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情缘》翊承

5、重阳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到了天保九年的重阳节，由于东山行宫已在去年落成，皇帝于是下令今年重阳宴设在东山行宫中。

　　等到了九月初五，皇帝便带着太后、后妃以及皇嗣住进了行宫中。

　　东山行宫，轻云楼

　　宫人们正在娄太后的贴身女官李昌仪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布置着重阳宴会中的一切。

　　“皇后娘娘，您怎么来了？”远远看到李皇后带着两个孩子过来，李昌仪不敢怠慢，连忙走到他们面前，向他们依次行礼。

　　“本宫只是来看你们准备得怎么样了，毕竟今年不同往年，许多宗室亲贵会回邺都参加重阳宴，不能有差错。”李皇后环顾了一下四周，漫不经心道。

　　“娘娘尽管放心，奴婢一定会安排妥当，让在场诸位满意。”李昌仪自信答道 。

　　李皇后点点头，正想说什么，余光却瞥到无精打采的高纬，转而笑问：“仁纲这是怎么了？一整天都是这副模样，可是病了？”

　　却不想高纬听了这话，脸色更差了，有气无力地说：“儿身体很好。”

　　她只是不想参加枯燥无趣的重阳宴，真是不明白，皇伯父高洋为什么要无视满四岁才能参加的规矩，亲自下旨要她参加重阳宴，明明她没表现出对重阳宴感兴趣的样子。

　　更过分的是，这道旨意居然昨晚才下达，令她连挣扎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母后，仁纲肯定是等不了两个时辰了，我看还是让宫人加紧布置，好让父皇尽早开宴！”“原来是这样。”听二儿子这样说，李皇后竟真的相信了，转身准备吩咐李昌仪。

　　幸亏高纬赶忙开口制止了她：“皇伯母，不必麻烦了。仁纲本来是打算去藏书阁找些好玩的书打发时间的，可怕皇伯母不高兴，所以一直没说。皇伯母，仁纲可以去吗?”

　　虽然面上这么说，心中却早把高绍德骂了几千遍了。

　　她悄悄乜了一眼方才故意开口的高绍德，在心里又给他记上了一笔。

　　“原来是这样，无事，本宫让几个内侍带你去那里便是了。”李皇后旋即选了几个机灵的内侍跟着高纬，末了又补充道：“一定要在开宴前回来。”

　　高纬乖顺点点头，随后在临走之际，趁着李皇后不注意，扔给高绍德一个“走着瞧”的眼神，立即让高绍德嘴角的笑容变成了苦笑。

　　※※※

　　行宫北苑，藏书阁

　　“奴才对这里了如指掌，可要帮世子找书？”藏书阁的管事老内监笑容满面地看着小高纬。

　　高纬不耐烦地挥手：“不用了，我自己会找的，你们都下去吧。”

　　“可世子还太小，要是找书时候有了意外，陛下还不。。。”

　　老内监还没说完，就被高纬打断了：“行了，我会小心的，不要再啰嗦了。”

　　见老内监还想开口，不由得加重语气：“怎么？奴才不相信主子的话吗？”

　　老内监做了一辈子仰人鼻息的宦官了，见高纬摆出了主子的气势，哪里还敢再说什么？

　　连忙带着小内侍们退了出去。

　　可心中却有些纳闷：这小世子不过三岁，自己刚才怎么好像是见到了神武帝一样。

　　原来这名老内监是神武帝高欢时期的王府旧人。

　　高洋建立齐国后，念他已年老，就给了北苑藏书阁管事这一月俸充盈但又不劳苦的职务。

　　※※※

　　留在阁内的高纬，走了好半天，最终看中了一本厚薄适中的蓝皮书籍，书的名字也很通俗易懂：南北逸事录。

　　书中详尽地记载了自前魏道武帝登国元年到大齐天保五年这近两百年里，南北诸朝发生各种志怪逸事。

　　高纬素来对于这种书很有兴趣，津津有味地看到最后，更是连时间都忘了。

　　要不是李皇后遣人来找她，说不定高纬就躲过重阳宴了。

　　“世子，重阳宴快要开始了，皇后娘娘让我来请您回去。”藏书阁外，响起了李皇后贴身侍女佩玉温和的声音。

　　把高纬一下子拉回了现实，高纬叹息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书放回了原处，然后慢吞吞往阁外走。

　　“世子，我们快走吧，莫让皇后娘娘等急了。”见高纬终于出来了，佩玉忙说道。

　　高纬无奈点头，乖乖被佩玉牵住手，随她一起向轻云楼方向走去。

　　可在路过行宫的清溪桥时，一声熟悉的“仁纲”突然在后方响起。

　　循声望去，原来是端坐在玉辂中，身着绛紫常服的高洋。

　　因为玉辂尚在桥下，所以桥上的高纬、佩玉等人是以俯视的角度看到的高洋。

　　回过神后，佩玉等人吓得不轻，连忙下跪行礼，生怕高洋以犯上的罪名，问罪他们。

　　高纬因为之前一直心不在焉，导致晚了一步，刚要作揖行礼，就听高洋说道：“无须多礼，来皇伯父这边。”

　　高纬没有乖乖过去，而是无声地回头看了看，高洋明白小侄子这是在帮跪着的宫人、内侍求情，便说道：“行了，平身吧。”

