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涨船高》申夭夭

10、烟雨迷蒙

　　顾小七曾经对影十八说：两个人的话，只喝三种茶。
　　影十八知道他脑子灵光，心窍玲珑，还是忍不住犟到：扯淡！
　　顾小七就知道他会来这么一句，也不理他：一名“敬”，为客所爱；一名“尊”，为主所爱；还有一种……
　　我就说，又是你那些歪道道，还说的这般煞有介事。影十八道：第三种我知道，这种茶你不喜欢，我也不喜欢。说罢将刚泡好的恩施玉露擎到嘴边上，汤色嫩绿明亮，就是不知道你给这第三种茶取了个什么雅名。
　　这种茶，我没见过。顾小七笑。
　　影十八抿了一口，清浅的茶汤自唇舌间滚过，说不出的清苦滋味。

　　先是马车，又走了挺长时间的水路，等脚上换上封城土地的时候，顾小七觉得直飘。
　　不远处传来阵阵叫卖声，操的多是本地腔子，高一声低一声，此起彼伏。眼见开了春，河港边上的鱼市也渐渐热闹起来。太阳升的老高，一股鱼腥味在热络的氛围中蒸腾不息。
　　从船港到封城又耗了小半天的时间，等顾小七急吼吼杀进封城找他住熟了的客栈痛痛快快洗了个澡之后，他所住房间的桌子上除却饭菜，多出两封信来。他披着一头湿答答的头发从包袱里翻出干净的中衣穿上，又披上大氅。屋里的炭火烧的正旺，正在申时，天色有几分暗了。待他祭好了五脏府，已经是掌灯的时候，顾小七起身将窗微敞开，往外望了望：夕阳叫西面的群山吞了，只剩那一方天还是稀薄的明蓝色，延展到顾小七头顶上，已然一片墨色，衬的几颗星子，亮的很。
　　他点上灯，就着烛光拆开方全留个他的信，信上说谷记在封城的几笔生意走不开人，奈何他娘亲的坟叫贼人翻盗了，他要赶去料理，所以叫顾小七来封城。后面还交代了些生意上的事情，顾小七看后不禁的心道这休假来的太及时，他做影卫这两年，瑞城基本上是走不开的。
　　顾小七将方全的嘱咐仔细记好，收好信，顺手拿起另一封来拆。
　　纸是上好的，甫一入手顾小七就有所察觉，搁烛火下一照，纸面上还有星星点点的亮色，顶尖的六方熟宣。再看上书的蝇头小楷，顾小七笑，单凭这字，不裱起来挂与家中约三两朋友前来赏鉴倒有些可惜，只是……
　　顾小七再读小令，从字里行间找出暗语一一对来，末了又看一遍，才将灯罩取下。信纸叫火一舔，一寸寸化作焦黑色。
　　明日亥时销金阁

　　唐萝卜被老板打发上来收拾盘子的时候心里百般不爽。那个什么陈芹菜居然拉肚子，他娘的他也知道这两天来了大批不好伺候的江湖人是吧，他现在非常想把陈芹菜揣进茅坑里往死里抽。昨天去给那个獐头鼠目的收盘子，哪知叫人赖上说什么自己偷了他的铁蒺藜，呸，他唐萝卜只吃过糖醋里脊！
　　他提着盒子敲了敲门，脸上换上一幅笑模样，“客官，小的是来收盘子的。”只听里面应了一声，接着便有人推开门。
　　“有劳了。”
　　唐萝卜一听这声音，挺中听的；再一看来人湿着一头长发，看起来和和气气，很中看嘛。
　　“不麻烦不麻烦，给您收盘子是小的的福气。”唐萝卜说着，提了盒，刚一进屋不禁打了个寒颤。他抬头一看大开的窗，便道：“这么冷客官还开着窗，冻坏了可怎么好。”
　　顾小七又真气护着，倒不觉得很冷，“烧了一会儿炭，屋子里闷得慌。”
　　“挺客官这口音，是北边来的吧。也是，北边比南边冷多了。”他嘴上说着，手上却不含糊，三下两下将桌子上的碗筷拾掇利索。
　　顾小七依言关了窗，“我刚到封城，想多住些日子，到处逛逛，不知……”他对封城这个地方不可谓不熟，只不过找个话茬子解解闷罢了。
　　“这您可算是问对人了，小的自小在封城长大的。客官想凑个热闹的话不妨去两年一度的问武会看看，”他看顾小的斯斯文文清清秀秀的俊模样，根本没当他是混江湖的，“这问武会后天算是正式开始，天南海北招来了好些个人，说实话，有些客官来了一张嘴小的就得跑，听不懂啊。出了瀚海楼西走，有个万象斋，听事的好去处。它对着的往右一偏就是鼎鼎有名的珠光宝气阁了。当然了……，”喋喋不休的某人突然挠了挠头，“那个……那句诗是怎么说的来？什么‘金粉楼银粉阁’的，小的是个粗人，记不住那些文邹邹的句子，反正，销金阁嘛。”他说着嘿嘿一笑，露出一幅都是男人，你懂的的表情。
　　顾小七随意的应了两句，末了还给了对方几个赏钱。他赶了这么多天的路，又洗了澡，一股困劲上来了，没等人送来铜汤炉焐热被窝便展开被子钻了进去，甫一沾枕头就冻的他一个激灵，就跟躺进了雪窝子似得，不得已他又在床上巴巴熬了一会儿，等略微暖和点了了才慢慢睡过去。

　　烟雨迷蒙……
　　虚幻飘渺的琴声若有似无，不绝如缕。
　　蟹青色的云，以及隐匿在一场烟雨中的长街短巷。郁绿色的水道是易碎的琉璃石。摇橹的声响近一声，远一声，仿佛一蓑烟雨贯穿了一生。
　　“顾小七”沿着河道踽踽独身而行，雨声，橹声，沾了湿意的琴声……
　　他该是睡着的，春日也该是还在梦里。
　　长街短巷交叠不息，眼上蒙了一层烟雨帐，“顾小七”拐过前面的转角。
　　郁绿的河道上有一艘细窄的乌篷船。
　　他定睛去看，船上的人面上笼着一层烟雨轻纱。
　　是谁为谁撑了谁的伞，是谁替谁抚了谁的琴，是谁望谁牵了谁的手，是谁念谁落了谁的泪……
　　不可探，不可寻。
　　更为浓稠的烟雨扑面而来。
　　顾小七猛地睁开双眼。炭炉子不知是什么时候烧尽了，只有几点火星在浓稠的夜色中闪闪烁烁，他错过了填炭火的时辰。不烧炭，房间里更冷了。
　　烟雨，长短巷，这个梦他偶尔会做。顾小七打了个呵欠，又闭上眼睛，然后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