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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请你留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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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和亲王停下脚步,周围这么多人看着,但没人敢说出一句话,以王爷对她的态度,这怪异女子显然不是刺客,此时王妃已经穿过湖泊走过来。
“夫君,发生什么事了?”红婷推开人群,直接问相处了二十年的丈夫。
却见对面那女子定定看着她,这么近的距离,她看到了女子黝黑如子夜的眼眸,人不漂亮,但她被女子的眼中深切的渴望所震住,那渴望慢慢熄灭,女子转过头,手指落在脸颊的刺青上,却仿佛被烫了一下一样移开手,她第一次开口,声音生涩刺耳:“放,我,走。”
定和亲王摇摇头,他握住妻子的手,人却慢慢靠近女子:“你听得懂我们的话,你会乐器,这些都证明,你什么都明白,我想问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不肯认我们为你的父母,为什么会用这样充满敌意的眼睛看我们,你真的一点的记不得了么?
她摇摇头,有些嘲讽:“如果是我八岁那年,我会,现在已经,晚了。”
红婷被弄得一头雾水,她好奇的问:“这女子究竟是谁,你别这样奇奇怪怪的好不好。”
定和亲王身后的少年迟定灏欲言又止,他的神色中有怜悯,对这个从小不曾见过的姐姐,他想起的是家里自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幼妹,一个小小的伤口就珠泪盈盈,总是对那些柔弱洁白的小动物怀着同情心,每日的世界只有绣花和吟诗作对,如今十四岁的她已是才貌双全,名满望京,而不是像这个姐姐,浑身伤痕,坐过牢,现在还是朝廷逃犯。
女子不喜欢这样的眼神,她可以忍受的眼神中,不包括怜悯,她轮回了五世,却只有这一世才真正和命运抗争过,所以她不需要怜悯。
王爷的话只有一句:“她是我们失散多年的女儿,迟歌。”
一句话将她击得溃不成军,她闭上双眼,将最后的逃避湮灭,她的嘴角轻轻翘起:“太迟了,真的已经,迟了。”
“太迟了!”她开口,声音恍若在哭泣,在她开口的瞬间,那些参差不齐的利齿看来恐怖异常,她单调的重复着,“太迟了!”
红婷的眼睛骤然睁大。
大多数父母对于自己孩子的诞生是怀着期待的心情,红婷对迟歌的回忆还停留在十五年前,那个在逃亡中穿着平凡,一直安安静静懂事的女儿,她眼睛和她的父亲很像,脸蛋圆圆的、带着婴儿肥,十五年的时光太长了,她虽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了自己的两个孩子身上,却再也忘不了她以为已经永远失去的长女。
因为失去,所以成了永恒,失而复得的激动让红婷在这一刻呆滞,直到一声姐姐响起。
女子感到有人拉住她的手。
那是一只白皙香软的小手,休整的很整齐的指甲,淡淡的粉红色小手握着她粗糙、筋骨分明的手指,那少女小心的说:“留下来吧,姐姐,这里是你的家。”
女子不忍甩开这只手,念歌曾为她清洗身体,给她的手腕和脚腕上垫上了棉布,她小心的喂自己吃饭,和那些只会带给她伤害的人不一样,少女带给她的是温情。
