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即毁》难养也

1、摆局难定，一步即毁

　　摆局难定，一步即毁
　　“整个世界都是黑暗的，没有光明。”
　　“所有的真相都不比死亡直接。”
　　“没有谁比自己更可靠，实力才是绝对的王道。”
　　“承诺破碎可以砸烂人脆弱的灵魂。”
　　“人生像一个令人哀戚的冷笑话。”
　　“结果，我什么都不是。”
　　“已经没有活着的资格了。”
　　“凭什么会是我？”
　　“如果没有我……”
　　即使是现在的你——苏殷，你依然没有搞清楚所有的问题。
　　百价寔说那番话的用意是什么？她为什么那么做？你明白了什么？有什么发现？她希望你听懂什么？你是否会按她希望的做？你可曾看清她的位置——是否在你心里？
　　当你神情冷漠漠不关心毫不在意地转身离去的时候，当你在她兴致勃勃或者哀恸灰心的时候，当你面带不屑或者满口讥讽的时候。你从来没有在意过她的感受。
　　因为你对她的印象，是那么的瞧不起。
　　霸道、强势、以自我为中心，性格甚至可以评价为恶劣，你从没有想过在一群装作天真烂漫可爱纯情实则暗地兴风作浪花痴病发自恋臭美的女生中会出现这样的一个另类。其实也不是没有听过不良少女的传闻，但印象中的他们一般还是多多少少保持着一些女生该有的天性，会爱美、打扮得很夸张很妖艳或者怎样。说脏话、唯我独尊，到处和男生调校，恨不得整体缠在男生身边。但是百价寔却和他们不同，他们大胆剽悍，但是并非无所畏惧。
　　百价寔是不可评价的异类。她霸道却不嚣张，暴力却不张扬，她恶劣却不坏心。她不良的是性格，不是心。
　　即使如此，你还是觉得她危险，不能接近。
　　你是对的。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比烂俗小说中主角登场还要恶俗。报名日没有来，起课日才不慌不忙地姗姗来迟，丝毫没有常人懊恼悔恨的神色。和整齐穿戴校服或偷偷修改校裙的女生不同，完全藐视任何秩序和规则，穿着裙摆如藤萝倒立而开的丧服轻盈地飘进教室。你甚至可以毫不怀疑地肯定这是个幽灵。可是她就这么进来了，没有礼貌地打报告，她径直走了进来。
　　黑色的长发过腰，泼墨般披散，漆黑如深夜的大海，仿佛随时都能融入夜色。
　　她轻蔑地半眯起双眼，夜色的眼瞳倒立上扬几乎侵占了眼白的部分。对于老师的问话很突然很恐怖地慢慢转过头，异样又轻蔑地报上名来，“百价寔。”
　　你很反感个性太过鲜明引人注目的人，况且百价寔说散发的是黑暗，而不是光。大概是个哗众取宠的存在吧？你当时这么肤浅地认为。
　　但同时，你又不可遏制地对她产生好奇。
　　似乎有不可告人的背景。
　　她不知不觉中，成了可以控制学校背后的所有秘密、操纵老师言行、收敛谣言的特殊存在。那时你和她还没有任何交集，那时的你，因为刚从孤儿院出来而保留着处事的小心翼翼，那种人——你是这么在心里称呼她的。那种人，你看不起惹不起。只需维护自己假象的和平即可。
　　舅舅、姑姑，或是素未谋面连生出他都是错误的父母，都是对自己不再重要的存在。即使自己曾经渴望拥有，但随着年岁的增长，失望已经化为水垢深深地覆盖住心灵。你觉得，自己也从一个胆小怕事无能为力的家伙成长成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少年。所以，好不容易才取得的和平生活，绝不能因为一个女生而动摇地四分五裂。
　　百价寔的名字渐渐在校中传开，周围打架闹事，百战百胜，还会恶作剧赌钱，尽管坏毛病无数，却不怕校方开除，而当然的，校方也明智的选择了置之不理。你以为这种无可救药的人还是早些消失了的好，简直生存也是浪费国家的资源。但是令人奇怪的是，这样的人，却又一大票的人喜欢。并非像老师般在武力下屈服或在她的家世背景下压迫，而是真心实意的崇拜，像一群无知的信徒。
