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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四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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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士,你在哭什么?”年长些的孩子问道。
年幼的孩童皱皱鼻子:“这还用问?定是被雨淋了,浑身不舒服。”
玄玦无心理会他们。
“疯道士!哭哭笑笑的,还不说话,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兄弟俩啊!”开口的还是那个年幼的孩子,他叉着腰,颇有一副地痞无赖的样子。
那兄长点点顽童的脑袋:“弟弟,少说两句吧。想来他已经知道那吴姓书生暴尸街头的事了,你别再刺激他了。”
吴姓书生,暴尸街头。
玄玦猛然惊起,眼睛睁得极大。
“是那个叫吴奕的?”
孩童被他吓了一跳,迟钝地点头道:“就是他,长得挺好看,待人和善,见了人就笑的那个,刚死没多久。”
“他死时可是……身上有一片竹叶?”玄玦艰难问道。
孩子想了一会儿,歪着脑袋答:“是啊你怎么知道?他的表情很平静,脸上甚至还挂着抹笑,就像睡着了一样。”
玄玦重新抱住自己打颤的身子,衣衫被雨水打湿,一股寒意自衣衫透到身体深处。
离去前就注意到吴奕印堂发黑,不久便会有劫难降临。
知道他会死,却不料想死得这么快,短短不过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前,他还赖在吴奕床上死活不肯起。
一个时辰前,吴奕还伏在桌上奋笔疾书。
一个时辰前,吴奕还对他一本正经地说萧郎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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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呆子!真真是读书读傻了,他是妖,他是妖啊。
妖怎么会有七情六欲,妖怎么会像你爱他那般爱你?
还说萧郎是好人,呸!他若是好人怎么会摔碎你那一颗痴心,他若是好人怎么会害死那么多无辜的男子?
玄玦抿着唇,指甲深深陷进白皙的皮肉。
萧郎,你当真是阴魂不散。
害死那么多人,你可开心。
不管你是人是妖,是鬼是魔。
今后,纵使天饶你,我玄玦也定不饶你。
“听说,萧郎好男色……”玄玦抬头说道。
眼前早不见了那两名小童的身影,许是呆得腻了,跑到别处玩耍了罢。
“呵萧郎,如若男色是你得死穴,那便怪不得我了……”玄玦喃喃自语,眸中一丝玩味的笑,冰冷彻骨。
时辰不早了,他便找户人家住下,开门的是位老妇,花白的发用木簪挽了个髻,神情沧桑。
木板门“吱——”的一声关上,老妇领着他到客堂坐下,端了杯茶水:“乡下人粗鄙,仅以粗茶招待,是老身待客不周。”
“无妨。”玄玦抿了口茶水,云淡风轻。
嗯,味道还不错,和那书呆子沏的茶有几分相似。
“这茶跟那姓吴的书生沏的有些相似,婆婆认得他?”玄玦问道。
老妇涩然一笑,道:“是啊,这茶叶也是他送的呢。”
玄玦惊讶道:“他……”
“岂止是认得,我家小女曾与他有过婚约,一个月前却被他把婚事推了,说是已经有了意中人,无心娶妻了。”
忽而有些同情那女子,便问道:“那您女儿呢?”
