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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短篇二《胡月儿》 ...

  •   《胡月儿》——作者:雅畈

      1 初慕

      二月底,南山百花盛开,到处缤纷颜色。
      胡月儿瞅着机会悄悄从赏花的人群中退到一边,足底踩着片片梨花,转身逃离这纷扰人世去了。走开三五步,耳边依然能听见此起彼伏的调笑声,是两家大人们在拿她和虞志轩的婚事说开心,听着心下烦躁,不由便加快了脚步。
      胡月儿寻她的绿萼梅去了,这小城到这时节只剩了南山深处还有些未谢的梅花,众多梅花中,她最爱绿萼梅。
      奈何天公却不作美,眼见了绿萼梅就在眼前,却是晴天霹雳,立刻乌云压顶。大雨滂沱,不过一小段路就已将人浇了个透。
      胡月儿刚踏进破庙就愣住了——
      竟是他!
      那双眼那张嘴,倔强淡漠的神情,先前怨念忧虑将要遗忘的样貌,这一会蓦地再深刻不过。
      她想自己真正寻的大概不是绿萼梅,是他才对。
      她定定看着他,似乎想将眼前人的模样刻在脑海里。
      裙摆尽湿,走过的路都留下水迹,她不自然擦擦脸拾弄一下发饰,只想不这么狼狈该有多好。
      幸好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抬眼看了她一下,复又低头专心一致地拧那湿透的外套。
      “小姐你那有火折子吗?”他忽然说,“我的已经不能用。”
      “没。”胡月儿回了神,心下忍不住喟叹,听他说话口气,原来他不记得自己。不知为何,一时竟想掉泪,到底是因为他不记得自己还是因为她无力反对那桩婚姻?又或者是太过高兴喜极而泣?
      说着话眼泪已落下,她沉默低着头,那豆大的泪珠砸在尘土上立刻湮没了。
      他却看见,怔着看她一晌,问:“你怎么了?”
      胡月儿忙笑着假装抹了下脸上的雨水,摇头道:“没事。”
      男人点点头,从一旁拿过两小瓶酒,递给她一瓶:“喝两口暖暖身子,一会寒气侵体要熬不住的。”
      她顺从接过酒,喝了两口,又苦又辣,入口难咽。
      看她这慷慨就义一般喝酒的模样,男人无声而笑:“从来没喝过酒吗?”他问,声音温柔得让人心醉。
      月儿听的一时呆了,看住他不由红了脸。
      四目相对,心软如水,悄然波动。
      她几乎想开口诉说这一月相思,却听远处传来“月儿小姐,你在哪里”这般的唤声,胡月儿还来不及多想,身体已经做出最直接的反应。她迅速拉他站起,躲进了大佛身后的缝隙,她背对着墙,与他对面而立,眼睛实在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只好抬头,看大佛的背座。
      破庙漏雨,恰好头顶便有一处,一滴两滴,滴滴砸在她鼻尖上,他看着好笑,她瞪他,他微笑着将头略低,那雨滴化在他发间。
      他们挨的那么近,他的呼吸吹在她耳侧,那么痒。
      她看着他的侧脸,想这算是肌肤相亲么?
      有人走进来了,她一时紧张起来,她看着他,不知道此刻这颗疯跳的心是因为外面的那些人还是为他。
      此刻他们那么亲密,原本因空间狭小互相贴合的身体,因为湿衣更见暧昧。她不自然地移动了一下,仿佛想往后尽力退开一些空隙,但是徒劳,这动作反而让他的心神不由晃了一晃。
      而后那滴雨自他发间滑落,滴在她额上,顺着眼睛脸颊淌下,停在她的嘴角。
      他盯着那滴雨。低头,吻了上去。
      月儿只是迟疑了一下,她听见外面有人嚷“这里有酒,来喝两口”;有人骂“妈的,这破庙还漏雨”;有人调笑“要不怎么叫破庙呢”。
      他们坐下来休息,他们聊府里的事情,有人说“大公子回头一定是老婆奴,太紧张胡家小姐了”,有人附和“那胡小姐这么天仙一般的人,谁娶了谁都成老婆奴了”,又有人笑“你们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胡家小姐那样的人,也只有大公子这般的人品才配得上”……“咱们还是别坐了,再去找找人,别是掉在哪里受了伤”……
      听着这些,她心里只是天翻地覆的苦涩。嘴上是甜蜜的,可心里却又苦又涩,是造化弄人么?为什么要叫她在月前与他有一面之缘,又为什么要叫他与她今日再次相遇?
      相见恨晚,倒不如不见的好。

