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Bridge Ⅱ》夙纱

9、Target 008.Forever

　　“当——当——当——”

　　钟声，宛如悠远又肃穆的安魂曲，从山顶的圣玛丽教堂中传来。

　　浅金色的阳光穿过哥特式的尖顶射落下来，将晨起弥漫的白雾一点点融散，却无法驱走流淌在空气中的深沉的悲痛。

　　教堂后面的墓地中，穿着深黑色西装的年轻首领站在青石板铺就的夹道上，默然地凝视着面前灰白色的墓碑，英俊的侧脸看上去像是一尊精致的雕像。

　　碑前摆放的白玫瑰在风中微微颤动，摇晃着倾倒下来，雪白的花瓣恰挡住了碑上刻着的名字。

　　“Boss。”

　　他并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问了一句，“人都走了吗？”

　　“是的。”

　　“你也走吧。”他垂下眼眸，目光落在颤颤而动的白色玫瑰花上，“我想一个人在这里待一会。”

　　站在他身后的罗马利欧沉默了一瞬，点头应道：“是。”

　　脚步声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台阶的尽头。敲满十下的钟声也在此刻停了下来。安静的墓园中，只能听到从山下的海浪拍击石壁的声音，还有头顶飞过的那一群群白鸽挥动翅膀的轻响。

　　这样静默地站了半晌，他缓缓地半蹲下身，平视着身前的十字形状石碑上那个自己挂上去的雏菊花圈。

　　他还记得，他第一次闯入这片属于加百罗涅家族的墓园时还只有这么高，身后还跟着和他同岁的堂弟纳迪。废柴的他当时跌倒在一块同样十字形状的石头前，因为撞破了膝盖，还没出息地哭了出来。是叔父费奥雷发现了他们，并将他们带了回去，纳迪还因此被罚跪了两个小时。

　　后来，他在父亲口中得知，那块石头叫做墓碑，是人在这个世界上所留下的最后证明。而位于圣玛丽教堂后面的这片土地，是加百罗涅的安息之地。但是年幼的他并不懂得为什么石头会是证明，在那里的人又是如何才得到安息。

　　等到他真正明白了墓园的意义，是在父亲的葬礼上。握着十字架的神父说只要诚心祷告，父亲就会去到上帝的身边，在天堂中洗掉生前的罪恶，得到救赎。虽然那时的他不知道天堂在哪里，救赎又是什么，却知道了那位始终希望他成为一名优秀的家族首领的父亲再也无法站在他面前，慈爱地摸着他的头，笑着对他说：“迪诺，我的孩子。”

　　再后来，他逐渐长大，成为了加百罗涅的第十代首领。他不想像前几任的首领那样，用血腥残酷的手段去镇压和征服，而是用自己的方法去取得尊重和信任。大概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从列恩那里得到的长鞭更擅长于制服敌人，而不至于致命。

　　然而，即便如此，他仍旧逃脱不了作为黑手党Boss的命运。随着他的统治和领导，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少。

　　……

　　金色的光线忽然变得强烈，直直地射落到他眼中，被刺痛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太阳就在头顶，却完全让人感受不到温暖。他微微抬了抬头，将目光从雏菊雪白的花瓣上移向后面。

　　眼中的景象让他有些茫然。明明在他的记忆中，墓地中的石碑只有四排而已，为什么此刻已经快要望不到头了呢？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独断偏激的叔父，那个内敛沉默的堂弟，那个慈祥睿智的舅舅，那些或是开心或是恭敬地叫他Boss的部下，都退出了他的生活，成为了这一块块灰白而冰冷的石碑？下一次他再度拿着花圈踏入这片陵园的时候，又会出现谁的石碑？谁的名字？

　　脑海中残存的记忆如老旧的胶片一般，在他眼前一幕接一幕的放映。他下意识的伸出手，想去捉住镜头中出现的父亲和舅舅的笑脸，可是刚一挥动手臂，面前的欢笑与泪水，枪口与火焰，忠诚与反叛，所有的恩怨爱恨全都在瞬间变成烟雾，最后幻化成一个个整齐而僵硬的名字，浮刻在石碑之上。

　　一排排的墓碑仿佛被无限地复制和延展，最后遍布了他目所能及的所有地方。而他站在墓地的中央看着周围的一切，感觉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内心，如此的寂静、荒芜、又孤独。

　　一大片浅灰色的云飘移着遮住了太阳，投落下的阴影伴随着山下的浪潮声蔓延开来，覆盖了整座墓园。

　　他有些恐惧，视线不自禁地追随着逝去的阳光，停在了石道的那头，一个女子的身影随之出现在了台阶之上。她穿着深黑色西服，打破了这充满世界的苍白，成为了他眼中唯一能看到的颜色。

　　山顶的风将她黑色的长发吹起，拿在手中的白菊也跟着瑟瑟抖动。她抚了抚怀中的花，抬起脚步。

　　“珞珞！不！不要过来！”

　　他下意识地喊出声来，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那颤抖的声音中充斥着怎样不可名状的惊恐。

　　这个世界太苍凉，也太阴晦，她不该出现在这里。

　　阳光下的沈珞因为他的喊声停了下来，不过只是一瞬，她又抬起了腿，一步一步，毫不迟疑地踏入阴影之中。金色的光线随着她义无反顾的前进一寸一寸消失，最后被她完全抛在身后。

　　脚步声被无限扩大一般，响遍了墓园的每个角落，震得他双耳发痛。她的每一步似乎都踩到了他的心头，那么疼痛，又那么踏实。

　　她在他面前停下来。阴云之下，她那清秀的五官看上去有些深邃。她的眼角有些微微泛红，黑色的眼眸却格外沉静。目光中透着安然而柔和的意味，却又深刻得可以一直望进他的眼底，望见他孤寂的灵魂。

　　“你在这里，我怎么能不过来？”

　　风忽而吹起，将她额前的碎发吹得散乱，却没能动摇眼中的沉毅坚定。似乎她可以这样一直凝视着他，直至末日来临。

　　白菊的花瓣摇动着，从蕊心脱落，画了一道不规则的弧线，拂过他的眉间，落在堆叠的玫瑰花之中。那么瞬间又轻微的触感却仿佛让他体内的血液都刹那被抽离，又被迅速注入。深入骨髓的冲击使他浑身战栗，失去了呼吸和语言的能力。眼前漫起了大量的水雾，模糊了眼前所有的石碑。

　　隐约之中，他看到她似乎是淡淡地笑了一下，接着蹲下身，将手中的花束放在石碑前。双手合十着，为逝者无声地祷告之后，又缓缓地退了回来，牵起他垂在身侧的那只被过往的记忆所抛弃的失去了温度的右手。

　　“Dino，you are not alone.I will be with you.”

　　“Forever.”

　　……

　　停驻在教堂顶端的白鸽扇动着翅膀从头顶飞过，盘旋了一圈后飞向广阔的天际。

　　他感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顺着脸颊流到口中。苦涩的味道让他明白了——

　　那是，他的眼泪。

作者有话说

　　这章必须加BG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