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应离合是悲欢》四非

1、一

　　他挑着一缕灯火，明灭不定的烛光在甲板上投下暗影斑驳，静夜风凉，耳边是桨橹划开江水的沉响。
　　艄公回头看一眼那白衣风流的年轻公子，好意提醒：“入夜雾重，又寒凉，公子还是进船舱休息为好。”
　　远处两三点渔火，苍白暗淡，在水气缭绕的江面若隐若现。
　　面容俊美的倜傥公子轻轻叹一口气，答非所问：“走得太急竟忘了捎上一壶酒，失策，真失策。”
　　“公子若不嫌弃，老朽倒还藏了半坛子粗酒在船舱里。”
　　“果真？”年轻公子顿时来了精神，被灯火微微熏红的俊颜爬上了明快笑意。
　　六月的烟柳，在江岸一片婆娑，疏星冷月，层云舒卷，水天浩淼。
　　酒坛打开，清冷的水气登时渗进醇香，白衣公子也不用酒杯，直接就着坛口快意灌下，酣畅淋漓。
　　“好酒！”抹了把嘴角，那张原本稍嫌苍白俊颜渐变红润，一双潋滟的桃花眼流光漫溢。
　　小船滑入一片芦苇荡，惊起了几只栖息其中的水鸟。
　　艄公有规律地摇着桨橹，划碎一江明月。
　　虚渺的丝竹管弦声顺着夜风飘来，似有幻无。放下酒坛，他半眯起漂亮的眸子，好奇地起身走到船头。
　　“老人家，这乐曲声到底是怎么回事？”
　　“呵呵，公子请看那边的画舫，是文小侯爷携眷游江呢。”
　　这文小侯爷在江南一带素有雅士之称，谦谦君子，才情风流，结交天下俊杰，盛名一时。
　　白衣公子对此也略有耳闻，站在船头往那边望去，灯影斑驳的华美画舫上，轻歌曼舞，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老朽看公子气度不凡，定是饱学之士，文小侯爷最重贤能，公子何不……”艄公话犹未了，那边画舫却忽地起了骚动，隔着远远的距离，但见人影惊惶四散，惊叫不绝。
　　“这、这、这是……”艄公亦是一惊，呆呆地看着那边，目瞪口呆。
　　“莫不是遇上刺客？”白衣公子倒还神色自若，料想侯爷出门，身边怎会没有武艺高强的侍从跟随，纵然遭人暗算，最终也必是有惊无险。
　　艄公却是脸色大变，手指颤巍巍地指着水面惊骇地道：“公、公子，快、快看那叶快舟！”
　　白衣公子定眼看去，果见一只小船顺水而下，似离弦之箭，乘风破浪。船上立着两个身穿夜行服的蒙面人，其中一个正以短刀挟持着一名锦衣少女。
　　“大哥，抓错人啦，这丫头哪里是夫人！”
　　“啊？你怎的不早说呀！”
　　“怎么早说？那两个护卫武功了得，差点逼得我们走投无路，若不是三弟机灵，准备了这只小船接应，你我恐怕已经束手就擒，我还哪里顾得上分辨你抓住的是谁。”
　　“既然抓的不是那臭婆娘，留着也是碍手碍脚……”说到这里，蒙面人的眼中已然流露出浓重杀机。
　　少女早吓得魂飞魄散，嘴唇颤抖着开开合合，竟慌得说不出半句求饶的话。
　　眼见歹人就要手起刀落，却见一抹白影似惊鸿乍现，矫若游龙，在水面轻盈掠过，转眼便已上了小船。
　　“你、你们是……”三个蒙面人尚来不及反应，但见白影翩转，衣袂在夜空划过优美弧线，便感到手腕处一阵麻痹，短刀长剑登时再抓不稳，一一掉落水中。
　　“咦？”白衣公子惊讶地转头，却见一抹青衣立在身旁，同样满脸诧异地看过来。
　　就在两人分神之时，三个蒙面人见势不妙，立刻跳入江中，弃船而逃。
　　白衣公子懊恼地“哎呀”一声，探头往江面看去，哪还有贼人影踪？
　　耳边传来小姑娘的嘤嘤哭声，转过头，便见那不知打哪里冒出来的青衣正轻拍着少女的背部，好言安慰。
　　画舫逐渐驶近，灯火染亮了附近江面，白衣公子借着火光静静地打量着青衣少年，面容清秀，眉目温润，身段虽嫌纤细，但委实风姿卓绝。
　　“小女子孙晓羽，多谢两位侠士出手相救。”少女杏目含泪，抬头看看青衣再看看白衣，死里逃生，惊魂未定，感激之情更是溢于言表，恨不得做牛做马报答才好。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人之常情，姑娘不必言谢。”青衣淡然一笑，宛若墨迹在宣纸上慢慢氤氲成远山秋水，脉脉蒹葭，细细流霞，说不尽的美好。
　　“那些刺客也不知是何来历，若不是刚才分神，小爷定能制住他们，再慢慢逼供问个明白。”白衣公子始终为没能擒住歹人这一事耿耿于怀。濯濯清眸有意无意地扫向青衣，隐隐似有埋怨，青衣略略侧过头来与他对视一眼，温润的容颜依旧云淡风轻。
　　画舫渐渐荡近，已经可以看见一片灯烛华灿的映照下，锦绸缎衣装扮贵气的年轻侯爷正倚在阑上搂着弱质纤纤的娇妻软语安抚：“别哭别哭，你快看那边，可不就是晓羽？”
　　青衣与白衣仿佛心有灵犀般，就在文小侯爷的目光往小船这边探来时，不约而同地飞身跃到江上，足尖在水面迅疾轻点，身形如同飞燕般灵动轻盈，几下起落便一左一右地消失在江雾茫茫的夜色里。
　　“那两个是什么人？还不快、快追！快追！”侍卫统领急忙对手下下达命令，却被文小侯爷轻轻摆手阻止。
　　“小……小侯爷？”
　　“就凭你们的身手是追不上的，还是赶快把晓羽从小船那边接过来。”
　　“是，属下遵命。”
　　文夫人看到孙晓羽平安无事，不禁喜极而泣。
　　“姐姐，晓羽没事，真的没事，姐姐别再哭了。”
　　“嗯，太好了，太好了……”
　　文小侯爷眯起双眸定定地看向黑沉的远方，夜风扑面，带着江水的寒凉与清冷，顿使醉意全消。身后，酒冷羹残遍地狼藉，歌姬的哭泣声幽幽楚楚，早没了先前的热闹欢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