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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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南方的城市没有冬天，只有深秋，我一下飞机便换上了薄衣服，这边还真是星光灿烂，回到家里，管家告诉我，老头已经睡下。太好了，我心想，我现在还没有做好要见他的准备。
第二天我睡到大中午，下楼时，管家说老头正在花园里晒太阳，顺便浇浇他的宝贝花儿们。
“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提着水壶，并不看我。
“昨天晚上，你睡了。”
“特意挑的时间吧。”
“嗯。”
我们的第一段对话就这样结束，然后他浇他的花，我在旁边看风景。
好一会，他终于浇完了花，我们坐在花园里的椅子上喝茶。
他抿了一小口，开口道：“我知道你要回来。”
我看着他的眼睛，“我想到了，所以，我回来了。”
他突然笑了，说：“你知道，你曾经是我最喜欢的孩子，因为你的眉眼像极了你母亲，特别是你现在这样，带点挑衅的神情，微微扬着下巴看着我的眼睛，和她一模一样。”
我沉默不语。
“当年你执意要出国，要读中文，我们虽然翻了脸，但毕竟我没有阻止你，你不要家里的钱，我由着你，你回国后自作主张找了个小城市的大学当个穷教书匠，我也由着你，若是换了你大哥或者你二姐，我有的是办法让他们过的了第一天，过不下第二天，最后乖乖回家。”
我微微攥紧了拳头，“所以，你要我怎么样。”
他并不急着答我，缓缓道，“感情这种东西，真是微妙得很，当初你母亲在的时候，我从来不觉得自己爱她，我连笑脸也没给过她几个，我知道她爱我，这是我冷漠的资本。可是等她去了，我的眼前却总是浮现那个女人的身影，我变得爱发呆，我甚至对你产生了那么一点点父爱。呵，我以为我是个无爱之人的。”他的嘴角浮现一抹嘲讽的笑容。
“你不会动他。”
“我不会动他的，我做那种蠢事做什么。我只是觉得好笑，你们就打算一辈子窝在那个破学校的教师宿舍里？穷教书匠配个拉面小子，倒也合适。”他刻薄地笑着。“我真好奇，他要怎么和你这个耶鲁中文系毕业的人交流？你们谈论卡佛？还是拉面？”
我平静地看着他，说：“母亲走的那个下午，你在开股东大会是吧，你知不知道，母亲临走前的眼神，她一直看着那扇门，她多希望你能够推开它，走进来，她只是希望你能陪陪她，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什么都不用说，便胜过千言万语，胜过你在股东大会上和你的同行们进行的惊天动地志同道合的对话。可是，你那么骄傲，陆汉宇，你的眼里，你的心里，只装得下你的宏图伟业，哪里容得下一个女人小小的期待呢。所以，你也只配现在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你宏大的家业。”
他闭上了眼，一言不发，唇边是凉薄的笑。
我突然觉得他可怜起来，我有些心酸，毕竟我叫他父亲。小时候我也一天天地等过他回家，只希望他能表扬我又得了一百分，我也曾希望过年的时候能像别的孩子一样可以牵着他的手去看烟花，被人群挡住了，我可以坐在他的肩上，可以顽皮地拍他的头，被他宠溺地呵斥。可惜这一切对“父亲”这个词的憧憬都随着他的冷漠一点点消逝。
我只在家里待了几天，走的时候，只有老管家执意要把我送到门口，他唠叨说，老爷年纪大了，心也软了，你们做小的也多回来看看才好，一个个都不着家，唉，你说你哥哥姐姐事业忙吧，小少爷你总该是有时间的，父子之间，哪有那么多的仇。他最近老发呆，还爱看夫人以前的照片。其实老爷就是骄傲了点，嘴硬，这几年，心软了不少。
我笑着答应，说再等些时日，等他心再软些，不然可别吓了我的人。
我沿途去了趟A市办事，虽然老头说话刻薄，毕竟也有些道理，我不能一辈子呆在那个破地方，就算是我自己过一辈子穷日子无所谓，我舍不得小言在那帮他舅舅拉那么久的面，累死累活的，我得帮他开一家小店，做个轻松的活。
等回到那个小城，已是快两个星期后的事了，我再一次拖着笨重的行李回到宿舍，好好睡了一觉。
是一阵忧郁的敲门声将我吵醒的，至于我为什么觉得是忧郁的，别问我，总之我就是感觉到了。我打开门，是小言。
他似乎难以相信我就站在他面前，瞪着看了我好久，我任由他看着，好一会，才说：“进来吧。”
我让他在沙发上坐一会儿，然后自己进房间里洗漱，换衣服，收拾东西，顺便还洗了几只苹果，才在他对面坐下来。
他的神情很肃穆，望着阳台上的几盆黄了叶子的植物，紧抿着唇。
“吃苹果。”我对他说。
他收回视线，看着我，好久，才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想了想，说：“今天早上，回来就睡，我还没吃午饭呢，饿死了。”
他站起来往厨房走，“我帮你下碗面。”
吃面的过程也是意料之中的沉默，等我满足地吃完面，洗好碗之后，我的小言正静静地坐在小阳台上，我走过去，站在他身后，说：“你每天都来敲门？”
“嗯。”他用轻不可闻地声音答了一声。
我用手指拨弄着他柔软的头发，轻声问他：“怎么都不说话，看见我回来不高兴？”
小言不说话，我叹了口气，正要离开，突然，袖子被拉住。