      身下人一动不动,男人顿悟自己的大不敬,他看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低声言语:“对不住,我——”
      月儿却不容他讲下去,她咬咬牙,双臂圈上他的颈脖就封住了他的嘴。
      “要了我吧,我愿意的,还记得上月的庙会么,摘星楼下,你帮了我……”
      他凝视她:“是你?”
      “是我,我那时便已对你倾心……”细碎的言词落在一个一个吻下。
      月儿一闭眼,眼角就滴下泪,不知是高兴能遂了心意将自己给他还是伤心至此一别再无相见之日。
      一切全凭了本能,纠缠纠缠,道不尽的旖旎,诉不完的缠绵。一刻不是嫌时光太短,短的只有这一刹光景,一刻便是嫌时光太长,恨不能一夜恩爱到白头了了一生,再无相思。
      不是不知道自己有婚约,也不是不知道,胡家外强中干必须得依仗虞家才有起死回生的可能,可是,她就遇到了那么一个人,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都在一瞬间刻入了她心里,从不知相思是病,病起来便要人命。
      一念之间,她想有这么一次也是好的,她愿意将最完整的自己给他。
      她想要他这一生都记得她。

      然而胡月儿被老天爷耍了,那是婚后第二日。
      他隐在一盏孤灯下,正要跨过门槛踏进屋来,抬头不经意一看,愣住了,那一瞬神色复杂,心里千头万绪,最后统统化作一个悲戚的笑容。
      胡月儿早已傻傻定在原地,若不是屋里人多大家都没在注意她,只怕已经让人觉得不对。
      他只愣了一刹即进门就坐,敬酒时道:“祝大哥嫂嫂百年好合早生贵子。”这话听在胡月儿耳里,只十分十分心痛他。
      为何他偏偏是虞子靖?原本他们有一点希望的,可是错过了。月儿想着这些,心内更觉凄苦。
      席间他吃菜喝酒,除了那一句恭贺的话,安静到不行,他只是笑,悲苦的,嘲弄的,无奈的,失意的……各种各样无声的笑。
      月儿只怕自己受不住再掩饰不下去那许多,忙寻了借口退席。

      刚开了门走进内室便被人一把拉过搂住。是他。
      屋内好黑,弥漫着仇恨绝望的气息,她知道他在恨她,他的手臂圈得她好疼,腰快断了。月儿却觉得安心,闭上眼表情恬淡,仿佛睡去。
      长久的沉默过后,他低头咬了她,咬她的嘴,咬她的肩膀。他留下齿印和血迹,舌尖尝到的,是快意。
      发泄完心中最后一点阴郁,世界安静了,她听到他恶意的戏谑声在问:“你要怎么给虞志轩解释呢?”手指轻轻滑过她的唇和肩,很满意那点新伤,那是他的杰作。
      忽然觉得他好幼稚,虽说她喜欢。
      月儿在黑暗中微笑:“说我喜欢的是你好不好?”
      “求他们成全呀,我们家是没问题,胡家只要能借虞家这颗大树靠,让我嫁阿猫阿狗都没关系……怎么样?好不好?”
      说到这里月儿住了嘴,他哭了,眼泪掉在她手上。
      “……为什么你不来?我昨天还在那破庙等你,我天天在等你……一直在等。”
      哎,他们总是差着一个月。
      她寻他寻了月余,他等她等了月余。
      这之后……该何去何从?是朝朝暮暮愿纠缠,还是岁岁年年长相思?