　　这令你更加反感，这种人，危害了别人也贬低了自己存在的价值，凭什么可以轻易赢得别人的喜欢？这样的作秀……自己早已厌恶！在孤儿院伪装听话懂事的好孩子，学校内亲切和善的好学生……这样做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听到了一两句表扬和认同？然而人们都是不知足的犯贱！再也不愿听到这样的话语——“这个孩子很听话，但是不太活泼”或者“这么小就这么懂事，知道这么多事会让我们很麻烦的”……他们渴望领养的是可爱的、聪明的孩子，他们需要你懂事、善良、烧水煮饭洗衣无所不能，他们养儿防老，认为领养的恩情大过一切，他们是你的第二次生命，你必须全心全意任劳任怨毫无怨言为他们付出，直到他们不在的时候。即使这样，绝大多数的他们还是嫌不是亲生的不亲，过于懂事没有逗乐的效果。他们究竟是想要一个可以偿还恩情的佣人、银行、医院，还是仅仅是属于一个孩子最真切的爱？你不知道，你知道的仅仅是这样一个事实，他们把你领养回去一个月，厌弃的就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把你扔回来。
　　世界的真理是，人类需要乐趣，放弃、食言、背叛不过是他们不再感兴趣的借口。
　　而百价寔这样的人，不过是人类一时的乐趣中心。
　　似乎想让周遭的所有人比自己还无知，以此来体现自己的价值。
　　但人间的王道是优秀。
　　所以，百价寔一定是他们拿来反衬自己优秀的存在吧？
　　所以，他们才那么关注百价寔的吧？
　　“为什么这几年这些学生那么喜欢推崇性格叛逆的学生呢？一班的百价寔你知道吧？并不是什么成绩优秀、性格乖巧或是长相出众的学生，而仅仅是一个性格有些古怪的女生啊！居然还有那么多同学支持她！”路过办公室的时候，恰巧看到数学老师正和对桌的语文老师聊天。
　　“是啊，其实以前也有很多性格叛逆桀骜不驯的学生，大抵都是时代的产物，为了耍帅吸引女生什么的。但是百价寔呢？大概是学生们向往她那种敢作敢为的自由精神吧。”
　　“自由？”
　　“是的，就是自由！”语文老师的眼神柔和却自信，满是对百价寔的欣赏，“现在的学生读书，除了家里条件困难的为跳出龙门格外拼命外，多少学生是为了自己读书啊？他们为了期末考后父母对成绩的嘉奖、为了自己的面子、为了别人不说自己蠢，或者很现实的是为了父母的期望考个好一点的大学从而以后工作的好点。有谁在意他们自己是学了什么啊？他们只在意他们学了之后可以得到的东西，为了学习而学习罢了。虽然百价寔那个学生喜欢惹祸，经常打架，鬼主意花花肠子什么的，但她的才能还真不少，乐器吉他、合成器、架子鼓、提琴、手风琴、钢琴、笛子、竟然会二胡！运动也不错，估计是打架厉害的缘故吧？她那样的家庭环境，免不了让她从小一路学来，现在的她叛逆了，可以前学到的东西一样没扔不是？反而不是成就了吗？”
　　是了，这就是百价寔吸引人的乐趣所在了吧？你从来不相信这世上有平白无故的欣赏，百价寔的顽劣之所以仍有人喜欢，不过是吃着以前才能的老本。你满以为这世界便是不公平，家中有钱，有的是条件去满足自己吸引人的本领。
　　“啊，真是个会享受生活的学生啊，说起来，上次她和我们班全体学生对战斯洛克，我们班居然没有人敢去赴约呢。”
　　“所以她赌赢了吧，这孩子很会赌的，她常估摸着人心打恶劣的赌呢。而且，怎么说呢，当初我不是组织校庆吗？看到她的简历上各种各样的特长真心觉得不可思议。”
　　“简历？她那样的性格竟然会积极参加校庆活动？”
　　“所以才让人吃惊呢！特别是看到她那种性格的人会弹琵琶然后拉起了二胡！”
　　“不是吧，这样的古典乐器！”
　　“嗯，完全被雷到了，不过竟然很好听，完全不可想象的少女呢。简历上这两件乐器并不是她最擅长的，但是，比起那些班门弄斧的孩子来，她可爱多了。”
　　“唉，估计是他爸逼着学的吧，以她的背景。这样看，她小时候未必幸福啊。”
　　“所以嘛，我们理所当然地认为她该是那种电视上的败家富二代，看她成天打架，心想她要是改掉那些坏毛病，不知道那些最见不得完美的学生会怎么恨她呢！”
　　“恨？现在已经很多了吧。这年代还是靠成绩取悦老师同学的多，眼见这么个不费吹灰之力就引了这么多人欣赏的百价寔，免不得内心激荡。”
　　“女生即使是娇滴滴任性大小姐性格已经不让人待见了，百价寔那种性格不讨厌也难，作为一个女生未免……不过，性格归性格，数学可是相当的好啊！”