“那天我在门外等了好久，我想你大概是临时有事离开了，后来是舅舅打电话叫我回去的，我下楼的时候，刚好下起了雪。后来我每天都来敲门，然后坐在门边等很久，我想你应该要回来了吧，你为什么还不回来呢，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好担心，我从来，从来没有这么担心过，我想起来你前些日子的不安，我以为，你真的要离开这里了，你应该有更好更体面的工作，你那么有才华，我知道你不属于这么个破地方，真的，我真的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的小言，声音颤抖，双肩微微抖动着。
我走上前，揽住他的肩，柔声安慰：“乖，我这不回来了吗，没事了，我回来了。”
“你为什么一句话不说就走了，你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我蹲下来，轻捏他的下巴，笑着说：“我要是告诉你了，你会这么担心？你不这么担心，你会说出这番话？你不说出这番话，我怎么确定你的心意？我不确定你的心意，我怎么带你走？”
他睁大眼睛，睫毛轻轻抖动，嘴唇微张，面色微红，“你，你说什么？什么心意，什么带我走？”
我稍站起，在他温润的唇上印下一吻，“你说是什么心意？”
小言脸涨得通红，刷得站起来，支支吾吾，“你……我，我要回去了。”
望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我摸摸鼻子，狼狈地笑了。还是被吓到了啊。
不出所料，这几天小言躲着我，都没来做饭，我又恢复了靠泡面和外卖过活的日子，我算了算，都三天了。
“一碗牛肉拉面。”
“好——”他抬起头，发现是我，眼神慌张，忙又低下头。
我径直走进店里，还是老位子，能够透过透明的玻璃门看到小言细瘦的背影。我的面很快上来，我一小口一小口吃得很慢，直到天黑，客人都散去，老板和老板娘先行离去，留下小言和另一个伙计收拾店铺。我看着小言忙东忙西，忍不住心疼，他才那么小，却那么懂事，那么努力地用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尽管辛苦，而他的这个年纪的独生子们，大概还不懂得生活是什么，他们谈论篮球，赛车，女孩子们，夜宵和明天是否上课，倒不是说谁的过错，谁都没有错，他们只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活得耀眼，小言活得默默无闻，像原野上一棵最不起眼的狗尾巴草。
“陆老师怎么还不走呀？”阿武，那个新来的憨厚的小伙笑着问我。
“我等小言呢，阿武你先回去吧，让小言锁门就好了，我有话和他说。”乖阿武，先回去吧。
阿武憨憨地答应：“哎，那好，那我先走了，”又朝在厨房忙活的小言喊了一句，“小言！一会儿你锁门啊！我先走了！”
阿武走后，小言又在厨房里猫了一会儿，这小孩儿，躲得过初一你以为还能躲得过十五么？我也不着急，我谅你也不能在厨房躲一辈子，你躲到什么时候我就等到什么时候。
“你，你怎么还在这儿？”小言低着头出来，磕磕巴巴地问。
“等你出来。”
“有，有事么？”小言站得离我起码有两张桌子那么远。我心里不禁有些丧气。
“我要离开这里了。”
他猛地抬起头，亮晶晶地眸子直直地看着我，“什么时候。”
“明天下午三点钟的飞机。”
好一阵沉默，“你要去哪里……”
“A市。”
“是么……A市啊，是个好地方呢，你是要去D大吧，没错，那的确是你该待的地方。”
“嗯，明天去机场送送我吧。”
小言又低下头，不言语。我轻叹，上前浅浅抱了抱他，“那我先走了。”
是夜，窗外飘起了大雪，我坐在窗前看了一个晚上，不眠。我在想些什么，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可是谁又能真正了解自己在想些什么呢，人类这奇妙的生物，谁都无法解读。呵，上帝先生一定笑了一个晚上。
时针已经指向二，陆陆续续地，有人开始换登机牌了，我依然坐在凳子上，冰凉的板凳，和我的手一样，说不定也和我的心一样。我紧攥着行李杆的手的指节泛白，我一分钟里抬头看三次钟，看四次入口的人流。
机场的广播，女播音员用冰凉的声音字正腔圆地催促着。两点半了。我的手心出了汗又干了，冰的吓人。嘻。这声嘲笑送给我自己。我深吸一口气，罢了。
“你——”袖子被粗鲁地拽住，我整个人被转了过来。小言气喘吁吁，背上背着瘪瘪的双肩包，右手紧攥，左手用力抓着我的衣袖。
我觉得眼角有些湿润，紧紧地将还未喘过气来的他揽入怀中，不顾人来人往，便在他额角唇边印下密密麻麻的吻。
小言有些挣扎，脸上又红成一片。
“和我走。”我附在他耳边柔声恳求。
他的耳朵染成了粉红，可还是不做声。许久，嗫嚅出一个音节。
“嗯？我没听清。”我笑着反问他。
他抬起头，用仿佛带着水光的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轻轻说：“好。”
“你什么时候把机票塞到我口袋里的？”
“唔……昨天晚上抱你的时候。”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证号码的？”
“额……我问你舅舅要的。”
“他们一早就知道了！？难怪我说要走他们一点不惊讶就答应了。原来你都设计好了！”
“哈，哈哈……”我自知理亏，陪着笑脸。
“你害我昨天看了一晚上的雪，冷死我了。”
“是么，”我笑着揽过他的肩，让他靠在我肩头，“原来我彻夜未眠赏雪的时候，还有人陪着我。”
我揉揉他的头发，说：“睡吧，睡一觉起来就到我们的新家了，我向你保证，你一定会爱上它的。”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