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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起之章 ...

  •   1
      奈河的这边,是一片茂密的桃花林,奈河的那边,是一片妖艳的红色彼岸花丛。
      春风徐徐,花瓣翩飞。
      黑衣男子捧着一束竹简坐在桃花树下,一个纸灯笼挂在树梢,淡黄色的灯光微微摇晃,树叶的影子映在竹简上,点点斑驳。他看书看得甚是入迷,就连粉色的花瓣落在未束起的青丝上也不自觉,衣衫的款式最为普通不过,只是领口,袖口和衣摆下方的用金色丝线绣制的繁琐的图案昭示着他的身份。
      良久,男子放下手中的竹简,抬起头看着远方,一双妩媚的桃花眼隐藏着淡淡的笑意,不知是因为书中的内容还是其他。
      远处是奈何桥,奈何桥下流水潺潺,只见一白衣女子站在桥头,为拘来的灵魂递上一碗尽忘前世的孟婆汤。
      耳边传来悉索的铁链声,鬼差的呵斥声,男子嘴角微扬,看着一道试图挣脱锁链的灵魂被鬼差绑了回来。
      一道白色的身影引起了男子的注意,他似乎在与女子争论着什么。
      男子站起身,拍去沾在长衫上的桃花,从怀中抽出一条藏青色的丝带,将散落肩上的青丝随意束起,手中拿着书简,朝女子走去。
      走得近了,才听到那人的声音,如磬,低沉却亮:“我不愿投胎。”
      相较之下,女子的声音有些清脆:“凡来得地府,哪有不投胎之理。”
      “孟婆姑娘,哪里跟他啰嗦这么多,将汤水硬灌进去就是。”押解的鬼差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那人低下头,没有再说什么。
      唤作孟婆的白衣女子有些为难,她在奈何桥头送了千年的孟婆汤,见过不少不愿喝孟婆汤的,却没有见过碰到自己就说不愿投胎的,她心里几番思量,依然没有找到解决的方法,后面的队伍越来越长,她有些焦急,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手持书简站在不远处的黑衣男子,一惊,也不顾手上还端着一碗孟婆汤,屈膝跪下:“妾身孟婆见过阎罗大王。”
      青面獠牙的鬼差脸色越发青了,他膝盖一软,摔倒在地:“大……大王,不是小的干活不利索,实在是……实在是这人拖的。”说罢,鬼差恨恨地举起铁链抽向那人。
      阎罗将书简背在身后,笑而不语,桃花眼中映入了那跪了一地的灵魂,除了那人。
      铁链没有落到那人身上,而是定格在半空。
      或许没有意料中的疼痛,那人转过身,看着阎罗。
      发丝高高竖起,狭长的凤眸,高挺的鼻梁,微薄的嘴唇,脸色接近透明,一袭白衫套在身上,没有一丝血迹,视线最终落在那人修长的手指上,指腹间的薄茧引起了他的注意,还有那淡淡的桃花香。
      “你为何不愿投胎?”阎罗笑眯眯地问道,一个男人身上居然闻到了花香?这是他第一次遇到。
      那人移开视线,目光投向远处那一点黄光,过了半响,他收回视线,看向阎罗,一脸正色地说道:“因为……不愿。”
      “……”阎罗眉头微微一挑,随即听到一声轻笑,眼角一扫,只见跪在地上的孟婆双肩微微抖动,而那小鬼差已将脑门抵到了地上。
      整个世界一片宁静,唯有听到潺潺的流水声。
      “因为不愿,所以不愿。”阎罗将竹简从背后拿出,手指轻叩,指尖与竹子相碰撞,发出了沉闷的声响,过了一会,他讲竹简递到男人面前,朗声道,“我座下尚有判官一位空缺,你既不愿投胎,那就做我的判官吧。”
      男子一怔,迟迟没有接过竹简。
      跪在地上的孟婆和小鬼差均是一脸错愕地看着阎罗。
      “怎么?不愿?”阎罗眉头又是一挑。
      “我愿。”男子连忙伸手接过竹简,有些迟疑,“只是这……”
      “这书上有我的印章,你拿着去找秦广王,他会为你办理赴任手续。”阎罗丢下一句话后,背着手踏上了奈何桥。
      “……好。”男子点头应道。
      站在桥中间的阎罗似乎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男子:“你叫什么?”