事实上她知道她也跑不了,刀上淬了毒,她的视线余光中,手指已经肿胀成了紫黑色,这一刻,一直努力绷紧腹部肌肉收缩伤口的女子抬头看向天空,才十八岁,这一次想逃开,她又中毒了,几天内中毒两次,麻药一次,她感觉原本还有一年的生命已经慢慢到了尽头。
地狱里彻骨的孤寂感足以让人发狂,不惜一切代价只愿能轮回尘世,她想活着。
天旋地转,冰冷的雪地在她的眼角凝结,她模糊的视线中看到很多人影晃动,意识慢慢沉入黑暗中,再次醒来,应该已经回到充满了痛苦和绝望的地狱了吧。
身体似乎在在混杂了火焰的冰粒中,冷热交替,有苦涩的液体灌进她的口中,似乎有人握着她的手,不停的哭泣,那泪水一滴一滴落在她的脸上,让她忆起了第二世被迫自尽的一刻。
意识忽而清晰,忽而迷茫,她麻木的手指慢慢能动了,她慢慢活动着自己的手指,喉咙像火在烧灼,她想起了十年的期盼,她只有八岁,脏兮兮的小女孩在死牢中绝望的等待着秋后问斩,却终究不甘而用双手在墙上刨出一个洞,她第一次想越狱,而且也差点成功了。
就在她已经决定远离他渴望的东西时,那些她十年前渴求而得不到的东西却放在她的眼前,只要她轻轻一伸手就可以够到,她却已经失去了伸手的心力。
意识归入身体的一刻,她立刻睁开眼睛,然后低头看着腹部重新包扎的伤口,她的毒已经解去,脑海却还迷糊的厉害,身体酸软无力,她支起身体,手伸到桌子上,将早已凉透的茶水一口喝干。
干裂的嘴唇舒服了一些,饥饿感却再次袭来,这一次的饥饿感如此强烈,她抓过茶杯,将里面剩余的茶叶全部倒进口中,眼睛转动,寻找着可以得到的食物,一块糕点映入她的眼帘。
她掀开杯子,摇摇晃晃的走过去,将圆桌上的小糕点全部扫光。
在她放回盘子的瞬间,她看到门口端着盘子的侍女,那侍女显然没料到她会醒的这么快,手中的盘子摔在地面上,她大叫:“大小姐醒了!”
腹中的饥饿感散去了一些,她扶着桌脚慢慢朝床边走去,伤口很疼,大概是在收口的原因。
她躺回床上的一分钟后,所有人都来了,定和亲王,王妃,世子,那些人眼底有她曾经渴求却不曾接近的温情,红婷握着她的手,一个劲的哭泣。
女子面无表情,她用衣袖擦掉这一世母亲脸上的泪痕:“别哭,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红婷怔住。
女子嗤嗤的笑出声来,她歪着头,看向对面这一世的父亲:“十年前,我在死牢中等死的时候,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我当时就在囚车里,可我喊不出声来,我拉着你的衣角,对你说,救我,可是……你又丢下我了。”
当初明明生的希望就在眼前,她捂住眼角,控制不住颤抖的身体,有几分是因为悲伤,是因为不甘,她已经分不清了。
定和亲王的表情僵硬,十年前,一个孩子野狼一样的眼神,手指紧紧捉住他的衣角,渴望的看着他,原来……
这一次将她抱进怀中的女人是她这一世的母亲,微暖的怀抱,有着让人依恋的味道,她靠进怀抱中,眼睛睁得大大的,女人悲伤的声音传来:“迟歌,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留下来,这个家需要你。”
她犹疑一下,终究伸出伤痕累累的双手,抱上了她渴望许久的怀抱。
这一次,一直不曾哭泣的男人,捂住自己的眼睛,踉跄后退,他慢慢跪在自己的女儿面前,泪水从指缝中流出,他重复着一句话:“对不起。”
王府的消息传出来。
失踪许久、生死不明的王府大小姐已被寻回。
定和亲王亲自奏请圣上,册封失而复得的女儿为明珠郡主,由于寻回时她受了很重的伤,因此册封的时候郡主印章和圣旨由定和亲王代为接下,册封完毕,皇帝私下偷问:“朕记得迟丫头小时候不是被野兽叼走,你确定不是有人冒充?”
定和亲王苦笑,眼底有疲惫:“千真万确,她的确是我和红婷的女儿,只是如今……唉!”