　　“哦，这个吗，她很小的时候就参加了许多奥赛，刚招生的时候我们学校是抢着把她争进来的呢！”
　　“居然是这样，我们都以为是靠她父母呢！”
　　“其实这孩子还真是有才能的，看她上课不专心什么的，指不定自己已经学什么感兴趣的其他知识去了，去年她卖了个资源专利，那程序编的实在，价钱也适中，我们学校也购了。”
　　……
　　你并非有意打听什么，但这消息刺耳，似抽掉了你全身的暖。
　　老师在工作时间讨论起了百价寔，不是学生成绩，不是工资。
　　你成绩优异，你热爱学习，你勤于劳动，你热心真诚，可是，他们从来不会谈起你。你穷，你没有过去，你有的没有的都是可以伪装的拥有和失去，他们会为你一点点惋惜和同情，转瞬即逝。
　　她什么都拥有，她有钱有背景有家有爱，她才华横溢，万众瞩目，她非要把所有人想争取而又没胆放弃的过去攥在手心，可是她却非要装着自己除了自由一无所有！
　　人就是犯贱，凭什么欣赏百价寔！
　　你气愤，世界弱肉强食，人人喜欢的不过是名利，百价寔赢名赢利，哗众取宠。你不屑。你以为靠一时的伪善可以赢得身边的和平，可是你的眼里何曾有过善意？你要怎么赢过有情有义的百价寔？
　　于是你宽慰自己，世界就是这样不公平，既然自己已经对百价寔这般看不起，干什么赢不赢非和自己过不去？你告诉自己乐器什么的不过是歪门邪道，学习才是正经。
　　但是你却又意识到，别人在意的不是一群好学生中随便都能找到的脸孔，性格和成绩，而是拥有敢作敢为为自己而学、会打架会赌钱会乐器会物理数学、家中殷实万众瞩目的百价寔。
　　她一个人鹤立鸡群，而你，即使是打着闪关灯找也湮没在黑暗里的一个人。
　　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和那种人比较，你自以为自己应该比她优秀，她应该是你印象中反衬别人优秀的无知人物，却又无法反驳别人口中陈述的“自由”。
　　的确，她比任何人都自由。
　　那是你伪装深陷多年都难以自拔争取的自由，你深信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没有考虑过，人这一生，到底是为了自己活着，还是活给别人看的。
　　你尽管依旧看不起，但是却在迷惑。
　　世界上究竟什么是对的？或者说，什么是绝对的？
　　“喂，借书。”这是坐在你前面的她对你说的第一句话。气势很足，抡圆了眼睛瞪你一眼，径直抽走了课本，并没有征得你同意的意思。
　　那个时候，只因为这个眼神，你发现，她并不如你想象中那般恶劣。
　　可是接下来颠覆想象的事就来了。
　　她很强势的拽起你的书大步迈向讲台站定，一巴掌拍在讲桌上，撕下立马安静地开始课前朗读。书把一桌的粉笔灰扬的满天飞，奇怪的是你并没有可惜书，反而因为那灰扬了她一头一脸感到好笑。
　　她的态度依旧强硬，作为物理课代表，她在收作业时会把全班留下来锁在教室里，而一般这个时候只要她脸色一摆，正副班长和团支书会自愿出来收作业并清查数量。
　　然后她会捏起几乎是毁灭了的黑板擦继续泄恨，使劲向黑板掷去，拍得自己灰头土脸也没有人敢取笑一声，整间教室对她这样的行为早已习惯，她是暴力，她是冲动，她在泄愤。可是又能怎么样呢？整间教室弥漫着低气压，她就是要以这样的态度折磨他们，愧疚、后悔、浪费了大家的时间，错的是他们，她永远不会错。
　　鸦雀无声。
　　难道不能以和平一点的方式解决吗？
　　不能，人都犯贱，你和气一次，下次他们就能踩到你头上来！没有教训就永远没有规矩！
　　不管是她古怪的微笑还是发黑的脸色，哪怕是熬到晚上八九点，没交作业的人依旧不会招供。当着她的面招供，下场太惨。
　　法西斯、帝国主义、神经质、无论怎样，她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但是作业绝对会在她走后交齐。
　　之后他们便会学会麻木，乃至一味的妥协，没有人问为什么要做作业，做作业天经地义，却不会反问做了对自己是否有利，是否适合自己。这是规矩，你知道就行了，接着去执行。你早已不具备提问的权利。