      2 杀夫

      死水一般深沉的夜,只余了两种声音,男人压抑的喘息,誓海盟山,搏弄得千般旖旎;女人绵长的吟唱,羞云怯雨,揉搓得万种妖娆。
      芙蓉帐内春色无边,是寂寞难耐还是风月撩人?
      凤倒鸾颠,蜂交蝶恋,挡不住的诱惑,豁出去的快活。
      她也想恪守妇道一世贤妻良母,奈何他不放过她,命运不放过她。归根结底是她自己贪恋红尘,逃不开那些情情爱爱。

      不停跳跃的烛光,被夜风吹乱了的帐纱,那起伏缠绕的身影,还有那久远得像是从千里之外传来的幽幽叹息……诡异的红,暧昧的黑,映在他眼里,投射在墙上的影子被摇曳的烛火拉长,晃晃忽忽模糊了的样子那般狰狞,连带着窗外那皎洁的月光也带了一丝阴森的戾气。
      忽然一声惨叫,戛然而止,才发出那么尖锐的一个音便卡在喉咙口。愣了一念,月儿才知是自己的声音,她吓得不敢呼吸——男子长剑一挥,剑光一闪,子靖人头落地,此刻还轱辘一般滚了几滚滚在桌角,那人头脸上的表情还是满足的,不知危险与疼痛。
      男人看了地上的人头一刹,缓缓转过身来看她,黑暗的眼瞳里映出她那张扭曲的脸,男人摇头笑笑,百般嘲弄。
      “志轩——”月儿听见自己颤巍巍地挤出两个音,喊着男人的名字,似是求饶。当真是挤出的一字一言,颈脖如七寸状捏在捕蛇者手里。
      男人不为所动,提起人来。
      脚离了地,呼吸好不艰难,她却不敢挣扎,只是难受到忍不住流泪。
      冰冷的剑锋贴着颈脖,轻轻一动即有粘稠的液体下流。
      男人沾了液体来舔,那动作像姑娘家涂唇脂,完了一张嘴艳若鬼魅。
      月儿怕极,却说不出话来,只是摇头摇头再三摇头。
      但听“咔”一声,利刃遇着了颈骨。再一用力,只剩了最后一点筋皮相连。
      男人提着人头笑得猖狂,到最后连眼泪都笑出,一派悲凉。

