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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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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层橡木墙壁,艾德勒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声,除了碧绮还有另一个充满活力地气息,这使他并没有马上推门进去,而是站在窗口那儿往里望。他看见碧绮躺在床上,乌黑光滑的长发散开在枕巾上,阳光照在她光洁的脸颊上,平静而遥不可及,她的眼睛恬静地闭着,浓密纤张的睫毛盖住眼皮下半透明的肌肤,嘴唇还很苍白,当胸口处上下起伏着,她呼吸均匀。这让艾德勒翘起嘴角微笑了下,但他并不知道自己正在微笑。
在她旁边坐着位二十岁不到的年青人,像玛丽一样金黄茂密的头发,微微卷曲。清澈单纯的眼睛,两片厚实的嘴唇正抿在一起,以他的年纪,他长的很壮实,四肢强健,满面红光。他坐在椅子上不安地扭动着粗糙的手掌。碧绮忽然呻吟了声,他吓地从椅子上跳起来,但他很快发觉她只是动了下,把手伸出毯子外面,并没有醒过来,他放下心,又坐回原地。这时艾德勒推门而入。
“她还没有醒过来。”
艾德勒的声音令他猛的扭回身,“是——是——的。”他结结巴巴地回答,“可能——还——有会儿,先生。”
艾德勒关上门,面带微笑,“我听玛丽说了经过。”他伸出细长的手,“谢谢你救了我们,非常感谢,彼得,我叫艾德勒。”
彼得笨拙地站起来握着那双光滑的手,他没见过这样一双漂亮而淡漠的眼睛,而那只手更让他感觉到自己掌心里硬硬的老茧,他们是多般配的一对儿,这想法让彼得的脸一下子红到耳根上。“这没什么。每天一大早,我都得去林子里看看,我是沃德公爵夫人的守林人。”
“这地方很美,”艾德勒说,“特别是白天。”
“是的,艾德勒先生。”彼得把手搭在椅背上,“你坐这儿。”
“谢谢。”艾德勒并没有推辞,坐在彼得刚才坐着的椅子上。
彼得搓着着两只手,他觉得自己应该对艾德勒解释一番,“我来看看她醒了没有,她——她没有醒。”这时彼得的脸更红了,他又磕磕巴巴地说,“接——下来,我——就打算——去看你的。”
艾德勒低垂下头,像是没有注意到彼得的窘态,他的眼睛盯着碧绮的脸孔,然后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好像这屋里只有他才能这么做。彼得明亮的目光变得黯淡了。艾德勒这才温吞吞地说,“真谢谢你,可能我们还要在这儿打扰你们一阵。”
“当然行!”彼得冲口而出,随后他又犹豫起来,“你看,我们这里就是这样,都是些——粗茶淡饭,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待的惯?”
“你太客气了,只怕我们会打扰到你们。”艾德勒一边说一边侧过脸面对彼得,半边脸沐浴在窗口处照进来的阳光下,半边脸藏在阴暗处,这么奇特的角度让他看起来像是两个不同的灵魂寄居在同一个躯壳里,一个在微笑,另一个则在冷笑。
但彼得觉察不出这些,他真心诚意的连声说道,“这怎么会呢,这怎么会呢。”
在彼得离开后,艾德勒放开了碧绮的手,几个小时之前来自她体内的血,让他们之间有了某种奇怪而紧密的联系,她不像是个普通的人类,而他也不再完全像个吸血鬼了。没有吸血鬼可以让自己暴露在大白天而没成为一堆灰烬,还有什么改变是他不知道的?不过这是个时间的问题,他迟早会了解自己所发生的变异。在这之前,最好避开狼人,还有吸血鬼,是的,还有吸血鬼们。艾德勒凝望着昏睡中的碧绮,她给了他,或是他从她那里掠夺来了个什么样的天地?它更美丽,更广博,也更孤独。
孤独?现在艾德勒开始体会到它所包含的意思了,人类中的智者曾说过,只有心头激荡起欲望时,灵魂才能有感觉,冥冥中的折磨就开始了,它会像熊熊大火般燃烧,也会像萤火虫般闪着微弱的光,但是只要是生了根后就不会消失,在你的灵魂灭亡前它将永远存在。孤独也是一种感觉,它来缘于没有满足的欲望。而现在艾德勒正推开那扇大门。
那个白色的火球渐渐变幻成红色,把云朵也染成火烧般的色彩,归巢的鸟群在枝缝间婉转吟唱,就是这种声音把碧绮从沉睡中唤醒,她睁开眼睛看见的是沐浴在夕阳里的艾德勒,他的眼珠随时变幻着深浅,那种冷漠的优雅依然还在,但是多了些别的东西,那些是什么?