平定叛乱,东征西讨,他的心底希望的依然是一个平静的生活,这一切在虎符归来,由五皇子殿下交到皇帝手中告终,从这一天起,天下兵权尽皆在帝王的手中,他的江山固若金汤。
和平的时代中让人感兴趣的,就是各种各样的秘闻。
这是贵族平民闲来无事的时间里为数不多的消遣。
王府二小姐迟念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自有京城第二美人之称,很多人都在猜测这位被皇帝亲封为明珠郡主的女子是如何貌美如花。
此时距离那一日已经过了半月,她呆在华丽的王府中养伤七日后,提出想出府走走,在大顺王朝民风开放,未出阁的小姐逛街游园一向是常事,伤势痊愈后,她坐在一顶轿子中,在四名暗卫的保护下出了王府。
她在身侧丫鬟的搀扶下慢慢下了轿子,面前是一家装饰奢侈的酒楼。
鎏金牌匾、装饰雅致的大门,一个暗卫为她订了一间雅间,她推开上前来搀扶的小丫头,径自走进雅间,她模糊的记忆中,最后一次有着这样的生活是什么时候了?很久以前了吧。。。
这世上永远都不缺乏好奇心强烈的人。
好奇心会害死猫,好奇心也会害死人。
她点了一桌的肉食,几个小菜,唯独没有米饭。
看着窗外的世界,冰雪融化,青嫩的芽钻出干枯的树桠,她想,娜娜这时候在做什么呢?或者还在照顾自己的幼崽,嗯,还有小一,一定又在翻着肚皮睡觉。
最后一次,或者,真相也不一定会让人绝望,她的目光中有虚无的波光在流动,她侧头,脖颈上的伤口坑坑洼洼,她能看到身侧的小丫头害怕的目光,也是,她的样子根本就不像一个人。
一顿餐下来,杯盘狼藉。
对面的雅间中,隔着一条清澈的河流,一名男子侧头看过去。
他的桌对面是一名纶巾长跑,相貌风流的年轻人,他顺着男子的目光看去,不由好奇:“五殿下,你认识那边那女子?”
五皇子微微一笑,眼里却没有多少笑意,他叹息:“那是明珠郡主,我皇叔的亲生女儿。”
年轻人凑上前去,一脸好奇:“定和亲王是位美男子,王妃也是当初望京的第一美人,如今二小姐才十四岁也已名满望京,不知这大小姐却是如何绝色倾城?”
男子摇摇头,英俊的脸上神色复杂,他沉默一下:“很普通,但你见过她一眼之后就不会再忘记。”
这样的评价让年轻人愈发好奇,望京有名的花花公子曾追求过第一才女灵艾月,却最终以失败告终,第一才女如今倾心的是当今太子,想到这里年轻人一阵不爽。
对面的女子似乎已经用好餐了,和小丫头预想中的不一样,女子用餐的姿势透着一股灵动的优雅,她的速度很快,但没有浪费一分一毫,用完餐后,她戴上纱帽,也没有停留的欲望,直接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四名暗卫尾随而上。
推开房门的瞬间,她的眼睛对上了一名豆蔻年华的美丽少女,少女姿容妍丽,宛如一朵盛开的牡丹,秀眉凤眼,琼鼻樱唇,肤赛凝脂,一身嫩绿的束腰长裙,衬得少女像绿叶中最美的怒放花朵。
那细细的血管下流着的鲜活血液,令人很有捕食的欲望,如今的她还是不是人,她也不清楚了,她正要开口,对面的少女却骤然抬手,拉下了她的纱帽,少女开口了,她的语气中充斥着难以名状的嘲讽:“我本以为迟念歌那丫头的姐姐定是长的国色天香,没想到……就算穿上郡主的衣服,也像一只插着凤凰羽毛的野鸡!哟,我看看,怎么这么恶心,你还是逃犯啊,哈哈!”
暗卫目露怒色,女子身边的小丫头眼里也满是愤怒,但也不敢去顶撞对面的少女,这少女可是皇室的公主,她一个地位低下的婢女即使愤怒也只能强忍,更何况在亲王府,对于自己伺候的明珠,大多数人都怀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她记得第一天见到女子的时候,女子被束缚在床上,手脚上扣着厚厚的铁链。
一个女人,自小与亲王府失散,定有说不出道不尽的幸酸,她是怎么活下来的,她是怎么被王府找回来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一个谜。
迟歌面无表情,楼下厅堂中正在吃饭的众人已经被少女尖刻的嘲讽引去了目光,她抬手,粗鲁的推开面前的少女。
少女名叫迟明珠,封号却是碧玉,取自其母玉贵妃封号,自她听到一个郡主被封明珠后便闯进皇帝宫中大闹,可一向疼爱她的父皇却给了她一记耳光,将她禁足七日,她由此也就恨上了从未见过的郡主。
被封为明珠郡主的女子皮肤略黑,高领的长裙将脖颈严严实实的遮住,她的目光很平静,却很是粗鲁的推开了少女,她下手并不重,所以少女也只是被推倒在地上。
她的呼吸慢慢急促,目光移过下面的用餐的人群。
对上她眼睛的人都不自然的垂下头,不敢再看第二眼,那女子有一种令人恐惧的气息,女子转身,朝着楼下走去。
楼层上的碧玉公主膝盖已被磨破,她自小娇生惯养,别说是磨破皮,就算是一点伤都不曾受过,此时少女珠泪盈盈,只觉受了天大的委屈,她蛮横的推开身侧扶起她的侍女,对着背对她下楼去的女子娇喝:“你给我站住!本公主命令你站住!”