      胡月儿醒来时是在自家床上,虞志轩睡在一旁,表情祥和,仿佛做着好梦。
      胡月儿愣愣看着虞志轩良久才反应过来方才是梦,她惊魂未定地盯住眼前人许久,下意识地想触摸对方的脸,因为想到了什么伸到半路的手又缓缓放下了。
      这一月虞子靖日□□她,逼她下狠手,快刀斩乱麻,他拿了太多东西诱惑她,许了一个个美好未来。如果不是这对象实在太无辜,她也许早就下了杀手。
      胡月儿不由攥紧了手心的那包药粉,虽然心脏乱跳非常,浑身冒冷汗,终究也还是决定行动。
      虞子靖说了,虞志轩一死,他便娶她;虞志轩死后虞家便只剩他一个继承人,那时虞家便是她和他的了。
      端了熬好的药进房,轻声唤人。
      虞志轩醒了过来。
      “喝药了。”她尽量让自己放轻松,只说了三个字当即不敢再说,怕发颤的尾音惹人怀疑。
      药搁在桌案上,她害怕,故作镇定转过身去不敢再看,她一动不动如同石化一般定在梳妆台前静等身后的事故。
      脑海里思绪翻腾,终是忍不住抬眼一瞥,铜镜里那人已然将瓷碗端至嘴边,电光火石间,似乎什么都没想又似乎什么事都想尽了,她一个箭步踏至桌边,伸手便打翻了他手里的瓷碗,身后椅子翻倒在地,身前汤水碎片一地,她惊魂未定额上冷汗涟涟。好不狼狈。
      虞志轩傻住,看住她再三,末了视线定在地上的药水处,实在过于震惊,他想不出她有什么理由要下毒手,他那么爱她,对她百依百顺只想把一切最好的都给她……再不敢相信也仍是忍不住拿过银饰来测,看到那由白变黑的饰品,虞志轩不由石化。
      心冷到极点反而淡定,这一刻虞志轩平静得吓人,是愤怒到一定地步的临界点。
      他问:“给我一个理由,为何要害我?”
      月儿软软地就跪下了。
      跪在面前,无声泪流,只是摇头摇头再摇头。
      “看着我,给我一个理由,如果理由得当,我可以为你去死,”虞志轩凄凉一笑,“你知道,我说过,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包括我的性命。”
      月儿只是无助地哭:“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杀了我吧,一切都是我的错。”
      “月儿……”他拔剑,“你莫不是以为我不敢杀你?”
      他提起她来,让人想起那个梦境。
      月儿认命地闭上眼睛,眼泪滚滚而落,好不可怜。
      男人也哭了,一把甩开了女人。
      安静得诡异的环境下突然发出一声脆响,像是玉佩掉落在地。胡月儿跟虞志轩对望一刹,月儿蓦地紧张万分抢过了地上的玉佩。
      虞志轩顿悟,喝道:“拿来。”
      “求你。”胡月儿摇头,只想夺门而逃,被虞志轩捉住。
      虞志轩简直有点想仰天大笑,他从未见过这般惊慌失措的胡月儿,即便刚刚他要杀她,她也不曾慌乱。
      他笑:“月儿你怎么了?”
      胡月儿身子抖的实在厉害。
      “你杀了我吧,都是我的错。求你别看了。”
      男人此刻心里已经了然一切,拿过玉佩来看,刺痛双眼的一个“靖”字,这玉佩有两块,一块在他手里,刻着“轩”字,一块是虞子靖的“靖”。
      男人不由大笑:“哈哈哈哈,叔叔和嫂嫂,你们倒是有意思,有意思,很有意思——”
      虞志轩一把推开女人,疾步去了西苑。

      恨意滔天,只想拼一个你死我活。
      虞志轩想杀了虞子靖,虞志轩自己也不想活了。他爱了她六年,她却要杀他,她嫁了他,却爱着他的弟弟。夺妻之恨,不共戴天,不灭虞子靖他誓不为人。
      踢开门凌空便是一剑,虞子靖警觉,生生避开了,看了胳膊上被虞志轩长剑划开的伤口一眼,又看向虞志轩。这一眼虞子靖便明白了所有。
      虞志轩哪里容得虞子靖再思前想后,一剑不成当即便是第二招攻上。
      寒鸦栖聚,草木飘零。秋冬残阳,倒影在波光湖面上,一时只觉肃杀中带着一种诡异的潋滟,惊心动魄的美。
      绛紫长裙的女人有一副动人细腻的面容,娇柔的样子总让人想起那粉怯怯的桃花,不知者以为这是一场春雨一洒便该吹落满地的,误以为可亵玩,故此轻易就折下了。哪知实际是一支寒梅,那娇艳美貌下,偏藏了一份凛冽英气。
      胡月儿假山旁静等坐收渔翁之利,那两人厮杀拼搏,斗得天昏地暗,她这厢只是冷眼旁观。
      虞志轩心气焦躁,不若虞子靖镇定,虽有十分之勇,但形式却绝对不容乐观。果然,不过百招,虞志轩破绽百出,渐处下风。
      虞志轩急功近利已然露了败象,虞子靖一招虚招以退为进诱敌深入,虞志轩不疑有他,一招击到即进虞子靖圈套,只见虞子靖在他袭来一刻立时变了招式,长剑破腹。
      虞志轩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只一双眼渐渐失了光亮。
      勉强站立的人看着地上的将死之人大大松了一口气,正是最得意最放松的时候——
      他最后只听到了刺耳的裂帛声,转身看到女人,看到她手上那把锋锐的匕首,那一滴一滴的血还在沿着刀刃往下掉。心在漏风,空了一个洞。他抓着女人的衣襟,死都不肯放手,倒下时,听到了刺耳的裂帛声。
      两眼大睁,死不瞑目。
      她笑,在他耳边轻语:“我不恨你利用我,我恨你不爱我。”

