸生日就下个月吧?”
      方小培写作业的动作一顿,有些惊讶地歪着脑袋打量秦寅:
      “秦寅哥哥怎么知道?”
      “你笔记本电脑里有你爸的身份证扫描件。”秦寅被方小培看得有些心虚。他也不是故意看的,真的是工作时不小心翻到便记住了方锦毅的生日。
      “你爸爸有什么喜欢的?”秦寅尽量时自己的语气显得十分坦然。
      方小培绞尽脑汁地掰着手指数:
      “妈妈、我、兔子。”
      秦寅扶额,前妻和儿子是没法当礼物送给方锦毅的,至于兔子,一切能想到的东西都与“可爱”一词挂钩,无论送什么,那个别扭的家伙都会一扭头表示不屑吧?
      “那以前你爸生日,你们送他什么?”想了想还是求助方小培。
      “爸爸不过生日的。”
      “不过?”
      “妈妈说,爷爷奶奶就是在爸爸生日那天分开的。”
      得!
      看来借方锦毅生日的机会好好修补一下父子感情的计划注定得流.产。
      “那你现在还和爷爷奶奶有联系吗?”
      “他们都在国外,爷爷的手机上次有抄。”方小培拿圆珠笔戳着作业本道。
      秦寅替方小培擦掉手指上的圆珠笔印道:
      “那小培你能不能问问看爷爷,爸爸以前小时候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或者许过什么心愿?你就说,你想给爸爸一个生日惊喜。”
      方小培点头,第二天就借了秦寅手机给远在加拿大的爷爷打了个长途电话。
      “爷爷说他想想再告诉我。”小培把手机还给秦寅时道。
      秦寅点点头,但对这事并没有报多大期望,毕竟是长久不联系的身居海外的亲人,说这话多半是敷衍吧?但令秦寅意外的是,在父母上门给方小培带了一大堆吃的玩的并嘱咐秦寅要好好教导他功课以后的第三天,一封电子邮件便发送到了方小培提供的电子邮箱中,里面是几句简答的问候以及含有八十几页方锦毅儿时日记的扫描件的附件。
      这个资料太可贵了,秦寅与方小培一同回复了邮件后便头碰头地看方锦毅小时候的日记。那里头记录着方锦毅从8岁夏到9岁冬的点点滴滴,但或许是因为这是严父要求写作的关系,日记里很多语言都显得十分官方,丝毫感觉不出是这个年龄的孩子写就的。秦寅觉得,隐藏在那端正的自己与规范的句式背后的,是年幼的方锦毅对于剖析自我情感的抵触,他根本不愿让定期查看他日记的父亲知道他真正的想法。他尊敬他,畏惧他,却也疏远他。这或许便是对严父那有条件的爱的一种间接的惩罚。幸而,在方锦毅与秦寅对着电脑“排查”了两个下午的扫描件后,终于在某一页找到了这么一句类似于心愿的话——“以后,我想开一家只卖兔子玩具的精品店。”
      这样“没出息”的想法,不知道有没有逃过“严父”的训斥,又或者,方锦毅是故意写这么个愿望来气气那总对他寄予厚望的父亲的。
      “可秦寅哥哥,这个要怎么当礼物?”
      秦寅摸着下巴想了想,直接给曾晓辉打了个电话:
      “你之前没租出去的甜爱路上那套一居室还在吗?”
      曾晓辉躲到办公室外头去接的电话,听秦寅问起这个自然颇感意外:
      “怎么?谁要租?”
      秦寅没回答,而是自言自语般道:
      “那附近有中学又有商务楼,情侣还特喜欢上那儿溜达,你说开个温馨一点的精品店会有生意吗?”
      “那可说不准。”曾晓辉耸肩:
      “你先告诉我是谁要租吧?”
      秦寅看了眼边上抱着小狗满心期待的方小培,一咬牙道:
      “我。”
      曾晓辉差点给跪了: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怎么想起来开店了?钱没地方使呢还是少女梦苏醒了?”
      “少女梦苏醒了。”
      “求您睡过去!”
      “我这人醒了后很难再入睡,你就说租不租吧?”
      曾晓辉觉得秦寅突发奇想地想开店一定有冲动因素在里面,不如先让他冷静一下,于是打商量道:
      “那这样吧!那房子我闲着也是闲着,你先装修起来,开两个月看看生意如何再定?可你要上班……”
      “我还有一个月的假期,小培也会帮我的。”说着冲方小培眨眨眼,方小培甜甜地笑了。
      这事便就这么定下了,曾晓辉亲自请假来接秦寅和方小培一同去办各类手续,跑工商所、税务所,又等了大半个月。个体户营业执照批下来时秦寅也正好可以去医院拆夹板。
      裴一鸣受了方锦毅的嘱托除了接送外连带挂号之类的也都帮秦寅办齐全了,方小培则负责培等候的秦寅解闷。取下夹板取出钢钉的时候,仍旧是很痛的。回去的以后,曾晓辉提着桂圆红枣汤来探望,说是取钢板不亚于打胎,要好好补补,险些被发秦寅连人带汤地扔出去。幸好卖萌高手方小培及时出场,化解了一场基.友间的纷争。
      两人一狗坐在一起喝汤的时候,曾晓辉随口问方小培:
      “诶!你秦寅哥哥为什么要开店啊?”
      方小培是个诚实的好孩子,吐出个枣核,便把事情也原原本本地说了。曾晓辉听得脸都青了,拍案而起对着厨房方向怒吼:
      “秦小寅你还敢说你和方锦毛是清白的?”
      咔嚓一声,门开了,提着只老母鸡的方锦毅出现在门口,打量着客厅里的曾晓辉道:
      “怎么又是你?”
      曾晓辉瞅一眼方锦毅手上被绑着脚倒掉着的老母鸡:
      “你买鸡干嘛?”
      方锦毅当然不会说他今天是特意提早从外地赶回来去菜场挑了只老母鸡想亲自杀给刚拆夹板的秦寅补补身子的。他下巴一扬,斜睨着曾晓辉,谁知还没开口就手上一沉,打从见了老母鸡便两眼放光的雪球竟然扑过来一口咬住了老母鸡的腿。雪球毕竟年幼,牙还没磨锋利,只咬断了捆绑住老母鸡脚爪的绳子,于是重获自由的老母鸡惊叫着扑棱翅膀逃逸。
      秦寅拿着把锅铲无语地倚在厨房门口瞅着三人一狗追着老母鸡满客厅跑,他前几天刚辛辛苦苦打好蜡的地板很快便被方锦毅的皮鞋印和老母鸡甩脱的鸡毛覆盖了一层杂色。
      最终,秦寅一锅铲敲晕了转到他脚下的受惊的老母鸡,随后颐指气使地对同时扑倒在他脚下的三人一狗道:
      “给我把地板弄干净!谁的包干区里还留有一个脚印一根鸡毛,今晚就抱老母鸡睡去!”
      雪球摇头摆尾地表示抱老母鸡睡一个被窝他很乐意,秦寅忽略它,划分好包干区后便气呼呼地回厨房烧菜去了。
      “你觉得现在你爸像什么?”曾晓辉趴地上擦地板时问边上的方小培。方小培瞥一眼竟然也乖乖配合他们一起擦地板的方锦毅,苦思冥想片刻后道:
      “童养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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