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父子-颠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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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香气还是那般熟悉，从中洲古老部落运过来的香料味——传说是彤山沐氏的其中一位传人在重伤后意外闯入异族领地却被慷慨的施予救助，这便是那治愈了他病痛的奇异香料。当沐樱嫁入顾氏的时候，这是来自于她那古老却式微的家族较为珍贵的陪嫁之一。在夫人对顾氏宅邸亲自组织的一次修缮工事中，她为这个不传之秘方开辟了不为人知的安放之槽，使得整座庄园成为了一个不为任何病痛与毒物侵扰的圣殿。
悲哀的是，他们顾家人虽然个个身强体健，却仍然摆脱不了被“牵魂”的命运。
他记得她死的那样决然而宁静，像是在迎接自己既定的悲剧命运。
那个女人对自己的孩子和丈夫不曾有一丝眷恋，仿佛他们从未真正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令人称羡的中州第一世家背后站立着的并非如世人传言那般的恩爱夫妇，只不过是戴面具的歌伴。
他不曾因此怨怼妻子，至少他们确实心意相通。她的家族古老而式微，而她是不世出的天才，从出生之日便被“宸司”选中，注定主宰世间风云，而他的家族在盛极后的几代都没再被“宸司”召唤，他们身体的的牵魂血液同无数个衰落的家族那般面临着无可奈何的沉寂。因此，他娶了她，给予她顾氏的荣耀，也成全了家族的未来——娶了一个宸司的宗主，他们便不可能退出历史舞台。
他自诩高蹈出尘，从此将家族权力全权委托于她。而她也不曾让他们失望，不仅将顾氏不少子弟推向世俗高位，还培养了中洲第一的天才少年——世人只知男孩的钢琴圣手之名，却不知道那双纤长优美的双手能够编织这个世间最可怕的罗网。
在儿子顾小霆十岁生日的时候，顾峦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
那个被沐樱称为“宗主”的男人。顾峦本身虽然连宸司组织当中的“士卒”都算不上，却也认得男人手指上那枚独一无二的青玉指套，那上面繁复的纹路他在顾氏藏书中见过，其记载的纹理诞生于夏商之际的一种巫咒信仰，代表古老氏族的最高主宰。
在宾客散尽之后，他们才发现至高无上的尊贵男人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同谢家的男孩玩打仗的棋类游戏。男人坐着轮椅，盖着厚厚的羊毛毯，手里捏着一个将军，看着对面男孩得意的小脸，似乎是绞尽脑汁走完最后一步。五岁的男孩欢呼一声，用一招出其不意的反间，将那位将军收入麾下，从而赢得了之后整场局势的胜利。
他和沐樱都看得出，男人是在刻意引导着男孩的胜利。他心下不由诧异，传说中如神明般冷酷的人，竟然有这样温情的一面。后来他听妻子说，他有了一个女儿，很是疼宠，或许血脉的传承让这个男人终于恢复了一部分早已被神性天赋掩盖的庸常人性。
不过尊贵的男人仍旧无情的向他们传递一个悲哀的决定，他要带走他们夫妻唯一的儿子去西西里接受更为严苛的教育——只属于宸司未来宗主的教育。
沐樱对他素来敬畏，只是惊讶于男人对自己儿子的看重，她当时这么说：“小霆已经十岁，性子已经养成，即使再接受教育或许也难成为合格的继任者。”
他记得男人不可思议的黑色眼睛在当时流淌出几许宇宙般广袤无边的深意：“这才是那个孩子最大的天赋，他生来便有一切权谋者和开辟者应有的特质，自然养成到现在这个样子，接下来需要的不过是将他的禀赋和性情打造的更加锋利，让他学会在困苦的蛰伏中屏息等待，直到属于他的伟大命运在他面前完全敞开。”
于是，他与沐樱唯一的儿子顾小霆十岁便被送去了西西里，直到五年后，那个男人在大火中毁灭所有，已然长至健壮俊美如一把利剑的男孩从科西嘉岛回来，用一种谙熟人心的姿态指示他的亲生父母，让他们前往科索隆城堡将那个男人唯一的女儿接回顾家。
如今，他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子，继承了顾氏芝兰玉树的清华，皎如月光的脸庞，疏离的深灰色眼睛，他美丽的发丝在额前轻盈灵动，姿态是超脱一切的气定神闲。
如今他是顾宥霆，为了一场预谋已久的征服，虽仅二十五岁便展露令人赞叹的沧桑与华美。
