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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脆弱生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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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市的秋天凉的早,云志在B市写信说起那边的秋老虎和燥热,还有蚊子叮完会肿起比鹌鹑蛋还大的地方。安茉已经能感觉到小城市早晨和晚上的寒凉,只是她真的不想给云志回信,因为她没办法也没脸说起自己现在的考试成绩,索性就只收信不回信。
宁赫兰终于决定要搬到后排跟安茉一起坐,但没人愿意跟她换座位。通常情况下,最乐意坐班级后排的人,学习成绩差的比较多,因为那里是老师的三不管,只要你不闹事,都没人管你。
安茉每次对宁赫兰敬而远之,刘瑾就的笑容里就带着非常复杂的含义。但安茉是真的一点儿都不明白刘瑾笑容里的意思,她真的是烦透了刘瑾有意无意的挑衅她的脾气。
宁赫兰在一个下自习的傍晚堵住安茉,让她帮自己把一大箱子的东西搬到宿舍。安茉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决定帮忙,她总会想起自己车祸那天,宁赫兰和张雪峰送自己去医院的场景,安茉从未想过自己会无助的把头依靠到一个女生的肩膀上的场景。
“你干嘛总躲着我?”宁赫兰堵着宿舍门的门口,质问的语气里总是带着妖媚的味道,她的房间乱乱的,到处都是黑色性感的内衣,蕾丝的透明的黑色的,唇膏也到处乱放,乱的让人意乱情迷的。
“你想多了,我现在成绩这么差……看见谁我不躲啊?”安茉说的倒是实话,她想念铭洋想的都要发疯了,但还是要躲着走,走最远的教学楼出口,还要在放学铃声响起以后好一会儿才敢走出教室。
“刘瑾有女朋友的……”宁赫兰突然甩出这样一句话,眼睛死死的盯着安茉。
“哦?”安茉反而惊讶了,她竟然真的不知道刘瑾还有女朋友,这事儿她是真的感觉到惊讶,虽然知道刘瑾肯定不是吃素的和尚。
“不知道了吧?”宁赫兰很满意安茉的表情,她理解为安茉肯定是恼羞成怒,受打击了,“就是陈妍。”
安茉恍惚的想起班级坐在中间排的陈妍,那个女孩儿最大的特点就是低着头,不管是上课还是走路。甚至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也是低着头,齐肩的短发几乎遮住半个脸。陈妍的另一个大特点就是脸上总是扑满厚厚的粉,那些粉的质量很好,细腻的就如同肉色的皮肤一样。安茉总觉得她好像从来没看清过陈妍的表情,也许都被那些细腻的透着淡淡香气的粉脂遮盖住了。
刘瑾是不安分的男生,他跟班级里的很多女生经常打打闹闹,有时候还会亲昵的不小心碰到一起。但安茉好像从来没看到过陈妍有过什么表情,她瘦瘦的身体缩在藏青色的衣服里,像个孤单的衣架子,她连看刘瑾的表情都是半低着头,垂着直顺的头发,扑满粉底的脸都要垂到衣服里面了。
宁赫兰的话,像是一剂强心剂。安茉上课无聊的时候,就盯着陈妍的背影看,她还真是从来没注意过这个女生,倒是班级里有不少女生没事儿议论,大概的意思就是说陈妍的脸肯定有什么缺憾,不然为什么涂那么厚的粉呢?