      “龙牙。”男子答道。
      “唔……”阎罗微微颔首,转身继续前行,嘴里似乎嘟囔着什么。
      若龙牙练就了顺风耳的功力,定会后悔为何当初自己拒绝投胎。
      因为阎罗说:“总算找了一个肯干活的了。”
      那天,河岸的彼岸花开得甚是妖艳。

      2
      还是那片桃花林,浅粉色的花瓣肆意飞扬。
      还是那盏纸灯笼,清风徐徐,黄色的灯芯跳跃。
      阎罗依靠在树干上,一只手边放着的还是那束竹简,而另一只手里则是咬了一半的甘蔗,他的头微微垂下,若靠的近,能听到细微的鼾声。
      粉色的花瓣落在米白色的竹简上,煞是好看。
      靴底与草尖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呼吸间夹杂着淡淡的桃花香,阎罗睁开双眸,看向来人。
      白衣男子手里捧着一本册子朝他走来,身形依旧消瘦,面色依然苍白,腰间别着一管箫。
      “啧啧……阿牙,看来地府的膳食不好,都这么些年了你还是如此……”阎罗单手撑着草地,让自己坐直,“不符合眼下美的标准。”
      “我是男子,又怎能用美来形容。”龙牙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册子递给阎罗。
      “你们人间不是有用美男子来赞美相貌出众的男性么?比如潘安,比如宋玉。”阎罗并不伸手接过册子,站起身,拍了拍沾在长衫上的草屑。
      “……”龙牙的手没有缩回来。
      “这些东西,你处理即可。”阎罗扬了扬手,示意龙牙将东西收回去。
      “……”龙牙依旧没动。
      阎罗想了想,将手伸进怀里,摸出一个印章,丢给龙牙,龙牙下意识接住,阎罗嘴角微扬:“阿牙,这印章就放你那里,随便盖。”
      虽然这是象征着阎罗王对判官的信任,但这样带着推卸责任的信任并不是龙牙想要的。
      事情的发生总是让人措手不及。
      当龙牙想将手中的印章和册子悉数丢还给阎罗时,一黑脸小鬼急冲冲地跑来,喘气的声音已经改过了奈河的水流声。
      “大……大王,宋……宋帝王有请。”黑脸小鬼站定作揖。
      “嗯。”阎罗一脸正色地点了点头,转头看向脸色渐黑的龙牙,“阿牙,今日乃十王聚首的日子,我先去了,这公文你自行处理就好。”丢下这句话后,毫不负责任地背着手朝奈何桥走去。
      黑脸小鬼深深地感觉到龙牙身上迸发出来的怨念之气,他打了一个哆嗦,快步跟上阎罗。
      龙牙看着手中的册子和印章,有一种撕碎踩烂的冲动,当然,尽忠职守的阎罗殿判官龙牙并不会真的做出这种事情,他略显无奈地长叹一口气,撩起长衫,坐在绿油油的草地上。
      手撑着草地,抬头仰望。在地府,没有太阳,没有蓝天,没有白云,仅有摇曳的纸灯笼,照亮灵魂的去路,轻轻徐来的风里夹杂着奈河的腐臭气息,偶尔的几声鸟鸣让沉闷的地府平添了几分生气,虽然那鸟鸣声来自全身上下只剩一堆白骨的骷髅鸟。
      龙牙靠在树干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人的体温。龙牙微微一笑,从腰间摸出那管箫,放到唇边,一曲悠扬的长相思从孔中飘出。
      守在奈何桥头的孟婆带着几分诧异看向那片桃林,虽然看不清相貌,但她知道那穿白衣的男子是阎罗殿新上任的判官。
      行色匆匆的鬼差也放慢了脚步。
      曲调婉转绵长,仿若一闺中女子独倚窗前,面对皎皎明月,倾诉着自己的相思之情。
      桃枝翩翩起舞,落英缤纷,那束竹简静静地躺在草地上,花瓣落下。