      3真相

      深秋,悲凉肃杀的季节。冷清的偏厢一角,大片大片的木芙蓉,被催被毁,践踏着这些尸体的,只是一个九岁孩童。
      虞子靖九岁,活泼机灵,酷爱提一小桶独自去院落一隅捉蛐蛐,不是他爱单独行动,只是这地方的小孩都欺生,他们听虞志轩的话,不跟他玩。
      母亲说,今儿早些回来,炖了你爱吃的甜汤。
      他回来时听见低弱的挣扎的求助,虞子靖看见不断晃动的脚,往上看,是母亲那张酱紫色的脸,他害怕得移不动脚步发不出声音。
      母亲看见他了,母亲最后低喊了一句。他听清了,她说,我儿子不会放过你们的,不会放过你们。
      九岁,他什么都懂了。如果母亲只安分住在乡下,便不会出事,她不过进了虞家大门半月就遭了毒手。母亲不是没有表示过担忧,但母亲说,无论怎样,我们都得去,那虞家也该有你的份。
      他认得害死母亲的三个嬷嬷,那是大娘的人。当天他便跟父亲偷偷说了,父亲只是叹气,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倒寻了个借口把他送走了,送到了千里之外。

      摘星楼是一个意外。
      他记得她,那般美好的容颜,那张脸,哪里能让人忘记。
      他只是震惊,讶异,居然她就是胡月儿——一个注定要被他伤害的女人。
      事情发展得太顺利,顺利到让人怀疑这一切是不是还有着什么阴谋。虞家和胡家相约游山,不曾算他在内,倒帮了他的忙。
      他暗中跟着她,见她往深处走,又见天色不好,当即先行一步去了破庙,淋了雨,摆好了酒,那酒很醉人,里面放了可忽略不计的一点□□。
      没曾想她对他真的有情,有时倒真叫他踌躇起来,他虽然自小就活在仇恨中,可恩怨仍是分明,她对他好,是真心,这些他懂。
      戏假情真,一颗心渐渐有些迷失,他多希望阿妩能在身边,坚定地给他力量,可以教他怎么做。偶尔也会后悔,该答应阿妩不回来报仇的,那么他们会有一个美丽的家园,也许已经有两三个小娃。
      可当看到虞志轩一家和乐融融幸福美满的情景,想到母亲临死时的样子,他没办法,他始终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计划一步一步接近了目的,虞志轩防备心重,却无论如何想不到他最爱的人会害他,从前便是万般不能得手,这一回也不该再失手了。
      他要的,不单单是整个虞家,他要在大娘痛失爱子的时候趁虚而入,要她认仇人之子为亲,要在她将将以为失去的一切又重回时告诉她——杀你儿子的人是我,你媳妇爱的人也是我,你孙子是我的血脉。
      夜里恨起来,想着这些他便能安然入睡了,想起那心狠手辣的妇人最后的下场,他便觉得安慰。
      只是一切,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胡月儿发现真相只因一人生了同情心。
      有人递了书信相邀,约她相见,叫她躲在某处不要声张,到时便知一切。她应邀去了南边一荒废多年的偏厢。
      有一老妪静坐门前石阶上,不过片刻就来了人,是虞子靖,虞子靖见了老妪,仿佛并不意外,恰似熟人一般坐在老妪身旁,二人便攀谈起来。
      虞子靖言:“这些日子累您为我打探东西,等事情了结了,乳母若想回乡下,靖儿便给您置办最好的……”
      老妪淡然笑了笑:“我哪里会想要那些,能再见到你,看你这般好,已然知足。当年也怪我一时疏忽,被人支开了去,不然夫人也……不提这些不提这些了,人老了,就总是唠唠叨叨的,说过的话都该让你听的长耳茧子了。”
      “靖儿爱听,除了乳母,没人能跟我讲这些话的。”
      “靖儿啊,乳母有个事情不明白,一直没问你,知道过不多日你就要动手,所以思前想后还是决定问一问。”
      “乳母但说无妨。”
      “那姑娘……也是多好一人物,你,先说你事成了,虞志轩一死,难保就查不出是她,你有没有为那姑娘想过这些?”
      虞子靖听到这里没有回答,沉默良久。
      老妪又说:“我瞧着你对那姑娘……”
      “没。”虞子靖抢着答了。
      “真不喜欢吗?”
      “嗯,只是逢场作戏呢。乳母您也知道,我喜欢的只有阿妩而已,我断不会学我那懦弱无能的爹。”
      “那姑娘家……当真可怜了。”
      虞子靖又是一晌沉默,叹道:“算她上辈子欠了我的,这辈子遇到我倒霉了罢。亏欠她的,只能下一世还她了。”