八卦这个东西,向来是越说越像是有那么回事儿。还有人说刘瑾和陈妍是初中就在一起的两个,陈妍的家里条件好的不像话,刘瑾读初中高中的所有钱都是陈妍家里出的。但刘瑾在班级里张扬的架势又让安茉觉得不大可能,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刘瑾一副吊儿郎当的架势,哪儿看着都不短。
安茉倒是真的看见过两三次刘瑾和陈妍一起从远处的甬路走向教学楼的场景,陈妍不自然的迈着小碎步,努力想跟上刘瑾的大踏步,低着头,齐肩的头发柔顺的散落在肩膀上,涂抹脂粉的脸把所有的表情都细腻的半掩藏在头发里。刘瑾不紧不慢的迈着步子,他和陈妍之间的距离足可以再塞进两个人并排走。
有时候,刘瑾也会突然上上自习课起身离开,路过陈妍的身边做个手势。陈妍就更深的把脸埋进头发里,跟在刘瑾的身后走出去,小碎步踩得如同日本的家庭妇女穿了和服一样有节奏,班级里会有小小的嘘声。
好奇心就是这样,就像刘瑾好奇安茉到底喜欢谁,而安茉开始好奇刘瑾跟陈妍到底是一样什么样的关系?
那年的中秋节来,班里让每个人缴纳三块钱搞个中秋晚会。安茉以回家陪家里过节为由,逃开了,她越来越不愿意参加集体活动。
不过安茉也没说谎,她竟然真的鬼使神差的骑着自行车早早的回家了,不知道为什么,安茉突然想陪着小仝妈过一个中秋节。小仝出去干活儿,小仝在部队当兵,家里只剩下小仝妈和安茉。
安茉回到家,小仝妈正独自坐在炕上给小仝打毛衣,浅色的丝绒线在她手里灵活的滚动着。安茉拎着书包进了房间,找了地方坐下,小仝妈也没吭声,依旧打她的毛衣。安茉也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好,想不到说什么就只能闷着,孤寂的房间里除了嘀嗒嘀嗒的石英钟跳动的声音,竟然就像没有人存在似的。安茉想不出天下间会有什么样的母女俩,会像她和小仝妈那样没有一句可说的话。
“今天是八月十五……”在熬过了漫长的安静之后,安茉率先打破了沉默,她后面本来是想多说一句:我回来陪你过节。但这句话卡在了安茉的嗓子眼儿,就是说不出来。
“八月十五怎么了?小仝都不在家,你还有心思过节?看书的时候可没见你有这种劲头……我怎么看着你就烦啊?”小仝妈不自觉的加快了织毛衣的动作,眉头皱的跟核桃似的。
安茉没有再吭声,拎着包回自己的房间。小仝妈在安茉身后嘟嘟囔囔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手里的针没好气的全都丢到水泥地上。
明月几时有?千里难婵娟。安茉想,有些东西不是她努力就能改变的。
初冬,刘扬的爸爸过世,好像是胃癌。一切来的都那么突然,突然到安茉感觉自己又像是在做一场不明所以的梦。
安茉连买吊唁用的烧纸的钱都没有,但她还是空着手去刘扬家看了刘扬。刘扬穿着全孝,表情既憔悴又疲惫,安茉拘谨的尴尬的走近刘扬,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远处搭起来的灵棚,寒风吹起的白色写满黑字的纸张,花圈上纸花的素色颤栗着惨白。哀乐中变调的背上,刘扬妈妈和她的小妹妹呆滞的表情,安茉的眼泪跟着流到了内心深处。
刘扬哭肿了眼睛,她拉着安茉手的手,柔软而冰冷。安茉失神的连一句节哀顺变都说不出口,她只是拥抱了一下刘扬,说了句好好的,就离开了。
生命就是这样脆弱,脆弱到关键时候,安茉觉得自己所有的语言能力都跟着消失了。
那天,安茉格外的悲伤。悲伤到她放学的时候忘记了停顿时间,出了教学楼的大门,安茉就看到了走在自己前面突然转过身来的铭洋。于是,安茉的眼泪就再也控制不住了,她只好也突然转过身背对铭洋的方向,慢慢腾腾的倒着走。
初冬的冷风打在安茉的脸颊上,她倒着停了好一会儿,再次转过身的时候,竟然发现铭洋根本没怎么走,背对着风的方向,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两个人的距离太近了,近到安茉感觉到了不安全。
铭洋穿着米色的棉服,脸缩在温暖的帽子里,手抄在棉服的口袋里,干净清澈的眼神就一直盯着安茉,他的眼神,熟悉的让安茉心悸,却又陌生的让安茉难过。安茉别开眼神,加快脚步朝前面大踏步走去,在路过铭洋身边的时候,安茉清晰的听到了自己全无节奏的心跳,还有铭洋明朗的脸部线条和表情。
就在安茉超过铭洋身边的时候,铭洋突然再次转过身看向安茉的离开的方向。安茉没留下一丁点儿的停顿和犹豫,她和铭洋从来没有过如此的近距离,但两个人之间却差出来天遥地远的世界。
期末考试,安茉终于冲进全年级300名,虽然依然还是一个糟糕的成绩,但对安茉而言,她真的是拼命冲进去的。刘扬的成绩却突然下滑了,至亲至爱的人离开,怎么可能会没影响?