      那抹淡淡的桃花香飘浮在空气中,冲淡了奈河的气息……

      3
      相较于殿外的昏黄,殿内是一片惨绿。
      阎罗坐在软垫上,百无聊赖地听着上位者的开场白。
      “若遇杀生者,说宿殃短命报。若遇窃盗者,说贫穷苦楚报……”
      阎罗掏了掏耳朵。
      “若遇饮食无度者,说饥渴咽病报。若遇畋猎恣情者,说惊狂丧命报……”
      阎罗挠了挠头发。
      “若遇毁谤三宝者,说盲聋喑哑报。若遇轻法慢教者,说永处恶道报……”
      阎罗正经危坐,眼观鼻,鼻观心。
      “若遇两舌斗乱者,说无舌百舌报。若遇邪见者,说边地受生报……”
      阎罗低下头,眼眸半阖。
      “是诸众生,先受如是等报,后堕地狱,动经劫数,无有出期。”
      阎罗陡然睁开双眸,长吐一口气。
      “阎罗今日有些心不在焉。”盘坐于莲花座上,右手执禅杖,左手持宝珠,头戴毗卢冠,身披袈裟的僧人一脸慈爱地说道,仿若是长辈在教导子侄辈。
      “呵呵……阎罗哪次听菩萨讲经会全神贯注的。”平等王轻声笑道。
      “若是哪天阎罗认真听,恐怕这人间的金乌会从西边升起。”楚江王附和道。
      面对同伴的嘲笑,阎罗嘴角微微一扬,没有反驳。
      地藏王菩萨笑而不语。
      “阎罗小子,多日未听你的箫声,难得今日菩萨也在,不如吹来与我们听听,看你的技艺是否退步。”不修边幅的宋帝王大声说道。
      “哼,你叫我吹我就吹,那不是很没有脸面。再说这青楼卖笑也会收钱,更何况我鬼王吹萧。”阎罗头微仰,瞥眼看着宋帝。
      “……”宋帝气结,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敢情你堂堂阎罗王将自己与人间青楼卖笑女相提并论。”与阎罗互看对方不顺眼的轮转王冷笑道。
      在宋帝心里有一条准则,阎罗只能自己欺负,别人若想动他半根汗毛,那就是跟自己过不去,就算那个人是同僚。
      宋帝剑眉一挑,拍大腿欲起,却被阎罗制止:“轮转王此言差矣。本王听闻人间要看歌舞杂技,均需支付银两,本王只是想将这吹箫的技艺作为一项谋生的本钱。”熟悉阎罗的人都知道,只要他自称本王的时候,那就是他心情极度愉悦的时候,而这个时侯,最好不要与他斗嘴。
      “这么说是地府支付的俸银不够,还要阎罗王为生计担忧。”轮转嗤笑道。
      “人生况且无常,更何况鬼生,看来轮转王并没有学会未雨绸缪。”阎罗轻轻地摇了摇头,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脸上摆出一副“你还有得学”的神情。
      “你……”显然,轮转是被阎罗脸上的表情气着的。
      “好啦好啦。”擅长和稀泥的秦广王笑眯眯地打破了阎罗与轮转争锋相对的场面,“都是同僚,何必为这点小事争论不休,伤了和气。”
      “哼。”轮转冷哼一声,没有在继续下去,他知道,再继续气着的仍是自己。
      阎罗挑了挑眉头,也没有说话。
      “阎罗,你的箫呢?”眼尖的平等王瞥见阎罗腰上空无一物。
      众人的目光齐齐投向阎罗。
      阎罗眉头又是一挑,淡淡地说道:“送人了。”
      “那是西王母陛下赐予你的,你怎能将它送人。”平等带着几分急切说道。
      “既是赐予我的,那就是我的所有物,我将我的东西送人有何不可?”阎罗反问道。
      “这……”平等一时语塞,长叹一口气,“唉……”
      “啧啧,阎罗小子,你说你那管箫送给谁了?”宋帝王笑眯眯地问道,脸上的笑容比老狐狸还要贼。