　　待看清为首的侍女是佩玉后，高洋道：“佩玉你去和皇后说，仁纲由朕带过去，让她无须担心了。”“是。”佩玉不敢多言，马上应下。

　　佩玉等人一走，高纬便被内侍抱上了高高的玉辂。

　　在行完礼后，她就乖顺地坐到高洋的脚踏上，惹得高洋愈加怜爱。

　　※※※

　　而等他们到达轻云楼后，宴会的流程也与高纬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千篇一律的开场舞蹈，索然无味地臣下祝贺贺词，以及每年重阳必用的重阳膳食。

　　百无聊赖的高纬只能将注意力放到殿内的布局和殿内诸人身上。

　　大殿两侧井然有序地立着众多银质祥兽纹宝灯，粗略一数，大约有百余支，点上红烛，宛如诗画中的火树。

　　而四周的流苏帐帷之上皆悬挂着剔透的玉璧，朱墙上镶嵌精致的方镜，而殿门上方则挂着金银制成的铃铛，夜风吹过，铃声清脆。

　　此类种种，将华奢的宫殿装点得仿佛仙境。

　　与此同时，在大殿的后方，内侍们正轻手轻脚地搬运着各种锦绨：其中高纬识得的有大明光锦、蒲桃文锦、大茱萸锦、凤凰朱雀锦、韬文锦，以及蜀绨、紫绨，青绨明光锦、绯绨登高文锦等等。

　　然而这些都仅仅只是高洋用来赏赐伎艺者的，也无怪每次重阳宴都耗资甚巨。

　　光是赏赐伎艺者的锦绨便如此名贵，那赏赐宗室亲贵的更是不必多言。

　　娄太后因感染风寒未能参加重阳宴，所以今晚殿内上首只有高洋、李祖娥和坐在高洋左下方的高纬。

　　因此，高纬有了肆无忌惮打量下首众人的便利。

　　目光顺势下移，第一个看到便是是一身杏黄常服的高殷，一如既往的气质儒雅，神态温和。

　　坐于其后的便是包括高绍德在内的其他四位皇子。

　　与皇子们隔开一条窄道的便是诸王，目光扫到高湛时，轻而易举地看到了他身旁的空位，而其中的缘由，高纬也清楚：胡曦岚已经身怀有孕，并且即将临盆，所以高湛替她告了假。

　　高纬可以忽视心中的不适，平静地与自己父亲互相对视颔首。

　　目光移到左侧，坐于首位的是中书令高隆之，之后是侍中高德政，再之后便是尚书左仆射杨愔，坐在他身边是他的妻子，高纬的二姑姑，太原长公主——高徽。

　　高徽本是东魏孝静帝元善见的皇后，孝静帝在退位后，“无故”身死，她遂被弟弟高洋赐予杨愔为妻，以此笼络杨愔。

　　目光在杨愔夫妻二人身上稍一停留后，高纬继续游移目光。

　　猛然间，她的目光停在了一名男子的身上，此人唇红面白，容颜俊美，且不留髭须。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此人应该就是以前的前魏彭城王，现今的高齐彭城公，同时也是永熙长公主高彻的驸马——元韶。

　　前世之时，高纬曾听高湛偶尔提过，她这大姑父性情软弱至极，高洋对其十分鄙夷，时常讥其为妇人。

　　而在天保十三年文宣帝大诛元氏时，此人为了保命，更是甘心做斩杀同族的监斩官。

　　可惜最终还是落得在地牢中吞袖饿亡的凄惨下场。

　　想到前世元氏的悲惨结局，高纬不禁又联想到高氏前世的结局，心中忍不住叹道：杀孽过多，终有报应。

　　※※※

　　高洋拿起玉爵，正欲饮下，忽然记起高纬是头一次参加重阳宴。

　　转头望去，想看看他早慧的侄儿是何反应，却见高纬只是在拨弄腰佩，腰背也弯了下去。

　　高洋见状，险些笑出声，随即出声唤道：“仁纲过来。”

　　高纬突然听到高洋唤她，吓了一跳，转头看去，正好对上高洋微含笑意的眼睛。

　　高洋又说了一遍：“仁纲过来。”

　　高纬踌躇了一下，随后整了整衣衫，走向高洋。

　　高洋则放下玉爵，静静等着高纬走过来。

　　刚走到高洋身旁，高纬就被高洋一把抱起，放在御座上。

　　饶是已经见过高洋许多次惊世骇俗之举的在场众人，此刻也被此举吓得懵住了。

　　御座岂是能随便坐的，哪怕所坐之人，是一孩童，那也是该判大罪的。

　　太子即便是监国时，也不可坐帝王御座，何况是高纬这一郡王世子。

　　可考虑到高洋阴鸷暴戾的性子，谁也不敢率先提出来。

　　作为当事人之一的高纬也大吃一惊，可高洋手上力气颇大，让她只能离不开御座。

　　无可奈何之下，高纬只能乖乖坐着，祈祷皇伯父别再给自己什么“惊喜”了。

　　高洋不在乎小侄子的想法，更不在意其他人有何看法。

　　见小侄子终于乖乖地坐在御座上后，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朝下拍了拍手，然后举起玉爵饮酒。

　　奏乐之声再次响起，余下的伎艺者依次入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