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知木栖一

1、相遇

　　他们相遇得很早，但真正相识却晚了整整八年。

　　纪清平对待外物，说好听点，是超脱俗世一般的淡然，说难听点，就是相当的迟钝漠然。

　　他不记得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场景，甚至想不起来他曾经接触过这样的一个人，即使那个人将在很多年后陪他走过荆棘，救他脱出梦魇，最终与他携手白头。

　　其实这也怪不得他，当时他不过少年而已。沉重的学业，缤纷的世界，他当时即使记住了这个过客，过不了多长时间，恐怕也会忘却的。

　　但明枫记得，自始至终的记着。

　　他那时十一岁，才小学五年级，小升初的压力就早早的落下了。区里的重点中学趁着暑假开设补习班，他那要强的母亲自然也不可免俗的将他塞了进去。

　　一开始车接车送，后来母亲的公司接了一单大生意，忙得连轴转，谁也顾不上他，他就只好自己打车。

　　那中学的位置偏，出租车很少主动拐进来，那天他在校门口等得厌烦，便决定走去大道上拦车。

　　那年的夏天很热，校门口的林荫小路两旁栽着杨树，树的年纪据他母亲说比她还要大，枝繁叶茂的，即使是再炽热的阳光也干扰不到行人。

　　他走过一个公交车站，与此同时一辆公交恰巧停在他旁边。车门打开，人们上上下下，他看了一眼，没有理会。

　　“等一下！等一下！”

　　他听见声音，转过头看见一个年龄和他差不多的少年背着书包急冲冲的向这边跑过来，此时公交司机已经准备将车门关上了，他连忙走几步把脚搭在车踏板上，叫司机再等一小会。

　　纪清平上车的时候，向他道了一声谢，明枫注意到那人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漆黑如墨。

　　“你不上来吗？”纪清平问他。

　　明枫摇头，纪清平问他去哪里，他报上地名，听后纪清平对他笑，现出脸颊上的两个酒窝。

　　“你不用再等的，这路车也能到。”

　　明枫忽然很想转过头去，那人的笑太灿烂，看得他有些晃眼，但想归想，最终还是没舍得转。

　　此时司机有些等得不耐烦了，不断催促，于是他就这样糊里糊涂的被纪清平拐上了车。

　　车上的汽油味和汗味闻得他想吐，从小到大第一次坐公交车，其实他连出租车都是尽量不做的，他一向讨厌这些公用的东西，觉得脏。

　　而罪魁祸首倒是很舒适的坐在旁边看窗外风景，因为赶车一路小跑，身上出了不少的汗，但他白，长得也好，依旧显得干净整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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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次见面还是在那个公交车站，明枫远远的就看见纪清平望着他笑，心道不妙。于是走到跟前装作无辜的胡诌：目的地换了，所以两人不顺路。

　　对方的表情有些失望，但还是领着他走到旁边卖冰棍冷饮的小贩那里，对他笑道：“上次帮我拦车，还没好好谢你，今天天这么热，我请客给你消消暑吧。”

　　那个年代有一种双色冰，打开包装后，里面一红一绿两棵冰棒，两个人分着吃再好不过。

　　明枫好奇的接过其中红色的一棵，尝了一下，是山楂味的。

　　抬头看见纪清平正一脸笑眯眯的咬着那棵绿色的，心想这个人怎么那么爱笑呢，有酒窝也不能总这样炫耀吧……

　　后来纪清平长大了，经历了不少事，如果说年少时期是灿烂的朝阳，那他刚成年的时候就已接近迟暮。

　　明枫那时不知道他以后会有多么的怀念那人曾经无忧无虑的笑靥。

　　那时候的他只是毫不留念的和那人道别，心中暗暗嫌弃这冰棒制作粗糙。

　　太甜了，水果味又太淡，糖放太多果汁放太少，他挑着毛病。当他上出租车的时候才发现冰棒已经在抱怨中不知不觉吃得干干净净。

　　后来他毫不费力地考入这所中学，他性子冷，话又少，不容易和同学打成一片，每日在学校都是独来独往的，但他也自得其乐。

　　不过周围同学有不安生的，看他孤僻，认为他好欺负，便时不时的挑衅。

　　一开始明枫懒得理，后来忍无可忍和对方打了起来，他家境优越，从小娇生惯养，对方又是个皮糙肉厚的胖子，他自然是吃了大亏。

　　惊动到班主任那里，双方都要被请家长，明枫冷声说了句“自己的事自己会解决”，就抓起书包离开办公室。

　　回到家继父看他全身青一块紫一块的样子吓了一大跳，忙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那时明枫的母亲在外地谈生意，大哥明桐读着大学，都是几个月也回不了一趟家的人。明枫想到班主任的电话只能打到他那里，便开门见山说明一切，最后只提到：“我班主任打什么电话你都不要理，我自己能解决。”

　　继父大他整十岁，因为年轻，而且母亲忙着做生意总是不着家，他在家里的位置倒像个管家或者保姆之类的，明枫不把他当成父亲，对他的态度只象对待朋友一般。

　　听到明枫的回答，继父无奈笑着捏住他的胳膊说：“还说自己解决，看这细胳膊细腿的，你打得过人家吗？”

　　继父生了一对桃花眼，一笑起来锐利的唇角勾起，总是让人感觉有些笑吟吟的不怎么正经。此刻看在明枫眼中，那就是明显的嘲笑。

　　“帮我请个散打教练，我不信我以后打不过他”事关男子汉的面子问题，明枫下定了决心，哪里跌倒就要在哪里爬起来。

　　不过毕竟是初学，一开始还是打不过。其实那个年纪学生之间的矛盾，无非就是互相看不顺眼谁也不服谁罢了，都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但对方看他一直不肯服输，下手便不知不觉越来越重。

　　有一次放学后在教室里甚至被压在身上打，明枫感觉那拳头就像雨点一样向他的头砸来，四周同学有尖叫的，有围观的，就是没有出手帮他的。

　　就在明枫感觉自己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喊道老师来了。人们呼啦一声全跑光了，明枫感觉脑袋发昏，怎么也坐不起来。

　　有人进来扶起了他，明枫抬起头，对上一双充满关切的漆黑的眼睛。

　　那是明枫和纪清平的第三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