      等虞子靖走了,胡月儿才恍恍惚惚从隐匿处走出,脚下发软,人似被寒风一吹就飘零的落叶一般。
      老妪见了扶过她叹气道:“从他回来与我说了这打算,我便开始劝他,奈何他执念深种,我人微言轻。说来也怪不得他,那么小的人就亲眼见了自己的娘……少夫人,我见您是良善的人,不愿意见您无辜被连累,大少爷跟大夫人也不同,大少爷待人处世俱是上品,老身我也不想见他有什么差错。大少爷为人理智没什么弱点,也就多年痴情于你……是以靖儿这才……”
      “您莫听靖儿胡言乱语对您许的那些话,他是诓您呢。也求您别怪靖儿……他呀,也是个可怜人。只要您不理他,他便也没处折腾了,过些日子就该回天山去了……我呀,没什么指望的,就指望你们都和和美美的,大少爷多体贴一人不是,您得珍惜呀——”
      话未完,胡月儿已如游魂一般远去。
      她此刻脑海中回想的除了虞子靖的欺骗,哪里还听得进其他任何一言。
      一腔仇恨不知该往哪里发泄,烧的人昏了头,昏沉沉睡去,做了个噩梦,又昏沉沉醒来。想起梦中影像,只觉又痛又恨。
      又想虞子靖拿捏得没错,当真拿住她了,一分是情,一分是孝,她言语间再不平胡家所作所为,可胡家几十口人如今全指望着她确实不假。求人倒不如求己,如今,怕是什么都不如钱财来得重要,来得实在。
      一不做二不休,便是将计就计,坐收渔翁之利。
      虞家只得两个男丁,都死了,便只剩了她肚子里这个来继承这份家业了。

      虞志轩临死时诧异莫名,问,为何杀他。
      胡月儿扣住他渐渐冰冷的手,将他放在她的腹部,答非所问。“我有了,是你的。”温柔多情的笑挂在嘴边,再美不过。
      “是真的吗?”他望着她,抚摸着她的脸,恍然入梦。
      她点头:“是真的,这一刻我没必要再骗你,你安心去吧,我自会好好养大我们的孩子。”
      虞志轩笑了,很累很累很累,他问,月儿,你喜欢过我吗?
      喜欢过吗?

      女人沉默,微笑着的脸无端掉了泪水。
      她都忍不住笑自己,鳄鱼的眼泪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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