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朝一次圣成不了圣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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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着砖墙上风洞的破旧报纸，在风呼呼灌吹的时候摇摇欲坠，黏在褐色砖瓦上欲走还留。
这是个普通的仲夏夜的夜晚，夏蝉在火车站附近古老的梧桐树上聒噪不休地叫唤，月色惨淡，连土地上浮影也蒙上层萧瑟的质感。越过破败焦黑的墙体，可以看见远处树梢叶片的背后，尖顶前高悬一枚十字架。那是虔诚教徒最热衷于前往的一处圣地，去追逐、拥抱他们的信仰。空灵寂静的教堂与繁忙喧闹的火车站间隔开一段密林，在茂叶繁枝两端遥遥相望。如今火车站在君主复辟后愈演愈烈的大规模冲突中被严重毁坏，火车停运，火车站暂时关闭，蒙受损失巨大。
昔日喋喋不休的繁忙不见踪影，鲜少有人还会来到这里。暴雨过后积水漫在站台，洗去蒙上的灰尘泥土，滋养了从石砖缝中冒出的青苔，与墙角攀长的油绿的爬山虎。夜晚的这里更像是一座静寂的坟场，一丝活气也没有，在这样动荡不安的时代背景下，它就像一个热闹繁华中孤寂的背影，躲匿在暗处，也不知是伺机等待，还是已经沉默着死去。
白色的月光朦朦胧胧透过罅隙铺上站台，一只包裹在皮革短靴中的脚悬空越过一洼积水，落地时轻而稳。银色的、发光的东西在手指上转动，咻咻的微弱风声破开死寂、散出腐味的僵硬空气。
这抹夜闯废弃火车站的身影，能辨出那是个年轻的男性，瘦高颀长的身躯外头裹着一件深色风衣。白月光与微风交缠，以柔暖的色调轻拂在这人铂金色的发丝上，远望过去时就像是在发光。
铂金发男人不疾不徐地踱步，左手拎着一盏点了光的煤气灯，在黑暗中行路的他看似闲庭信步般漫不经心，其实双眼正不着痕迹地冲四周打量。
绕过站台，火车站的角落一隅堆积着因火车停运而堆积起来的集装箱，拢成巨大的一团阴影，替商人输送的那些货物已经被回收取走，剩下的都是装着输送往工厂的材料，煤炭，和铜铁。
铂金发男人冲那团阴影背后瞥了一眼，目光肃淡地平直向前，他从那堆货物后绕回前方，耳朵里分辨出微弱的、隔开许久才会再度响起的喘息声，在这声音来源处的跟前站定。
柯珀闭着一只眼，粘稠的血液从前额角淌下，经过一段时间后逐渐干涸，粘住了他的眼皮和睫毛。他费力地挪动另一只眼珠，模糊的视线中是自己微勾着在颤动的手指，以及不远处猝然暴露在一团光源中的一双短靴——那是个不请自来的家伙。真是没有礼貌啊。
该死。眼睛要睁不开了。
柯珀挣扎着想收拢掌心，可发觉实在没有力气动弹，手背上青筋浮起，费力屈起的骨节泛白。那个人来到他跟前，他只消抬起眼就能看见。可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他现在根本无力去做到。他察觉到铂金发男人的视线在他脸上不带情感地停留，他想要冷笑一声，可在那声音挣脱出喉咙之前，那个年轻男人竟缓缓地屈起了膝盖，就在他跟前单膝半蹲下来。“喀。”他将手中的煤气灯搁在一旁。
“！”
来不及惊愕，一道银辉闪过，“咔擦”声清脆利落，一晃神的工夫，金属银冷冰冰的触感扣上了手腕！那是半边手铐，视线沿中间的银锁链看过去，另半边牢牢拽在铂金发男人的手中！
“……你……！”柯珀立即反射性地挣动手腕，坚硬锃亮的金属片卡在腕间皮肉，霎那勒出一道深色红痕！
“拷杀。”平淡直叙的声音。
仅仅这样而已……？柯珀怀疑是自己磕破了脑袋而导致他现在神智不清，这个男人吐出的这两个字实在太轻了，要形容的话就像是气声一样的低喃。令人不由惊疑其真实性，或者就是认为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
右手手掌心抵在粗糙且泛潮的地面上，柯珀竭力撑起疲乏脱力的身体，他突然仿佛多出许多力气，半敛的右眼眼皮下猝然闪过锐利的眸光，直指面前年轻男人表情平淡的脸孔。可任凭柯珀目光如殛，似要将他戳出个洞来，铂金发男人情绪不起波澜。他的面孔凑近了柯珀些许，大约是怕他受伤后神思混乱以致听不太清，在距离他耳廓一公分处才停下，语气平淡：
“柯珀·加百罗涅。”他叫出他的全名，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并冷静分析道，“你的伤很重，逃不了的。”
柯珀下意识地想发出冷笑。事实上他确实勾起唇角无声地笑了。