迟歌似乎没听到她的话,她径自走向靠着桌角、轻纱覆面的女子身边,她没经过主人的同意,直接在那女子面前坐下。
轻纱覆面的女子有一双明亮的眼睛,睫毛卷翘、微微转动如秋水涟漪,她起身,优雅的福了一福:“小女子灵艾月拜见明珠郡主。”
迟歌嘴角微微扬起,面前的女子白衣素雅,宽袖上是象征淡雅的荷花,额头一朵梅花开得盛艳,在她低头俯身的瞬间,馥郁的暗香传来,端的是人面桃花娇颜红,她低哑的笑起来,也没叫她免礼,而是骤然起身凑近女子,在她耳畔说了一句话。
灵艾月骤然抬头,惊恐的瞪着迟歌,她的面色在瞬间变得无比苍白,周围的视线在这一刻变成了杀人的刀子,似乎要剥尽她的筋皮,将她的血肉全部挖出来抛在众人面前,似乎隔了一个世纪的时光,她的意识在慢慢回到身体里,背心已经湿透,她听到了自己已经平静下来的声音:“明珠郡主在说什么,小女子不明白,还请郡主明示。”
迟歌直起身,轻轻说:“你不承认?没事,总有一天,你会承认的。”
作为夏洛特的她不会这样咄咄逼人,也不会用别人内心深处最大的秘密去威胁别人,夏洛特一直都是温柔似水的,她可以为了爱人付出一切,可以为了一次抛弃而不再相信任何人,那么,现在这个叫迟歌的女子是什么人,或者是一个孤独了太久而渴望着阳光的普通人,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在渴求中被伤得体无完肤,直到不再渴求的时候,爱回来了。
她大笑起来,声音恍若疯癫,没有管身后那位小公主愤怒的声音,她笑得异常张狂,她沉下声音,阴险的说:“如果你记得你对我所做过的事,你就该明白,这十五年的享受,都是你偷来的,偷来的东西,总有一日会全部还回去的!”
她的发丝散落在身体周围,水金色的璎珞坠在她的发丝间,但她的神色和表情却异常沉郁,眼底是对自己的猎物志在必得的冷酷。
灵艾月没有反应,她僵直的坐在椅子上,不是她不想说话,而是当张开双唇的一刻,她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声音,那个在十几年前被她推下斜坡的女孩儿惊讶黑亮的眼睛被一双阴沉、充满残酷兽\性的眼瞳取代。
这个性子阴沉、地位比她还高的女子,会慢慢揭穿她,然后毁灭她!
她长袖下的手指甲已经深深嵌入手心,她上辈子就没过过好日子,自小在孤儿院长大,最后好不容易爱上了一个男人,最终却只是镜花水月,毒品、卖身、堕落最后死于艾滋病,她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绝不能……绝不能就这样毁了!
“那女人说什么了,你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回神的瞬间,却是撅着嘴,一脸不满的瞪着她的碧玉公主,她回过神来,笑笑:“没什么,那女人问了一些奇怪的问题,我也听不懂。”
小公主跺脚:“我定要她好看!”
灵艾月恢复了一直维持在脸上温文尔雅的笑容,她安慰道:“公主不必为那等粗鲁之人生气,不值得。”
她想起来了,就算她是真的知道又怎么样,没有证据,就算说出来,所有人都只会说她是胡言乱语,没人会当真的,她这一世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之后她会成为太子妃,然后成为皇后,成就真正的母仪天下,任何挡在她面前的人,都该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