老妇的笑容变得欣喜,笑意及至眼角褶皱:“嫁人了,嫁给邻村的庄稼汉,那孩子待她好着呢,也不舍得让她干重活,得了空闲还能回娘家看看。”
“也好,能有个贴心人在身边,她也算福分不浅。”
是啊,福分不浅。
纵然得不到倾心之人的恋慕,纵然嫁给庄稼人一辈子粗茶淡饭。却有个人陪伴着,照应着,天寒了,有人为你添上件棉衣;下雨了,有人为你撑把纸伞。就在这些看似平凡的细碎时光下,不知不觉厮守了多少春秋,待到鬓发皆白,韶华不再,莞尔一笑,相对忘贫。
人啊,平平淡淡地长活一世未尝不是福分,何必求什么轰轰烈烈荡气回肠。
天渐渐暗了,暮色四合。
老妇问玄玦要不要用膳,他却谢绝了。
走到寝房。
坐在镜前,把束着的发散下来,青丝如瀑,柔滑黑亮。镜中的自己有着一张秀美的脸。
他并不喜欢自己的容貌,总觉得过于女气,没有男子气概。
玄玦长叹一声,脱了身上的道袍,拿件白衣换上,衣领微敞,露出光洁的脖颈,对着铜镜中的自己粲然一笑,又学着狐狸精的样子搔首弄姿。
自己都觉得做作恶心。
想吐没吐出来,便不再勉强自己,拿条发带松松挽住长发,理了理衣襟,拿把折扇,只身前往笼烟林。
出门时还嗅到了桌上饭菜的香味,似乎还看到老妇诧异的神情。
玄玦展开折扇,扇上几株墨竹,栩栩如生。他轻轻地摇着,按奈住肚子“咕咕”叫的抗议。
忍,一定要忍,为降萧郎,饿肚子算什么,小不忍则乱大谋,切记切记。
色诱有没有用,用过了才会知道。
如若道观里的那帮小牛鼻子知晓了这件事,一定会嗤之以鼻吧,但玄玦一点都不在意。
如果,疏影知道了……
疏影……疏影到底是何人?
一阵刺痛自心底升起。
玄玦强颜欢笑,按奈下心酸。
见萧郎很容易,只要找对了时间。
月色皎然,天边几颗稀疏的星子犹自闪着,往前走了一段路,一片幽绿便入了目。
笼烟林还是那个样子,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天色暗了些,衬得本就诡异的林子更幽暗了。风过卷竹叶,发出“哗哗”的声响。竹影映在路旁,不时动作着,鬼影森森。
玄玦顾不得这些可怖的情景,毕竟是多年降妖的道人,什么鬼地方没去过,什么青面獠牙的妖魔没见过,区区笼烟林算得了什么?
可是,那萧郎的真身到底是什么呢,吴奕说他是入了歧途。照这样说,应该是鬼吧,可看他所作所为,又不像是鬼。萧郎似乎非妖、非魔、非鬼,亦非人,那他到底是什么呢?
已不再有多余的时间容玄玦再做思虑,再不行动,怕是要晚了。
玄玦便不再作他想,径直走进了笼烟林,环顾四周,找了株粗大的竹子倚上去。
“呼……累死了,又冷又饿。”这当然是说给萧郎听的,其实他不冷,只是有些饿罢了。
玄玦撩撩散落在颊边的青丝,慢慢蹲下身去。
如若萧郎不在,那玄玦只能自认倒霉,全当过来看风景了,如若他在,哼哼,都这样儿了就不信萧郎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大色魔会不动心。其实玄玦对自己的容貌还是挺自信的。
这次玄玦可真是豁出去了,不这样做,恐怕萧郎永远都不会出现。那个见色起心的,看见年轻男子就两眼放光的□□,哪里有美少年他就在哪里,玄玦打扮成这样在这儿等,说不定他就会现身!
当然,这是村民告诉玄玦的,虽说是夸张了些,却也是有几分用处的。
素闻萧郎行踪诡异,想要找到他并非易事,总不能没头没脑去降妖吧,来横笛村这么长时间都没见到萧郎一面,在不主动点或许连那灰瓦白墙的屋舍都见不着了。
在玄玦不知靠着翠竹待了许久时,少年特有的清朗嗓音从远方幽幽飘过来:“你是何人,为何来此地?”
玄玦顺着那声音望过去,见一个着淡青衣衫的少年缓缓走了过来,衣袂在风中轻轻地荡,青丝自肩头倾泻而下,却没有俗艳的妖媚。
那少年看上去要比玄玦年纪大些,个头也高些,走近了,看得那双似乎隔着烟雾的眸子微微泛着些墨绿,不仔细看也看不出这异处。
少年眼角上挑,淡泊而清高。唇色有些淡,下巴尖尖,不论近观远看,都是美得不可方物,整个人如同谪仙般带着一股清傲的气息,使人不敢轻易接近,恐污了那人清明的灵台。
一时不觉,竟看傻了。
清冷的月光透过翠竹的间隙洒在那少年人的脸上,少年面若冠玉,脸上没有半点瑕疵。
两人一站一蹲,对望着。
终是玄玦尴尬地打破沉寂,问道:“你又是谁?”玄玦见他身上并没有妖邪之气,看样子并不是妖怪之类的,许是个过路人。
那少年只是看着他,并不答话。
一双似乎氤氲着浅淡茶烟的眸子弯起来,目光悠长而清远:“我是来降妖的,你蹲着干什么,迷路了?”
