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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狭长的餐厅里热腾腾的,坐着包厢里的乘客,男子的雪茄烟味、女士身上的香水味和食物的香气混合在一起,混浊地扑面而来。
      侍者因艾德勒的要求把他们领到了处靠车窗的位子,艾德勒看着碧绮询问,“可以吗?”
      “非常好。”
      他们开始点餐,碧绮点的食物非常简单,而艾德勒则更简单,他只要了份清汤和上好的葡萄酒,但他付给侍者的小费却是就餐价格的两倍。他似乎是过惯了这种奢侈的生活。
      碧绮闭起眼睛做餐前祈祷,当她念完祈祷词后,睁开眼睛就看见艾德勒那双倦慵又带着些超脱的眼神瞧着车窗外,她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外面,那里是漆黑的夜色,连灯火也不见一盏,就像是另一个世界,有它自己的运转规律。
      他转过脸孔,黑眼睛里又像似充满了某种神秘的力量,变的炯炯有神。
      “估计你看出来的,碧绮修女,我不信仰你的上帝。”他停顿了一下,“我这么说不会让你觉得我在冒犯你,或是你的上帝?”
      碧绮微笑了下,“我想我和我的上帝会原谅你对他的冒犯。”她的声音清澈平静,像一条潺潺流过的清泉。
      艾德勒也微笑了下,那笑容似乎在告诉碧绮,他根本不需要什么原谅。他是个相当傲慢的人,那种傲慢不仅是与生具有,而且他也一直是活在那种可以令他保持这种优越感的环境中。但给人的感觉并不是粗鲁的,没有礼貌的,相反的这些反而增加了艾德勒的个人魅力。
      “一个人的信仰和他出生是紧密联系着的。”艾德勒伸出修长光滑的手指摩挲着酒杯的边缘,手背上被上方葡萄酒印出一小块暗红色的印迹,他用缓慢的声调接着说下去,“当然传教士可以在新的领土上传播他所带来的思想,但是不是所有的,我是说总有一些人,他们不受任何信仰的约制,也许以前有过,但是被抛弃了。而我就是出生在这种家族内,这是无法选择的事情。但我并不为此困扰,是的,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不论怎样,生活都是在继续,不是吗,碧绮修女?”
      “我不能说不是。”碧绮微微地皱起眉头,在咀嚼艾德勒所说的每一句话中的含义,“被抛弃?我不明白这表示是被抛弃还是选择了抛弃?”
      “这是个很古老的传说。”艾德勒喝了口酒,把酒杯轻轻地放在桌面上没发出一丁点声响,“传说有时是编造的谎言,有时也会是真实的事件,据我所知,两方面都有,在我的祖先被所信仰的神明抛弃的同时,也选择了抛弃这个神明。于是过着一种间于永恒与灭亡之间的生活。有获得也有失去,两方面都是重要的,而且也几乎是等价的得失。”
      碧绮忽然觉得空气中像电波般传来一阵阵的寒意,她看见邻桌上的男子脸上被热气熏红的脸孔,还有正哈哈笑着的中年女人敞开自己的披肩,用柔软的丝绸擦试着脖颈处的细汗,持者穿过人群打开过道里的小窗偷偷透气,而她却从骨头里面觉得冷的要受不了。
      她想试着微笑一下,才发觉那个笑容会很奇怪。
      这时碧绮听到艾德勒优雅的声音在说,“不过,这些只是个传说。碧绮修女。”
      她猛地盯着他看,脸色发白。
      “吓着你了?还是你觉得冷?”艾德勒微微欠过身问,他的脸孔上除了关切与疑问外没有其他的表情。
      碧绮防备地盯着他看,然后她的脸色渐渐缓下来,她慢慢地说,“是的,我觉得有点冷,艾德勒先生。”
      “艾德勒。”他对她说,“请叫我艾德勒。”
      接着艾德勒叫来一个金发男侍者,让他去为碧绮拿件披肩,他说了车厢号,还微笑地告诫那个年青的侍者当心他的仆人西蒙,西蒙在晚餐前脾气总是很怪。艾德勒像是在说个笑话,所以那个金发侍者笑嘻嘻地拿着小费离开了。
      “艾德勒。你所说的间于永恒与灭亡之间,是指某种思想?”碧绮低下头思索了下,然后抬起头,声音里有着难以察觉的颤动,“还是某种生命形式?”这是个在常人来说荒谬之极的问题,但是碧绮还是忍不住说出来,就像是不受控制的想到这方面,然后不吐不快。
      艾德勒笑了,那是个很缓慢的笑容,一点点的从眼睛里绽放出来,甚至嘴角都没动一下就结束了,他往后一靠,用悠闲自在的姿态开口说道,“似乎只有上帝才拥有从思想到生命的永恒,而人类所有的不过是传承,我想那也算是一种传承吧,或者更确切的说是吸收与转移。”
      “听起来像是某种奇异的……。”碧绮没有说下去。
      “邪恶的生活方式。”艾德勒接口说,“吸收一个人的生命与思想,然后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修女,你想表达的是这个意思?”