“你不怕阳光?”
“从今天开始不怕了。”艾德勒忽然往前靠,面带微笑,用带着一种亲密的语气问,“你不想知道这一切的原因?”
碧绮在他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的脸孔,就像是被封印在里面而不是由于光线和眼部构造形成的虚影。“不想。”她拒绝了。
艾德勒托着自己细洁光滑的下颚,沉思了几秒钟,“你和我一样都触到了谜底,但没有解开它,”他又停顿了几秒钟,才用一种缓慢而死寂般的调子继续说下去,“也许我们都对它感到恐惧。”
碧绮若有所思的盯着艾德勒,她说,“邪恶总是要受到约束的,艾德勒先生。”
她就这么直截了当的称他为邪恶,不是冷嘲热讽。这使艾德勒忽然想要折服这种凌驾于他之上的骄傲,自始至终都是这样,他可以用力量迫使她屈从,但是无法令她的信仰屈膝,她的意志是那么的强大,但并不盲目愚蠢,这使艾德勒无法嘲笑她,视为不值一顾的东西,甚至不得不佩服她。
他捏住她的手腕,用最平淡的语气说,“我可以把你变成和我一样的邪恶,只要我愿意。”她为什么还不怯懦?她把脸转过去了,艾德勒用手托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脸转回来面对自己,“你带给我白昼,我应该还给你黑夜,你也会体会到那种永远干渴的,最纯粹的需要。凡吃了血的人都会受到惩罚,让这句话见鬼去吧。那会是你唯一的食物,而你根本没办法抗拒它对你的诱惑力,绝对没有。到那时你也会对我这么说,邪恶总是要受到约束吗?不只是邪恶,修女,相比之下平凡的人类,你们受到的约束更多。”
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静静地看着艾德勒,“你不会这么做。”
艾德勒在心里嗤地一声笑了,但他的脸孔还是冷冰冰的,“为什么?我不是个低等的吸血鬼,我有权力这么做。”
“是你告诉我的,艾德勒先生,除了你没有吸血鬼不害怕阳光。”碧绮缓缓的说着,“你不属于人类,在吸血鬼的眼中你也不再属于他们了,他们也会害怕你的。”
她又一次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艾德勒心里的恐惧。这让艾德勒凝视了她很长的时间,她就像是一汪幽绿色的潭水,平静无波,但是却深不可测,那种柔和的力量缓缓的侵入,可是她看起来却又是这样的纤弱,而且美丽。艾德勒第一次感受到了她的美丽,而不仅仅是知道,这是完全不同的差异。他侧开脸望着窗外逐渐西落的斜阳,又一个漫长的黑夜就要来临了。接着他听见一声充满压抑地叹息,是发自他的口中,而一个吸血鬼是不懂得叹息的。
艾德勒忽然明白,他有了人类那种强烈的七情六欲。但是在这同时,他也感觉到了饥肠辘辘。
她的血对一个吸血鬼来说是毒药。
艾德勒猛然站起来,他该杀了这个修女,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但是另一股更大的力量在说不,最后他只得坐下来,伸出手摩挲着碧绮脸颊边柔软的细发,把它们缠绕在自己的食指上,“我有点拿你没办法,修女。如果在死亡和让你觉得邪恶的事两者之间做出选择,你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死亡。那么我就用另一种方式来约束你吧。”他问,“还记得你的誓言吗?”
碧绮闭上痛苦的闭上眼睛,而后又睁开,她并不是不知道害怕的,她和他会纠缠很久的,碧绮预感到了这点。
“你忘记了?”艾德勒转动着手指,把那缕乌发一圈圈的绕在指间。
“没有。”碧绮的心沉下去了,沉在暗流之中的最凶险处,艾德勒渐渐冰冷的手指,那轻柔的动作正在拉着她,使她越陷越深。
“那么,修女,同我作个伴吧。”他低垂下眼睑,“我有种感觉,这世上只剩下我和你两个了。”
艾德勒看见她茫然地望着自己,近在咫尺间却离着他很远,就像是她把自己给封闭了。忽然间颗颗晶莹剔透的液体从那双被催眠般的大眼睛里流出来,像汇聚成的小溪般滑过光洁的脸颊,流在他的手心里,温热地,让他感觉到悲伤正从自己的内心里渐渐涌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