　　你很难想象作为一个贪玩好耍的不良少女的她会肩负起物理课代表的职责，讲解物理题甚至清查作业，放弃她放学后肆意赌钱打架恶作剧的快意生活。
　　你的看不起变得越来越盲目乃至模糊。
　　后来你发现她居然和你回家的路相同。
　　你忐忑地走路，你听到她恶作剧般地提醒，然后你看到她为了提醒你遭人暗算，一把钢刀从她的左肋穿出。耳膜里鼓动的是皮肉裂开的声音。
　　你这个时候才了解到她所经历的打架，并不是常人一般意义上的斗殴。
　　你才发现百价寔的好胜心这般强烈。
　　为什么要提醒你呢？为什么不抛下你一走了之？为什么要一个女生来保护自己？为什么自己软弱地连拼命也不会？就想这么束手就擒就算了？
　　“任何人都没有权利主宰别人的生命。”你阻止了她。你不想让她的残忍更加引起你的反感与厌恶，你自己阻止了对她的反感与厌恶。
　　你开始迷惑，开始警觉，为什么自己要阻止她？为什么不继续保持独善其身的原则，为什么要阻止自己对她的厌恶？
　　你们不该是两个世界的人吗？
　　你却送受伤的她回家，给自己的理由是：良心！绝不能放下救了自己的人。
　　往往许多事是不可预知的，就比如她救了你之后。
　　接二连三莫名的关心和道歉，你考了物理全班第一名，老师并没有多少表示，她却提出要老师好好嘉奖。或者校内大扫除，她以你是好学生的班委名义让你不用打扫，叫你好好回家念书。百价寔虽然性格恶劣却对人对事公正，像什么好学生差学生区别待遇，从来不可能在她身上出现。可是既然她这么说了，别人自然不会有什么怨言。
　　另外就是，你莫名其妙一学期过两次生日，收到百价寔送到的两个月长的指甲或是头发绣的名字的置物袋。真是个人特色。然后是以近年来校外收保护费的坏人居多，她要作为物理课代表这样的身份保护同学，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关系，她偏要送你回家。尽管你疑惑走校有无数深巷的女同学，暂且不管物理课代表有没有保护同学的义务，仅仅是女生保护男生听上去就很让人费解。
　　这样的事情直到你听到同学口中不满的，“百价寔为什么会喜欢苏殷？”
　　货真价实的疑问句，但“喜欢”二字却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
　　一定是哪里错了。
　　这样想着的你，突然发现你居然还小心翼翼地收藏着她道歉送你的指甲、头发，计划着下午放学后她送你的时候，自己该说什么话题。
　　不是一见钟情天下无双，而是对一个自己曾经诧异反感敌对的女生渐渐滋生了自己也迷惑不解的化学反应，犹犹豫豫却没法停在半路上。
　　越是匪夷所思，越是难以纠正。
　　从你义无反顾盲目自若的追寻着那个疑问，当一望无际的虚伪中出现那个恃才傲物却格外真实的身影，你自己心中难道就真的没有答案吗？
　　人为什么而活？世上有什么是真的？
　　你其实早就有答案了不是吗？
　　如果一个人的外表、智力、谈吐等等一切的一切都与你的设想如出一辙，那么你喜欢她就等于爱上了自己的判断，量身定做，爱像遵章。
　　最最可怕的是，你瞧不起她，看不上她，觉得她简直是个不入流的家伙，与自己的审美背道而驰，却依然欲罢不能，那么你别无选择，在劫难逃了。因为你遭遇的是正宗的天雷勾动地火，如假包换的剪不断理还乱。是的，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如果遇上，你必须经历，无论笑容还是眼泪，直到最彻底的喜悦和悲伤。
　　俨然喜欢已经成了定局，“为什么”却是永远无法解答的疑虑。
　　她再也没有回来。
　　那些强势的、固执的、澄澈又清晰的眼神，那些灰暗中照起的温暖的画面，“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恶治恶”。
　　以最初的厌恶到深深的迷惑，最后酝酿成无法言说的喜欢。
　　即使霸道、即使恶劣、即使自大，甚至唯我独尊。
　　可是，她就是她，不这样就不是她了。
　　那么，究竟是谁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