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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连长许坚,土生土长的东北人,尽管他身高一米七八,堂堂一表凛凛一躯,在训练场上摸爬滚打威风慑慑,骨子里却没有半点东北人的耿直和爽快,纯属那种“情感脆弱”一类的男人。
      离开孤岛之前,我是一个肩扛三道黄杆的中士,因是文书兼通讯员,所以有了同连长共住一个房间的待遇。在基层连队,文书说到底也就是领导们的公务员,只要顾得及,他们的吃、喝、拉、撒、睡我都服务,正是这样,同连长便有了几许亲密无间。
      连长是他三十岁那年春天回家探亲才结的婚。也许是团长那道相不中对象就别回来的命令起了作用,那次连长竟破天荒地采取了速战速决的做法,与曼女从介绍、相识到结婚,三十天的探亲假便全部完成了。曼女与连长同乡,是连长相过的第四个对象。前三个对象之所以没成功,原因就一条,连长要麽转业,要麽调离那个孤岛。有年夏天,第三个对象准备来岛上看望连长,从美丽的松花江畔捣腾了三天三夜的火车来到靠近孤岛的那座城市,谁知恶劣的风暴持续了整整半月,连长下不去岛对象上不来岛,姑娘回去后寄来一封超薄的信,一张白纸上很随意地画了一个“句号”,便结束了同连长半年多的感情。此事连长一个人喝了好几晚上的闷酒。
      自从与曼女结婚后,连长床头便有了一张带镜框的曼女的照片,曼女留着两条粗黑的长辫,体态健壮丰满,一看就是位待弄农活的好手,地道的村姑。连长每晚睡觉前都要捧着曼女的照片看上一阵子,有时趁我不注意,还会偷偷对着照片连续来好几个响吻。我想,若没有玻璃隔着,恐怕早就被连长的嘴给损坏了。
      五月里的一次台风把营墙吹倒了一百多米,那天连长正领着大家热火朝天垒围墙,团部突然来电话找连长,说他有封电报,因风大没法捎上岛来,只好在电话中告诉他电报的内容。接完电话的那晚,刚吃过晚饭连长就上床了,他把那个装着女照片的镜框拆下来,只拿着照片出神地端祥了很久很久才躺下。我以为时干活太累的缘故,可熄灯号响过之后,他又打亮手电让我给他找来好几张打白纸和一把剪刀,然后久催促我快睡。不知过了多久,我被连长折叠白纸发出的“哗啦,哗啦”声吵醒了,睁开眼,一股强烈的酒味扑鼻而来,朦胧中只见连长一个人正亮着手电折叠着白纸,桌上放了两个空的白酒瓶,地上扔满了剪碎的纸和烟头。过了几天台风平息后,连长交给我一个大纸袋,让我用特快给他邮回了老家。
      以后连长就常在我们面前讲述他媳妇曼女,曼女勤劳、贤惠、孝顺,农活一忙完,要麽就陪着连长母亲坐在炕头织毛衣,要么就上山采蘑菇,有机会让曼女捎些来给我们尝尝。连长每月都会收到曼女的来信,一收到来信,无论是劳动还是训练间隙他就会给我们讲述曼女,曼女给他织毛衣的进展程度,曼女喜欢啥样的布料,喜欢哼什么歌……总之,曼女的一切,都抒发着他对她的爱。
      开始,听她这些聊以娱乐的讲述还可以为我们乏味的生活增添几分情趣,或者减轻些劳动训练带来的疲惫。问题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讲述不但未减少,反而呈增长势头。我们已经烂熟了曼女的一切情况,她把采来的蘑菇分类晒干,织的毛衣样式不好拆了又重织,割稻子的速度比男人还快。有些个结了婚的排长就拿他这种“爱的表白”跟自己对媳妇冷漠来对比,比出几分愧疚来。而我们这群尚不知那是什么滋味的小兵,总会对此不置一词,并且背地里给连长取了个带定语的绰号“爱讲故事的林婆婆”。连长知道了也不恼,依旧时不时地在我们面前提起曼女,一次劳动他裤腿刮破了,他找来针线边缝边说,如果曼女在身边,这活就眨眼的功夫。他为我辅导文化知识,又说,曼女就是文化少了点,初中没念完就回家下地了。到了冬天别的家属都纷纷来队了,我们问连长曼女啥时来,大伙还等着她捎来蘑菇呢?连长笑笑说,家里母猪正下崽,需要照顾抽不开身。
      第二年夏天,部队进行实但弹演习,一名新兵因为紧张,把一枚拉掉了导火绳的手榴弹扔子了自己身旁,连长迅速扑上去把新兵推开,刚伸手去抓手榴弹,一声巨响,连长便永远失去了右臂。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昏迷中的他叫着“曼女……玉梅……”我留下来照顾他,又找到他老家的地址给曼女拍了电报。三天后,一位衣着朴实,留了一头短发,二十七八岁的女青年赶到了病房,透过那张满是忧郁略带憔悴的脸,却找不出她与照片上的曼女有多少相似的地方,她看见全身缠满纱布仍昏迷着的连长,扑上去就失声痛哭起来。
      待连长的伤势捎有好转,我便接到了军校的录取通知书,与连长告别的那天下午,我刚走到病房门口,里面传来一阵低低地抽泣声后,只听连长说“好了,好了别哭,我不还有左臂吗?”我推门进去,他们立即停止了说话,那女青年抬起头,用布满泪水的眼睛望望我,又看看连长,良久才对我说:“谢谢你,谢谢你长时间对连长的护理和照顾,我是连长的亲妹妹许玉梅,自从连长为患急病而死去的曼女寄会那一纸袋孝花后,连长就让我每月给他写一封信……他老在你们年轻提到的‘曼女’就是我……他与曼女结婚才一个月……”
      连长妹妹的话,似一道闪电击中了我:原来那勤劳、贤惠、孝顺,总为他织毛衣的“媳妇”竟是连长的亲妹妹,我用特快邮走的竟是为死去的曼女折叠的一纸袋孝花。所有的一切包含了多少对爱的向往,多少对情的渴慕呵——在近乎荒唐的描绘中,他情感的触角是那样顽强地、不屈不挠地伸向虚构的情爱之中,他以怎样的坚强感召着我们而把痛苦和辛酸默默吞下!而我们,除了嘲笑外,对他有过一丝一毫的抚慰么?
      连长目送我走出病房,望着天边浑圆的落日,我的眼泪已悄悄流了下来,连长讲述“曼女”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勤劳、贤惠、孝顺……”那是我们连长的第五个“对象”——他的亲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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