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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65 与君倾耳尽今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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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如水,照得剑刃一片雪亮。
静亭却不后退,望着歌弦的面容:“你打算做什么?”
她又问了一遍。
歌弦颤抖着双手,片刻后,他将剑放了下来。却没有答话,静亭却也不用他自己说。“你想刺杀珷王,是么?”
歌弦盯着地面,没有否认:“这是任务。”
“那现在呢?我已经发现了,你也要杀了我?”她的声音很低,语调也有些不受控制。因为她看着歌弦握剑的手,轻轻抬了一下,似乎是有某种想要刺向她的势头。可是她依旧没有动,看着歌弦的手又渐渐放下去,她颤抖着声道,“可不可以不杀他?”
这是她的府邸,她不希望,珷王死在这里。
歌弦没有再用剑指着她,可是也没有回答。两个人就这么僵直地立着,片刻,静亭轻轻叹了一口气:“歌弦,不要杀他,我求你。”
其实,这个时候,她只要大声地喊两句,就会有人进来捉住他。但是她没有那么做,听她说出一个“求”字,歌弦错愕地抬起头。
“不要杀他。”静亭又重复了一遍。她不想问歌弦是什么身份,不想深究他有什么目的,摇了摇头:“只要不杀他,你就走吧。”
“公主?”这两个字,他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静亭想了一想,觉得可行:“就这样。你走,珷王那里我去应付。”
“为什么?”
“因为你杀不了他。”静亭顿了顿,又很快接下去,“你已经在这里耽误了一段时间,错过了刺杀的最佳时机,这是第一。而我又发现了你的计划,如果你出现,我一定会令府内众人阻挠于你,这是第二。”
“所以说,你已经不可能成功了。我不想留你,如果你愿意出了这个门,到什么别的地方刺杀珷王,请自便。”
说到这里,她又想起一事,面色微变:“珷王知道我要送他东西,我得立刻回去重新准备。”她也懒得再和歌弦解释,把他晾在那里,自己就转身走了。
歌弦望着她的背影,错愕的表情渐渐退去,眼中却浮现出一种复杂的神色来——他问为什么,是问她为什么不捉住自己、杀了自己。可是她却根本没有给出一个解释,她似乎……根本就没有那样想过。
被利用、被欺骗、被蒙蔽的愤怒,她也只是回答一句“不想留你”而已。在得知事实的时候,她做的第一个决定,是让他赶快离开。
想起自己,曾巧言令色对她说“你是这个世界上待我最好的人”……少年一时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开口,却是遥遥向着她喊道:“记住我敬酒时说的话,是真的!”
静亭脚步略略一顿,随即明白过来,他说的是那句让她不要轻信。
她皱了皱眉——歌弦的背叛给她提了个醒,她的府里,也可能不是尽乎安全的。或许身边就是危机四伏。
她心想,以后有机会要好好查一查府里的人。
但是现在,还得先去将珷王的事情解决。
按照原本的计划,是宴会过后,她安排的人请珷王在府上观游,到水榭的时候,会与歌弦“巧遇”。歌弦已经事先准备了一支舞,吸引住珷王目光之后,他会言明自己是公主送给珷王的赔礼。
算算时间,现在珷王应该已经到水榭了。
她走出别院,匆匆叫来一个下人,叫他去找一找符央和左青——在原本的安排里,珷王到水榭的时候,他们都是不跟着的。
她自己则来到了水榭。隔着一排浓密的竹篱,就已经听见珷王有点不耐烦的声音:“人呢?都上哪儿去了,他们竟敢把本王撂在这儿?!”
一个柔腻的声音出言道:“王爷别急嘛,何必跟那些下等人发火?等他们回来,好好教训一番就是。”
“太无礼了!一定要好好教训!”