      “不。”碧绮摇头,“这是不可能的,没人可以做到这点。”
      “是的,现在是机器时代,人类了解了某些东西,称之为科学。如果生病了,他们会去找个医生而不是神父。晚上可以像白天一样明亮是因为有了电灯。可以这么说,那个充满奇幻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或者曾经也没有存在过。只是当时人们把没法理解的统统归之为神奇或是邪恶。”
      碧绮看着那双漂亮漆黑又带着层倦怠的眼睛,说“但你并不是这么认为的。”是的,虽然她从艾德勒的话语中听不出一丁点的嘲讽与玩世不恭,但是她就是觉得艾德勒在内心里嘲笑这种科学。
      艾德勒的眼睛深处闪过一下光亮,他认真的凝视了碧绮会儿,说,“和你聊天真是有意思,我很久没有聊的这么愉快了。”艾德勒又重复了句,“实在是太久了。”
      他把一只胳膊放在桌面上,袖口处露出里面一小圈精美的刺绣花边,裹着他白晳的手腕,往上在中指处戴着一枚硕大的红宝石戒指,那颗耀眼的红宝石正中心红的刺目,四周则似乎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就像一大滴……,碧绮想着,是一大滴温热的,刚离开血管的新鲜血液,正从四周围往里慢慢地凝固起来。
      碧绮盯着那颗宝红宝石,她能感觉到它似乎是有生命的,就像是里面被关着某个灵魂,这是多么诡谲的感觉,一种深不可测的邪恶在跃跃欲试。这让她恐慌,当她抬起头像个梦游者般盯着拥有它的主人艾德勒,他脸上带着优雅的微笑,静静地望着自己。
      “碧绮修女。”喊声惊醒了碧绮,她寻着声音望去,是与她同车厢的那对女士中的一个,那个有着心型脸蛋的年青小姐,她在喊自己的名字,目光却是落在艾德勒先生的身上。忽然一个预感强烈的闯进碧绮的脑子里,别让她过来。
      所以碧绮立刻站起来,甚至没有和艾德勒解释一下,就朝嘉莉走过去。
      但是已经迟了,她看着她们一块朝这张桌子走过来,而且艾德勒也站起来,他的目光越过碧绮,微笑着望着正朝他们走来的那位年青小姐。
      “碧绮修女,没想到你会到餐厅来,早知道我叫上你一道儿了。”她拉着碧绮的手,目光盯着艾德勒,心型的脸孔泛着健康的红润,显得娇小可爱,又带着点未出阁少女的羞涩与大胆,她对他细声细气的说,“我叫嘉莉,和碧绮修女同一车厢的。”
      “我也是那个车厢的,嘉莉小姐,很高兴与你们同路。”艾德勒微微欠身后,握着嘉莉的手背轻轻的吻下去。
      嘉莉的长睫毛轻轻颤栗着,如同风中拍动翅膀的小彩蝶。
      艾德勒以同样的方式对另一位嘉莉的守护者介绍了自己。她收回手时,说,“海尔男爵夫人。艾德勒先生恕我直言,你不像是个商人。”
      “是的,”艾德勒微笑着说,“我们家族近几代都是靠着祖产过活。”
      嘉莉插嘴问“艾德勒先生,我们在XXX站下,你与我们同一目的地吗?”