放寒假前,班级举办联欢会,安茉负责黑板报。看着整幅黑板上洋溢的喜庆的画面,安茉的心里却难过的无以言表,她在黑板报的最小的角落写了一首词:小扇折东风,俱备万事,惊醒银宵春梦。湘江笛声,怀万古,人间难改是情衷。古来风流洗春秋,却战沙场几重重。红尘多悲苦,金戈前程,不变更。
安茉写的很潦草,也没指望谁会看到这个角落,而且这个角落刚好还能被彩色的拉花挡住。安茉真的只想找个小小的地方宣泄下自己的难过和绝望,虽然她有刘扬这个好朋友,但有时候哪怕是自己最亲最爱的人,似乎也没办法理解自己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
开联欢会的时候,安茉就躲在角落里喝健力宝,她不想被宁赫兰找到。但安茉看到刘瑾站在黑板的一边,拨开彩色的拉花看那些潦草粉笔字的诗词,看了好一会儿才回头四处张望。安茉则蹲下去捡掉在地上的糖果纸,看着刘瑾的腿慢慢的离开了讲台,离开教室。
联欢会结束的时候,外面下了很大的雪。大家一窝蜂似的冲了出去,偌大的教室里就剩下安茉一个人呆呆的看着凌乱的一切。满地的瓜子花生皮,健力宝易拉罐的空罐,糖果的纸,还有水果皮,爆炸的气球和香蕉皮,走调儿的迪斯科音乐蹦叉叉的发着颤音儿。
安茉摇摇晃晃的走到黑板前,把自己写的那首词涂抹掉,并用彩色粉笔在上面象征性的画上烟花的感觉,这才放心的走出教室。走廊里也空空的,透过走廊的窗户,操场上全是追着赶着打雪仗的人群,分不清楚谁是谁。
天空中四散着鹅毛般的大雪花,安茉就紧紧的贴着玻璃窗,往外看着。从外婆家回到小城市,安茉就再也没有过如此的快乐,她不自觉的把手里的空健力宝罐儿捏的咔咔直响,直到耳边感觉到痒痒的气息,安茉才敏感的猛的往后一退身,刘瑾竟然像个幽灵似的站在她身边,安茉竟然根本都没发现。
“你干什么?”安茉紧张的不安的反感的用捏着空健力宝罐儿的手指着刘瑾,空旷的走廊里,只有冷风拍击窗玻璃的声音。
“一个寒假看不到你,我想好好看看你……”刘瑾的桃花眼泛着奇怪的表情,他只是站在窗边,并没有任何举动。
“神经病!”安茉想不出来更好的词语,她最不擅长就是骂人。
刘瑾没有再说话,竟然真的就站在窗户边,偶尔扫一眼窗外,但马上又会转过头看着安茉。他的表情和眼神在安茉看着都很奇怪,两个人在无声中僵持着,沉默着,谁也没有再说话,直到楼梯处响起脚步声,刘瑾才最后看了安茉几眼,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