玄玦的眼睛顿时亮起来,“腾”地一下从竹子上站起,奔到那少年身边兴奋道:“原来你我同为降妖的道人,太好了……可是,你怎么那么不像道士?”
“你不也是如此?”少年的眼睛在玄玦身上、脸上淡淡地瞟,墨绿眸中一抹清浅的笑意。
被他这么一看,玄玦顿时感觉无地自容,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半天才憋出一句还算完整的话,他垂着头,声如蚊呐:“我……穿成这样是有缘由的。”
少年好奇地看着他,问道:“何缘由?”
“色…诱。”玄玦咬着唇说完这句话,简直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不出来。
少年淡笑,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我也是,传闻萧郎素喜男色,但凡出现在笼烟林中的俊美男子都会入他法眼,收入囊中,又闻他妖力颇高,不是寻常人所能制得的,真身不详,为了一探究竟,我便扮成这样子来了。”
一番话慢条斯理地说下来,脸不红心不跳。
见他这么说,玄玦登时便不再别扭了,人家都这样了,自己也没有理由再别扭,只将手大大咧咧地搭在那人肩上:“不知道长如何称呼?”
少年微笑:“叫我墨柒便好。”
“墨柒?好奇怪的名字,对了,你的眼睛……”玄玦丝毫不掩饰自己好奇的目光,他一直想明白为什么墨柒的眼睛有着不易察觉的墨绿。
“天生的。”他答,没有半点慌乱
玄玦看了他半晌,迟钝道:“你好奇怪。”
墨柒不置可否地看着玄玦秀气的小脸:“那你呢,你就不奇怪了,半夜三更跑来笼烟林,你叫什么名字?”
玄玦拍拍脑袋答道:“玄玦。”
想要抽出另一只手整理衣襟,却感到有个东西轻覆在手上,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被墨柒护在手心里,手掌细滑的肌肤相接触,似乎感受得到对方平稳的心跳。
墨柒把玄玦的手放下来,理所当然地攥在手心里。
玄玦感受着手上温暖的热度,意识又开始模糊。
疏影,疏影,脑中心中满是这二字。
不知是多少年前,亦不知是多少年岁。
只模糊见得两名男童,一个是疏影,一个是自己。
疏影牵着自己的手于一园中肆意奔跑,不停地跑。院落很大,却没什么人。两人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气喘吁吁,却不见停下。
忽而,疏影像看到了什么似的努力站住脚想要停下,但为时已晚,因为玄玦太开心什么都看不到,一个劲儿地拖着疏影狂奔,偶尔侧过脸来看疏影的面孔,目光如斯痴迷:“疏影你好漂……”
“亮”字还未出口,偏着的头已撞在一堵人墙上,那人被生生撞出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玄玦好奇地仰头看,见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捂着肚子一脸的痛苦,少年有一张英俊的脸,轮廓分明,他伸出一只发颤的手指着玄玦:“你…不想活了!”
狠戾的目光却在看到疏影面容的一瞬间悄然化成一池春水,眸中七分惊艳三分情色,他盯着疏影的脸,惊叹道:“好俊的一张脸,你叫什么名字?”
“疏影,新来的小厮。”
疏影的声音很平静,可是玄玦知道他在紧张,因为疏影紧紧攥着自己的手,力度大得几欲捏碎,紧密贴合的掌心沁出汗珠,分不出是谁的。
玄玦捏了下疏影的手,示意他不要怕,自己永远陪着他。
那公子盯了疏影好一会子,才大手一挥,道:“我知道了,你们回去罢。”
走了好一段路,玄玦问道:“疏影,那人谁啊?那么横,我讨厌他看你的眼神。”
“大概是张府的少爷吧,玦儿,我们先在寄人篱下,不比在家里,可不能胡闹了。”
“嗯,疏影就像个小大人,长得好,说话也老成,还懂得讨人欢心。”
疏影听了,声音中隐有笑意:“说什么呢,快走了,免得惹麻烦。”
玄玦随着他,两人交握的手掌似乎有什么特殊的含义,紧得再不愿分开。
“玄玦?”