建立壮大加百罗涅家族的这些年来，他子弹里来炮火里去，和无数社会上各层阶级的人打过交道，建立过良好或是不堪一击的人脉，他的命许多人都想要，包括同行的举止行为都越来越见暴戾残酷的黑手党，可至今仍被他牢牢攥紧在自个儿手中。他不是不怕死，只是他有自信这条命不会就这样轻易丢掉。他的手臂上烫刺着加百罗涅家人永恒怀抱的信仰和荣耀，像太阳照拂大地赐予万物生机，那代表信仰的大片刺青，会支撑着他活下去，挎长剑一往无前，直到达成他的理想。
『乌托邦不仅仅存在于人民滑稽无理的幻想。』
或许数十年，或许百年，又或许长达千年。经历无数次历史更迭变迁，与人们一代代高举旗帜的改革或革命，历史长河滚滚朝前翻涌，天长地久，即便不是他们，也可以是由另一个他们去完成。
这一点无论是自己，还是这个铂金发男人另一种意义上的顶头上司Giotto，都一直坚持着的。
正如朝过一次圣也不代表成了圣徒，被这个男人逮捕也不代表要认命地去死。
柯珀脑中开始构想几个不同逃脱方案，他的脑子迅速转动分析，他要在这个男人将情报上递给费迪南多二世前想办法挣开枷锁逃离……一旦他被送进号称铜墙铁壁的政府监狱，那么加百罗涅也将彻底一蹶不振。毁灭并消失在历史卷轴中的可能性也并非全无。
铂金发男人一用力，准备拉着柯珀起来，谁料想这黑发男人此刻脆弱到不行，凭他的体格一时间没办法硬拽起一个高大的成年男人。他低头注视着男人浮现忧郁的眼睛，微眯起眼：“……怎么？”
“我说啊……哈……”阿诺德放了力，柯珀的手连坠着手铐跌下去。他睁着一只眼睛注视着阿诺德的脸，嘴角僵硬地扯出一丝疲惫的笑。“你为什么总是能……揭穿我呢？……哈……”
静穆的火车站天顶外，云压雷动，巨大的阴霾覆盖过来，遮去了白月。伴随一声惊天雷响，一道电光亮彻寰宇，瞬间照亮铂金发男人那双平静的、漂亮剔透的蓝色眼睛。
阿诺德垂眸与他对视，他看起来并没有因为柯珀的不配合而恼火，依然是那么冷静。眉尖微微皱起的纹路很淡，如果不仔细看根本无从察觉。他的眸光居高临下，那副姿态的意思是他正在等柯珀继续说下去。
柯珀掀动了动唇，稳着声叙述起这段日子以来的经历：“自从加百罗涅和彭格列因时局动荡被迫迁离西西里，身为首领，我就开始独自行动了。咳、咳咳……！看来我的想法是正确的，政府的视线果然被成功带移，全都钉在了我身上……才会派你出马办事的吧。我该感到荣幸才是，不是么？……国家秘密情报局的首席——阿诺德先生。”
“……”阿诺德没有回应，只是稍稍挑起了眉。
“我最先来到的就是那不勒斯……从都灵辗转到这里，又从这里离开去翡冷翠，去米兰，去水城威尼斯，也去过佩鲁贾。”他大喘一口气，“……我伪装过许多身份。工人、流浪汉、小酒馆侍应生，甚至特地去学了面具吹制手艺……”
“就差没剃了光头去做僧侣了。”他为自己这句话感到一冷，阿诺德丝毫没有要笑的意思，柯珀扁扁嘴，放弃了他无意义的扯淡，深吸气，下一秒表情严肃起来，“可是每一次适应了新身份不久之后，就会被费迪南多二世直属的秘密警察部队闻讯前来追捕，不止是政府的人，还有那些眼中视加百罗涅家族为阻碍的黑手党……柯珀·加百罗涅只有一次次重新逃亡。我想这一切不会没有理由……情报那样准确无虞地向有心人泄露，原来是你吗？”
阿诺德没有迟疑，点头。
柯珀又咳了两声，露出名为苦笑的无奈情绪：“那真是……虽然不甘心，还是得乖乖认栽了。”
正说着，他猝然意识到什么，紧闭的那只眼眼皮一跳，旋即传来金属撞击地面的啷铛声响：“不对……！明明这样的话应该不存在失误或是漏洞……可是每次虽然惊险得够呛，我却一直都能够顺利逃掉……”吃力地咬牙，然后一愣，“就像刚才你来之前那样。……所以是……”
又是两声滚雷的轰鸣，盖去风声呜咽。
黑发的年轻黑手党首领迟疑着咽了口唾液，他的脑子像生了锈一片纷乱。正要再开口质问，视线里铂金发男人却在这时突然笑了，嘴角撇起的弧度多一分少一分都不对，恰是他表达讥诮含义的笑容。
“……”柯珀登时怔住了。
这一个愣神，令他没来得及出口半个字，瞪大的黑眸中是阿诺德冷漠如霜的面孔。后颈一下剧痛，像是刹那被人劈断了神经纤维，带着不甘与愕然，他陷入了无意识的黑暗。
……
你想知道什么？等你取得了资格后再来问吧。现在的你真是弱小得不值一提。
阿诺德慢慢地站起身，拎起搁在地上的煤气灯，让灯源凑近这个男人的脸庞。俊美的一张面孔上满是血污，狼狈得不剩一分光鲜。将灯光下移，他的手腕也因蛮横的挣扎而被金属割破了，留下红色的口子，从缝儿里渗出少量的血液。
真是难看。
阿诺德无声地叹了口气，弯身去捉住黑发男人的胳膊，转过身去让他两只胳膊环扣住自己的脖颈，一咬牙，弓了背托起明显十分沉重的男人。煤气灯的拎环被他叼在口中，因为实在腾不出空余的手来，口腔里漫开铁器的味道。
阿诺德感到不适地皱眉，深一脚浅一脚地将柯珀·加百罗涅，从这座身处旬夜的火车站中带走。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朝一次圣成不了圣徒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