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殇（罗马基情史）》琴瑟如寐

3、再遇

　　他被那种难受逼迫得呜咽一声，像是受伤的幼兽，然后惊醒过来。
　　怎么又做梦了？
　　他抚着额头，低低叹息了一声。
　　他回忆起梦中的往昔，后来安东尼带他去了亚历山大城中享有盛名的妓院，他一怒之下跑了出来，然后他们莫名其妙来到了郊外的一处地方。
　　那里像是神遗忘在人间的伊甸园，美得不可思议。尼罗河的魅影像是银练一般横亘在天际，而河水静静的流淌声缠绵在耳畔。
　　他们疯了一般地玩闹，像是最疯癫淘气的孩子。
　　然后，安东尼吻了他。
　　屋大维疲惫地叹息了一声。他那时有多欢喜，简直觉得拥有了整个世界。安东尼也曾经离他这么近过，只是后来，愈行愈远，终成陌路。
　　外面依旧夜色浓稠，似是黎明永不可待。
　　他披上披风，撩起帘帐，向夜色中走去。
　　夜色中的红树林在月光下散发着蒙蒙的光，尼罗河镶在天际，静静流淌。
　　时隔十八年，他又来到这里。
　　但是岁月没有在这里留下任何痕迹，草蔓依旧瀼瀼，夏虫依旧低鸣，连红树林婉转伸展的枝条，跟记忆中的，也是一模一样的姿势。
　　他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一个人影，沐着月光，血红的战袍在夜风中激起层层袍浪。
　　他艰难的眯缝起眼，恍惚地想，又在做梦了么？
　　就如同之前千万次梦到过的，他又来到了这个地方，看到了这个人。
　　月色明朗，一天一地地洒将下来，将那人鬓角的白发，眼角眉间的皱纹也照得一清二楚。
　　屋大维模模糊糊地想，这次的安东尼怎么不是十八年前的安东尼呢？他的安东尼该是英气蓬勃风华绝代的，这次的梦真是真实得可怕了。
　　然后他在梦境般的月色中缓缓踏出脚步，走向变了模样的安东尼。
　　“站住。”对方忽然喝道。
　　低鸣的夏虫也忽然寂静了下，然后继续鸣叫起来。
　　屋大维指尖微不可觉地颤抖了下，心脏开始猛烈地跳动起来，他张开嘴，发现自己几乎说不出话。
　　他咽了几下，喉结上下蠕动，低哑而艰难地说：“你怎么在这里？”
　　安东尼沉默不语，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他。
　　“我刚才一直以为自己在做梦，没想到——我们回罗马吧。”屋大维笑说，“你知道我讨厌埃及这个地方，实在不想呆下去了。我记得你以前说过喜欢博卢尼亚的阳光，还有西西里岛的海风。回到罗马后，我们可以去那里，甚至是高卢、美索不达米亚，只要你喜欢，我们都可以去。”
　　安东尼微微笑了笑，嘴角皱纹变得愈加深刻：“我老了，走不动了。”
　　屋大维上前几步，握住他的手：“我还年轻，我可以照顾你，陪着你。而且，安东尼，你至少还可以活个三十年，哪里现在就老了？”
　　“朱利，”安东尼低声唤，“你越来越好看了。”
　　屋大维闻言笑了起来，弯着眼，碧蓝的眸子映着月光说不出的好看，但他马上又愤愤地说：“埃及那个老太婆有什么好？我比她年轻，又比她好看，更有能力、权力，你为什么选她不选我？”
　　屋大维此时实在太孩子气。安东尼暗暗叹了口气，说：“你回去吧。亚历山大城已经不设防了，你想要占领就可以占领了。”
　　他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安东尼！”屋大维怒极大喊，“你个混蛋，为什么不肯跟我回去？告诉我一个理由！不要说是因为我夺了你的权，要不是你这混蛋在埃及跟个老太婆结婚生子，还把我们的土地送给她，我会发兵来打你？还有你的养女，是她他妈地想我死！我都把我姐姐嫁给你了，我都愿意跟你共享罗马了，你为什么还这么对我？！”
　　屋大维喊到后面，声音都隐隐带了哭腔，委屈得仿佛还是十八年前的那个孩子。
　　安东尼缓缓转过身来，问：“你真想知道？”
　　屋大维恶狠狠地点头。
　　安东尼凝视着他：“那我就告诉你这个秘密，在我心里烂了十二年的秘密。”他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悠悠地吐出来，眸子在月色下带着绝情的温度，接着道：“因为恺撒，你杀了恺撒将军。”
　　屋大维退后一步，苍白着脸：“你知道了？”
　　安东尼冷冷笑了一下：“我在将军的葬礼上发过誓，要为他复仇，杀死所有谋杀者。后来，所有参与此事的人都被我杀死了，除了一个——”他幽幽的目光看了过来，盯着屋大维。
　　屋大维苍白着脸强辩道：“你知道他对我做过什么。”
　　“那年你才十九岁，一个十九岁的孩子暗中联络了元老院那群猪猡，杀死了自己的养父，篡改遗嘱，夺取权力，那是怎样的铁血手腕，蛇蝎心肠？我本应该杀了你，但终究下不去手。可你竟还要求我爱你，”安东尼缓缓勾起一个笑容，“可笑。”
　　屋大维不死心，他从喉咙深处憋出哭泣一般的□□，低哑地说：“可是你说过爱我，就在这里。”
　　“那句话，我对很多人都说过，尤其是你口中的那个埃及老太婆。”安东尼说着，转过身，毫不留恋地大步离去。
　　屋大维竟忘记了去追，只怔怔地站在原地。
　　此时浓稠的夜色已经逐渐退去，东方有菲薄的红霞染上天空，月亮也逐渐苍白得像一抹孤魂，勾在天幕上。
　　屋大维屈膝跪在了地上，喉咙里溢出一丝悲鸣：“安东尼！”
　　可这声音实在是太软弱无力。
　　安东尼的背影只顿了顿，终究没有回头。
　　屋大维觉得那微薄的曦光实在刺眼，于是伸手捂住脸，微微颤抖着。
　　终于，他从地上站起来，猩红的披风在晨风中翻飞如波浪。
　　“安东尼，”他喃喃地说，“我不甘心。”
　　他天生便拥有玩弄一切的手腕，权力、军队、人心……连恺撒也跌倒在他的脚下，他就不信，他，屋大维，罗马的独裁者，会得不到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