玄玦听到墨柒在试探性的呼唤自己,猛地清醒过来。
“你叫我呢?”玄玦晃晃脑袋,恢复平日里的目中无人:“就只是这样称呼?”
墨柒疑惑地看着他:“那我怎么称呼?”
“我以为自己已经够不通人情世故了,没想到你连我都不如,怎么也得称我一声道长吧。”
墨柒面上一红,乌黑的发丝垂落于双肩,衬得面容愈发的精致,整个人透出一种独特的风韵,他道:“是我无理了,其实我并不是道士,只是会些收妖之术,终日隐居于山林之中,自然也不太懂什么人情世故。只是,当真要唤你作‘道长’吗,总觉得有些生分呢……”
他眸光如水,诚恳看着玄玦,一袭青衣衬得白皙的肌肤,愈发显得谪仙般出尘。
玄玦被他看得心乱,随口应付道:“随你怎么叫,只要别叫我小牛鼻子就好。”
“真的?这可是你说的!”墨柒眯起凤目认认真真想了一会儿,双目忽而明亮,道:“叫‘玦儿’吧,既不显得生分,听着又顺耳。如何?”
怎么跟叫猫儿狗儿似的,轻飘飘的。玄玦看看他纯真的笑颜,不妥,不妥。
“不可?”墨柒留心玄玦的表情,轻声问道。
小心翼翼的语气,就像一个眼巴巴要糖吃的孩子。
“这……”玄玦渐渐皱起眉头。
不想给他打击,毕竟看起来也是个心地纯真的孩子,整个一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儿。可是,那名儿未免也太欠妥当,逗小孩似的。虽说疏影也这么叫,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毕竟是前世的……兄长……
“不行那便算了吧。”墨柒淡淡叙述着,听不出一丝感情起伏,可就是让人听得心里发闷。
玄玦又不知中了哪门子的邪,脱口而出:“没关系的,叫我玦儿吧。”
真是被什么妖怪附体了,说话想都不想,玄玦无奈扶额。
墨柒眼中一丝欣喜,唇角微微上翘:“玦儿可有借宿之地?”
还挺上口的,叫得真顺当……
墨柒又用那种目光注视他,只看得他不自在地避开,方说道:“那,可否把我也带去,我没地方住,盘缠也用尽了……”
登鼻子上脸,时时不忘软磨硬泡。
顶着那张比妖孽还妖孽的小脸装不要脸,如何是好?
“好……吧。”
玄玦并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性情古怪,然而此时竟想也不想同意墨柒的请求,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毕竟他没有借宿之地是一回事,收不收留他是另一回事,两者并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就算自己乐意,那老妇也不一定乐意啊。
真傻。
一定是被墨柒的美貌迷住了,一定。
看习惯了就好了吧,玄玦暗暗地想,忽然觉得自己很无耻。居然像萧郎一样的见色起心。
玄玦拍打着自己红烫的脸颊,后知后觉地挣脱掉墨柒的手掌,领着他走出笼烟林。
一路无话,玄玦不言语,墨柒也不去打破寂静,只和他并肩走着,眼睛有意无意瞟着玄玦泛着红晕的脸,脸上不禁露出一点疑惑神情。
玄玦面皮薄,最受不了别人看,便狠狠瞪他一眼:“看什么看!”说罢,自顾自走了。
墨柒赶忙追上来,再不敢看他。
夜凉如水,当玄玦领着墨柒到了老妇家中,已是深夜,篱笆附近一片虫鸣。
门已经关了,灯也熄了,想来老妇已然入睡了罢。
不好意思劳烦她出来开门,上了年岁的人,腿脚都不是很灵便。
“玦儿,咱们跳过去吧。”墨柒纵身越入,站在篱笆里冲玄玦挥手,眼睛晶亮晶亮。
“兄台好身手。”玄玦木然吐出五个字,也随他跃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