静亭听到这里,只好暗叹一口气。绕过竹篱走了出来,在珷王一行人诧异的目光中走到水榭中,脸上勉强挂起得体的笑:“王爷,本宫以待风流名士之礼对待于您,王爷却不领这个情。”她说着,随手指了指水榭之外的夜景。
珷王让她这个故弄玄虚弄得有点昏头,又听她说自己不解风情,颇为黯然——想他这些年来,曾不止都少次听到有人私底下说自己虽然拥有珍宝美人无数,却实不知风流为何物。不由得对静亭道:“公主有何高论,愿闻其详。”
静亭在心里苦笑,我有何高论?面上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打量周围的景色,在心里一边迅速编着胡话,一边祈祷符央和左青赶快过来。
符央和左青自然不可能来得那么快——他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此时,就连府上对局势最敏感的人,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湛如提着一盏灯,步行在离开宴会场地的路上。
不经意地抬头,他看见一个侍女匆匆从身边跑过。脚步不由得一顿。
他知道静亭今天的计划,在他的脑海中,是有一张网——珷王此时应该在哪里、歌弦应该在哪里、静亭又应该在哪里……他即使非亲眼所见,却一清二楚。
可是现在,这张网出现了一丝疏漏——这个本应该送珷王到水榭后,在外面等待的侍女,她出现在了不应该出现的地方。
一丝疏漏,也许意味着更大的问题——想到此,他不由加快脚步。来到歌弦准备的别院里,此时歌弦还没走,正慢条斯理地在房内换衣服。湛如皱眉走了进去:“你怎么还在这里,珷王呢?”
歌弦将腰带系好,换回这件衣衫,他又恢复了英气的少年模样,再不见妖娆媚态。他对着湛如嘲弄地一笑:“我不会去了,公主已经发现了我。”
湛如神色一冷:“你说清楚,她呢?”他这来的一路上,居然都没有瞧见静亭……现在想到这个,不禁让他脑海中本密凿的思路有些飘忽。歌弦漫不经心地笑道:“她放走我,自己去和珷王周旋啦。这会儿不知是在水榭呢,还是已经一起去了别处?”
他说着,想要甩开湛如。但是湛如速度却比他要快上不知多少倍,在歌弦向后退的瞬间,他已经握住他腰间的剑柄一抽。“铿”的一声,长剑在他手中,寒光映着他的面容。不狰狞,依旧皓如冰雪。
他抬手,用剑尖直直指在歌弦心口:“她在哪里,你给我说实话。”
歌弦望着那剑刃,突然仰头大笑起来:“好啊,澹台湛如,这么快……你就忍不住原形毕露了!我劝你还是快收收,这要是突然有人进来,你两年时间,不是白白浪费了?”
“她在哪里?”
湛如将剑向前推了几分,歌弦胸口渗出一缕血来。但是那笑声依旧不停止,湛如被他笑得无比心烦,正想干脆就一剑杀了他。却见歌弦突然住嘴望着他,笑意已收,神色悲悯。
当日在丰城之外,歌弦曾经鄙夷地说过楚江陵:“他也喜欢静亭公主么?我怎么就不知道,那公主有什么好!”他真的想不明白,一个不中看也不中用的公主,一个已经被圣上遗弃的公主,她有什么好……
“澹台湛如,你真是……无可救药。”
他的惊慌、他的愤怒、他这样急迫着要找到静亭……是因为她对他还有用,她还不是废棋。歌弦望着湛如美到无瑕的脸,他……真是无可救药。
歌弦淡淡地说道:“如今,连我都已经知她有什么好,可惜了,你却还是不知道。”
说完,他也不管湛如随时可能杀了自己,就那么满不在乎的转过身去。
湛如却没有动手。
在听到歌弦说出“我都已经知道她有什么好,你却还是不知道”的时候,他握剑的手,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似乎有什么很陌生的东西,正在心口苏醒……很陌生,非常陌生。
半晌,他有些疲惫地,放下了剑。
“能不能告诉我,公主在哪里?”
“在水榭。”歌弦没有再讽刺他。而是神色郑重,取了桌上的斗笠,放到湛如手中:“我必须走了,所以,你去帮她。”
“你回契丹么?”
“还没有想好。”歌弦说出这句话,停顿了片刻,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轻快,“我想先四处去走走,什么时候想了再回去。”
湛如摩挲了一下斗笠上的纱罩。缓缓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门。
歌弦俯身将地上的剑捡起来。
“可惜了这一柄好剑……”他抚摸着剑身,喃喃说道。不过片刻之后,他又轻声笑起来:“这样,好剑,你往后就随着少爷我吧!”
他将桌上的琴拿过来,打开机关,将宝剑收了进去。随后他捡起地上轻而软的纱衣,团了团:“这破东西,带走留个纪念。”又在桌上摸了摸,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把斗笠给了湛如,不由得遗憾地叹了一声。
将屋门一关,纵身从窗户跳了出去。歌弦抱着古琴,手指胡乱在琴弦上拨了一拨,轻声哼唱。
“故乡归去千里,佳处辄迟留。”
“我醉歌时君和,醉倒须君扶我,唯酒可忘忧……”
声音渐远,人影也消失在黑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