      “真遗憾。”艾德勒回答,“我不在那下,不过我到过哪里几次,最近的一次大约在一年前。”
      “一年前。”嘉莉兴奋的说,“一年前我也在那里,可我没见过你。”
      “我想是我失去了一次宝贵的机会。”艾德勒的眼睛温柔的望着她,“那是个漂亮干净的城市,我喜欢它夜晚时的欢笑声,就像是永远不会停止般。”
      碧绮眼睁睁看着眼前正在发生的,一种非常可怕的预兆缠绕着她,但是她还不能弄清楚那预兆表示着什么?就如同她要阻止某件事,却不知道是阻止哪件事发生。
      “小姐,你的披肩。”侍者取回了她的披肩,并递交给她。
      碧绮接过来,忽然说,“刚才不是你,不是你,是另一个金发的小伙子。”
      正准备离开的侍者,转过身,他用手摸了摸自己淡棕色的半长发,脸孔秀气的像个女孩子,“他有事走开了,所以我给你送来。”说完后他微笑起来,两颗蓝色的眼睛像被融化的宝石般柔媚。
      “哦,是这样。”碧绮迟钝地说,她嗅到了一丝极淡的血腥味,若有若无的,当她觉得也许是自己嗅错了的时候,胃部却开始翻滚起来。
      这时,海尔男爵夫人正在问艾德勒,“你的家族很古老,也许我听过它的名字。”
      艾德勒淡淡地回答,“我家族延续至今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而且一直都遵从家族的戒条,保持低调,不引起注意。如果说这里有谁会听过它的名字。”他把目光忽然转向碧绮,脸上带着一种奇怪却温和的笑容,仿佛只有碧绮才会知道的,他说下去,“也许这里只有碧绮修女,她或者听过我家族的名字。”
      碧绮忽然一下子清楚了,这是个在天主教中流传很久的传说,该隐,吸血鬼的祖先,他的子孙不是人类也不是神灵,一种介乎与两者之间的恶魔。他们以血为食,夺取活人的生命,以至于几乎是长生不老,现在早已没人相信这种几乎是荒诞无稽的故事,但是碧绮望着艾德勒那白晳的肌肤,黝黑的眼睛,和他红润的正抿着的双嘴,这些都不能让她觉察到那种常人身上勃勃的生命力,就像是永恒的静止,生命与时间在他的身上静止了。碧绮觉得自己看见的是个真实存在的吸血鬼,不再是传说。
      “是吗?”海尔男爵夫人怀疑的问,“一个修女会知道这些?”
      “当然。”艾德勒转过身,他面带微笑的说,“暗裔,我古老家族的名字。”
      碧绮的脸孔在一瞬间煞白。
      她张开嘴就要说出那三个字,就在这时,她看到了令她毛骨悚然的一幕,整间餐厅里的侍者,他们或在上菜,打开银色的盖子露出热气腾腾的饭菜;或等候在客人的一侧,正递上蓝色丝绒包裹着的菜单,或正在收拾桌面上吃剩下的碟子,手里拿着雪白的抹布。他们都在同一时刻很自然的转过脸,目光落在碧绮的身上,他们朝她微笑,露出前齿两侧那两颗尖尖的,凸出的,雪白的吸血鬼利齿,在碧绮的眼中一闪而过。那个微笑像是传递某个共识般,只有碧绮和他们之间,他们在说,没用的,你的话只会让事情更糟,闭上嘴吧,修女,你改变不了将要发生的事情。
      碧绮看到了车窗外那浓密的黑夜,像块巨大的幕帘把这列火车与那个她所生活的世界隔开了,吞噬掉了。
      而夜晚才刚刚开始。用餐者脸上泛着健康的红润,张开嘴把汁浓味美的食物送进嘴里,咀嚼着,再喝上一大口深红色的葡萄酒,那些深红色的酒汁沿着嘴角滑下,然后被印着花纹的餐布擦去,在餐布上泛着暗红色的酒渍,然后被用餐者放在一边,继续他们的餐间闲谈,脸上都挂着舒坦的笑容,根本没有在意站在旁边殷勤伺候的侍者正盯着自己脖子下那突突跳动的血管。这些碧绮全都看在眼里,她的胃收缩翻腾,当她扶着墙壁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时,艾德勒用同情而哀伤的目光瞅着她,就像看着一只落入陷阱中垂死挣扎的小动物。
      “是的,艾德勒,”碧绮刚开口时声音颤栗的厉害,当她把话说下去后,就发觉自己渐渐的镇定下来,“我知道这个家族,我听过关于它的传说,现在我知道。”她看着艾德勒的脸孔继续说下去,“那并不是个传说。”
      艾德勒以新奇的目光注视着碧绮的改变,是什么令她不再瑟瑟发抖?是什么让她能看起来平静的接受所面临的困境?是她所信仰的那个上帝?他可以听见她体内血管里的血液在快速的流淌,紧张令它们散发出一股诱人的甜味,浓郁的就像是夜里百合花的香味。艾德勒觉得一阵饥肠辘辘,但她的血对一个吸血鬼来说是有毁灭的危险,这点她还不知道呢。
      “暗裔?”海尔男爵夫人看着眼前这个脸色苍白的修女,她居然知道自己不了解的古老家族姓氏,这让她的高傲多少有些受打击,但她想把这一切令她不痛快的事忽视过去,于是海尔男爵夫人把目光落在艾德勒的身上,她看的出他是位出身高贵而且相当富有的年青人,他们才是同一阶层的人。她极有兴致的对他说,“那么古老的家族一直延续了近千年,真让人吃惊,艾德勒先生,你能多给我们谈谈你的家族?”
