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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一

      “直生!”?
      不需猜,我也知道,又是童楣香,我的表哥,那个家伙。如果说我的性格是水,那他的就是火,这团火执着地想要燃烧点什么,譬如我。可是正如世间真理早就揭示了的,他是他,我是我,注定了的水火不容。他一门心思地总想靠近,不说燃烧至少也是想要让我沸腾一下子的,结果一次次,那些愿望的小火苗都无声无息地灭了,结果是气的他肺疼。
      我并不回头,一径只看手中的笔刀,还可以做改进吗?难道这已是世间最好的笔刀了吗?
      “哗,你又做了新东西了?给我看看!”我掌中的笔刀不及收起,已被他火速抢去。
      笔刀在他的左手手指间转动跳跃着,我忽然发现童楣香的手骨节清明,很好看的,可惜照着原样刻出来,只怕会吓死人的。真可惜。当然我没有忽视掉,似乎是只在我面前,这个家伙才不会隐藏自己其实是个左撇子的事实。可是原因,我不感兴趣,我只想拿回我的笔刀。
      “怎么,你不想拿回去吗?”见我不主动追要,他似乎很是得意。
      得意你个羔子,我总想这样骂他,为什么丢掉前面两字儿呢,我不想跟着别人骂我的表叔,尽管他就是个王八。当年清兵入关,童楣香他爹那时还没有他这么个儿子,他自己也就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逃亡中与家人走散了,什么苦都吃过,等到最后饿得连苦都填不饱肚子了,他遇到了同样逃亡的恩人。
      童楣香他爹的恩人是朱明时代一个秀才家的女儿,离乱经哀,到家里只剩她一人了,她开始自谋营生。可是一把青菜值几个钱呢,一张摊饼值几个钱呢,一块绣帕又值什么呢?她一个女儿家,为了糊口饭吃不得不抛头露面。抛头露面也养不活自己了,只能将自己最值钱的东西拿出来买卖了,就是她自己个。为了活着,她甘为自己选择的道路抛头颅洒热血,只要能活着。每当客人问她名字时,她都说自己忘了,如果真要叫就叫她卿卿吧。她不敢想起自己原先的名字,那是她爹娘给她的,她以为自己不说她自己的名字,她所做的事就不是她爹娘的女儿做的了。她不像她爹。国亡了,那秀才能够抱着四书,纵身跃入孔庙里的泮池。她也不像她娘。她爹死了,她娘也能跟着去跳水,不过不是为了殉国,只是为了与她男人生死相随。她娘本想拉着她一块跳了去追她男人的,结果可能是怕女儿跑得没自己快,于是哭天抢地自己跳了去了。她不像她爹娘,她怕死。她逃亡都不忘架上自己的香油车,哪怕逃亡也要吃饭的,她将在这辆小车上为自己挣来一碗碗饭。她觉得,只要自己不死,她再不会挨饿了。她是对的,这世上,哪条路上没有男人?尤其是她所走的这条路,历朝历代或贫或富的男人们前仆后继、来来往往,比佛堂的香火还要绵延不绝。
      童楣香他爹,我再次肯定地说,我这表叔他也是个怕死的。当这个女人独自驾车停在他面前时,当她问他能不能当她的马童时,他躺在死人堆里激动欲狂,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必像地上人一样,不必做饿死鬼了。他主动忽略了女人身上的香脂味,他一直将那种味道当作是饭菜香。后来拉车的马在一个夜黑的晚上,被流亡的乱民分割食尽了。马都没了,还要马童吗?他自动地忽视这个问题,从第二天早起,开始一言不发地弓身拉起车来,他知道身后车厢里的女人很害怕,她一直在哭。除了拉车,他开始替她拉客人,因为开始有不少人跟她抢生意了。他怕她一直哭下去,他怕他又会没有饭吃。
      改名叫“卿卿”的这个女子是厉害的,童楣香他爹给她拉生意的时候,她开始观察自己的那些竞争对手,她开始网罗人才。一年后,她有了一栋房子,房子外面挂了招牌“相思楼头花见羞”,房子里有上百个姑娘,她们每个人都叫她“卿卿妈妈”,多好玩,好像把她叫做亲娘似的。来她这里的客人,也有叫她妈妈的,还有人叫她“卿卿”,叫她美人。只有一个人会低低叫她一声“小姐”,那是童楣香他爹。
      童楣香他爹最后还是遇到走散的亲人了。那天他替他家小姐去迎接一名贵客,贵客下轿,他认了出来,那是他亲爹。他将他亲爹带进他家小姐房里,然后打听到他亲爹住在哪里,他像一阵风一样刮进他爹家里去,结果吹倒了他娘牌位前的烟炉子,带着檀香的烟灰飞起来了,呛得他的鼻涕眼泪都出来了。他只有一个亲爹,他不认了。可他爹不能不认他,他爹老了,他爹只有他一个儿子了,哪怕这个儿子死不同意离开他那恩人。
      童楣香他爹当时说“我替小姐拉客人,跟你替现在的朝廷做事情有什么不同?”他后来买了一个差点被逼良为娼的女子,他娶了她,生了孩子。孩子就叫童楣香。
      童楣香她娘有点像他爹的恩人,死也不肯说出自己的名字,只对他爹说道:“我也算是投胎重做一回人了,你帮我重取个名儿吧!”
      他爹回到相思楼,对着梳妆的恩人说道:“小姐,把你的名字给我吧!我会好好对叫这个名字的女子的。我会和叫这个名字的女子生孩子,我的孩子会叫这个女子娘亲的。”
      “你将手伸出来!”相思楼主人缓缓回过身子,看着他说。
      “薛——诗——蓝。”她俯下身子,一个字一个字,沾了红红胭脂,用细细的指尖写着,一笔一划刻在他右胳膊上,泪水打下字来,像嫣红的血,从他腕上淌下去。三个字,洗的干干净净,好似从没在她生命里出现过,好似化进他的血肉里去了。
      “你以后可别让她再害怕了!”她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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