与顾秋霁近乎流泪的欣喜不同，顾宥霆以一种不慌不忙的姿态迎接，仿佛这个被他称为父亲的男人才是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
顾峦收回所有思绪，在顾宥霆与顾秋霁中间空着的那把椅子上坐下。
这时候，女儿发现了父亲一半的白发，痛苦的不由泪眼盈眶。
当年母亲坠亡后，父亲一夜失踪，她同顾小霆姐弟如同零落的草叶，对庞大的家族毫无掌舵之力。虽然在谢氏家主谢骁的扶持下，顾氏勉力度过了最困难的时期，后有顾宥霆自西西里回归，将顾氏重新推回中洲第一世家的地位。但顾秋霁这些年常常会自梦醒后痛哭，梦里是父亲带着他们几个孩子一同在山间田野中游玩的明媚春日——唯美的记忆同苍白粗粝的现实对照，如何不让她悲痛？本以为此生或许再也见不到的人，此刻出现在自己眼前，面目不复清雅高贵，而是历经困苦折辱后的冷峻与颓然。
“父亲，这些年，您去哪儿了？我和小霆，我们那时候四处找寻您的下落，却毫无音讯——”
顾峦看着花园里正在互相追着跑的小女孩，心头有些动容：“霁儿，如今看见你过的好，我很欣慰。”
父亲刻意避开她的问题，顾秋霁也不再追问，而是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正淡然抚着下巴的男人：“宥霆，你刚刚说自从西西里一别，你之前就见过父亲？”
顾宥霆似是在思考什么问题，恍然回过神来，笑道：“很小的时候，父亲和母亲曾来看过我，直至今日才再次相见。”
顾秋霁有些失望，并不疑他，事实上，顾宥霆作为顾小霆的双生子从小被养在科西嘉的事情，是她内心不敢触碰的禁区。她一直都明白，顾氏能有今天的荣耀，绝不是明面上运营的那些生意这么简单，但家族的秘密和责任，她作为一个资质平庸的女孩儿，却也不敢打探分毫。对于这一切，她从来也不好奇，因为她的人生一直拥有最简单平凡的幸福。想到此，顾秋霁也就不再执着，既然家里的男人们下定了决心维持她的天真，她又何必辜负他们的一番好意？
不过她又有些担忧，父亲回来之前是先同她联系的，并且特意挑选了顾宥霆在家的这个时间，似乎是有备而来。她总觉得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不像父子那么简单，虽然这么说很荒谬，但是她确实敏感的察觉到了顾宥霆对父亲那淡漠甚至是有些轻视的态度。
“霁儿，我同你弟弟先去书房，你便留在这里陪孩子们玩吧。”顾峦不再浪费时间于这尴尬的重逢场面。
顾宥霆双手插着裤兜，步调优雅的跟在顾峦身后，他看着男人瘦削的背影，神情中闪过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哀婉。很快，他同他讲述了最近的中洲局势，又像是少年君王那般骄矜礼貌的对待自己的年老宰相。
顾峦细细的听着，嘴角的笑意冲淡了他面目上的颓然和冷峻。
“你把她当作诱饵，是希望引谁上钩呢？”
这个“她”，他们心照不宣。
“具体是谁未可知，不过必然会让那些蛰伏太久的人有了新的希望，整个世界或许从此焕然一新。”
“你就这么肯定，那些人为因为她蠢蠢欲动？即使引出那些人，你又想要做什么呢？你难道想要背叛既定的游戏规则不成？”对于儿子大胆的言辞，顾峦的语气出人意料的平和，甚至隐隐带着期许。
顾宥霆开了书房的门，恭请自己的父亲进去，随后他便从书架上取出了一本暗红色烫金封面的书本，踱步道桌前，递给正对着相册伤感的年长者。
“这不是你从小就喜欢的书吗？”顾峦接过那本希腊文版本的《埃涅阿斯纪》，随手翻开，便是扉页上属于少年的锋锐张扬的笔记：
爱情与战争一样残忍。
顾峦不自觉的念出了那句话，心头似乎被浸了毒汁的镰刀那般狠狠划开一道伤口。
“我在乎的从来都不是这世间的任何规则，我或许有私心吧。“隔了太久，顾宥霆——或者说是顾小霆，原就是同一个人，却要为了一些疯狂的计策实施自我的死亡和重塑，他如今都快忘记了女孩贴在他胸膛时，那种海水一样辽远的令人沉醉的温柔。如今她变成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女人，但她骨子里还是她，可惜她再也没能认出他。
“太久了，我们都厌倦了这一成不变的世界和阴谋，可却不得不用阴谋毁灭当前的一切。”他如此对自己的父亲诉说，“若有一天颠覆了宸司这样的存在，命运便可全然掌控在我们自己之手了吧？”
顾峦像是中箭一般，震惊的看着那陌生又熟悉的青年的面容，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父子-颠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