      “当然。”艾德勒顺从地说,“我非常愿意,但我怕男爵夫人会对我的介绍感到乏味,因为我是个不擅言词的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他那黝黑的,迷人的眼睛扫过海尔男爵夫人的脸孔,她眼角处的皱褶都似乎被艾德勒的目光抚平了些许。
      嘉莉用梦幻般的眼神注视着艾德勒的一举一动,抿着嘴唇脸上不时的浮现一片红色的彩霞。艾德勒俊美的容貌,修长有型的身材,和他说话时缓慢地语调,懒洋洋的神态,都令她痴迷,他实在是一个太漂亮的男人了。
      碧绮在心里暗暗的祈祷上帝能赋予自己力量与勇气,她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旧约上的经文,在这死神即将来临的前奏。只有她是清醒地等待着这一刻,这更加重了她内心的痛苦。但她又不能大声的叫喊出来,这种平静多保有一会儿,坐在这里的人就会多活一会儿。黑夜中,他们拥有巨大的力量,不知道为什么,碧绮清楚的知道这点,只是她不知道自己也拥有他们所害怕的力量,但是在目前即使她知道也不会运用它。
      整个车厢都在有节奏的晃动着,吃饱了的人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一天的精力在这时像根小尾巴似的奄奄地垂在地上。人群即将散场,连灯光也昏暗了些,照在人们疲倦而满足的脸颊上。现在海尔男爵夫人正讲述着自己平身的经历,她的丈夫海尔男爵和他的家世,一些乏味的,苍白的话题,艾德勒面带微笑的聆听着,从开始到现在那种淡淡的,得体的笑容没从他的脸上消失过。他不是那种小动作很多的绅士,用一些优雅的,幅度很小的动作来突出自己,如果他不说话时就安静的坐在椅子上,像幅静态的肖像画,唯一的动作是他有时会伸出曲起右手,抚摸一下自己的下巴,眼睛像似在思考般盯着对方,这让讲述者感到他对自己正在讲述的事情非常感兴趣,于是更加卖力的说下去。
      实际上艾德勒一直注意着碧绮,对海尔男爵夫人的话是左耳进左耳出,他甚至对她的血也不感兴趣,她太老了,血液变的浓稠,带着股即将腐败的味道,他不会选择她作为猎物的。但她的侄女嘉莉就不同了,年青少女的血液对他来说就像是蜂蜜一样。
      她一直低垂着眼睛,在做最后的祷告?艾德勒想着,她看起来还真是平静的不可思异,即使是装的,他也不得不佩服这位修女,她很勇敢,此外他注意到她光洁的额头像笼罩着一层圣洁的光晕,垂着睫毛浓密纤长,她很漂亮,在暗裔中女吸血鬼都美艳动人,但是这个叫碧绮的修女似乎多了点别的东西,艾德勒思索着,一种沉静的,柔和的美,像满月时的光芒撒满旷野时那层淡薄的光晕,当这层光晕消失时,他会为此感到可惜的。
      艾德勒看到她的眼睛看向自己,她做了某个决定,很坚定的望着自己,这时艾德勒笑了,他是真的在微笑,然后他听见碧绮沉静如水的声音在说,“艾德勒先生,我想和你私下谈谈。”她又叫他艾德勒先生了,接着她站起来,根本不去管海尔男爵夫人和喜莉惊愕的表情,对他说,“在我们交谈的时候,请你保证一切会是正常的。”
      她在要求,艾德勒觉得很有趣,而且这位修女似乎知道他有这种权力,也许她比自己想象的要聪明些,人类通常愚蠢而胆小,但这位柔弱的修女是个例外。
      “好的。”艾德勒也站起来,他对她说,“只要时间不是太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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