      “必是阎罗殿新上任的判官龙牙。”一向和和气气的都市王淡淡地笑道,“前些日子他送文书到我殿中,无意间瞥见他腰间挂着那管箫。”
      “人懒,药石罔效。”以勤劳闻名鬼神界的轮转王最看不惯的就是阎罗的懒惰,每天都会嘱咐座下的判官小鬼们绕开阎罗殿,以免染上懒病。
      阎罗起身,朝坐在主位上的地藏王菩萨合十行礼,转身朝殿门口走去,推门的时候,他回头看向轮转王:“其实领导就是发号司令的,下属就是干活卖命的,轮转王要学的有很多哦。若不介意,我们哪天找个时间切磋一下。”
      全场一片死寂,众人将目光投向轮转王,只见在惨绿色的灯光下,他的脸是墨绿色的。

      4、
      在地府,分不清白天黑夜,不知道春夏秋冬,无数盏纸灯笼点亮了通往各个殿的路,时辰都是按照每个殿里的沙漏计算,一格便是半个时辰,工作时间为十格,其余的时间自行安排,如果要加班加点,却也没有多余的俸禄给予。
      如往常一样,阎罗带着一束书简朝奈河边的那片桃花林走去,隐约看见一白衣男子坐在树下。
      阎罗眉头微挑,不动声色地走了过去,男子剑眉凤目,昏黄的纸灯笼落在浓密卷曲的睫毛上,在眼睑处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他的脸色比往日多了几分红润。
      “看来膳食最近是改善了不少。”阎罗出声道。
      “啊。”龙牙头也不抬,翻着手中的书册。
      “你知道我来了?”
      “我并没有失聪。”
      “可是你失明了。”
      “嗯?”
      “这……”阎罗抬手指着龙牙所坐的地方,“是我的位置。”
      龙牙抬起头,凤眸半眯看着阎罗,“树干上刻有你的名字?”
      “没有。”阎罗摇了摇头,“但我叫它它会应我,你说是吧,桃花仙子。”
      仿佛是为了阎罗的话,桃枝微微摇晃,久开不败的花瓣纷纷落下,仿若一场盛大的桃花雨。
      “你看,就连桃花仙子也承认这是我的位置。”阎罗孩子气十足地看着龙牙,有种你不让位置我跟你急的架势。
      “无耻。”龙牙收拾好手边的文书材料起身,白色的长衫上沾着一片粉色的花瓣,他转身欲走,却被阎罗拦住了去路,龙牙一脸平静地看着阎罗,没有说话。
      “既然都来了,那就坐吧,我勉为其难地分一半给你。”阎罗伸手接过一片落花,粉色的花瓣映入眼底,他看也不看龙牙,坐在地上,似乎笃定了龙牙不会走。
      龙牙看了看四周,却也坐了下来。
      阎罗嘴角微微上扬,摊开手中的书简,放在腿上,昏黄的灯光映在米白色的竹简上,鼻息间有着墨水的味道。
      “各殿的王都是拿着纸张办事,只有你才抱着如此厚重的竹简。”龙牙翻开书,淡淡地说道。
      “啧啧……小伙子,这你就不懂了。竹简虽重,但有着历史的沉淀感。”阎罗唇边的笑意渐浓,他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竹简。
      龙牙诧异地转头看着这位平日里大事不管,小事不搭理,凡事只知道啃着甘蔗下命令的顶头上司,什么时候他也能说出这般有哲理的话。
      “阿牙,你还有得学呢。”
      龙牙闻言,微微扬起嘴角,一抹浅笑挂在唇边,久久没有散去。
      桃枝摇曳,桃花夭夭。
      那抹淡淡的桃花香萦绕鼻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起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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