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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联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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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清四年十月,为使南陈休养生息,陈帝特派使臣向高齐递交称臣国书,并愿以四子陈叔坚与五子陈叔卿入齐为质,只望两国在其有生之年再勿有干戈之祸。
除此,为使两国皇室亲厚,陈帝更是提出联姻请求,希望以其十四女宁远公主嫁入高齐东宫,同齐帝结为儿女姻亲。
※※※
东宫,仪凤宫
高纬面沉如水地走在前面,赵书庸小心翼翼地跟着后面,只恐被迁怒到。
却不料刚踏进殿门,高纬就与一名端着净面金盆的宫人相撞。
“咚!”金盆掉地,其中热水尽数洒出,而最直接的受害者便是离得最近的高纬。
宫人吓得浑身颤抖,连忙跪下叩首:“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看着自己湿漉漉的常服下摆,高纬压抑许久的怒火终于爆发,大怒道:“如今连东宫的奴婢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吗?!竟敢用水泼我?!是想去掖庭局还是想去天牢?!”
余光瞥到悄悄松了一口气的赵书庸,怒火登时更甚,转身呵斥道:“还有你!东宫的宫人不懂规矩,你也该罚!令你总管东宫,瞧你管出了什么?!”
赵书庸赶忙跪下,不住磕头:“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怎么了?平白无故在吵什么?”在内殿中的斛律雨听见殿外的喧哗愈来愈大,终于忍不住撩帘出来。
打量一遍三人的情形与地下的狼藉,斛律雨心下顿时了然,她看向赵书庸朗声吩咐道:“天气寒冷,由着殿下衣衫潮湿,是要让殿下着凉吗?还不伺候殿下去内殿更衣。”
赵书庸闻言,抬头悄悄看了一眼高纬,见她并没表露不满,明白高纬这是默许了。
他当即起身,一边跟着高纬进殿,一边吩咐内侍去准备更换的衣衫。
待他们一走,斛律雨又看向还跪在地上的宫人:“收拾干净了就退下,免得殿下看到你,余怒又起。”
宫人感恩涕零,叩首谢恩:“谢太子妃。”
※※※
换了一身绛色常服的高纬刚坐到软榻上,便听斛律雨道:“听说陛下今日在朝上同意了南陈的联姻请求。”
高纬眉头一拧,当即就把拿到一半的茶盏重重放下:“呵,我也是和多数人一样,在朝上才知道我竟又要成婚了!而位分还是太子妃!这联姻对象到底是我,还是陛下?!”
斛律雨却冷笑:“两国联姻,自然是天子做主,哪里轮得到我们置喙!”
想到自己纵使是再世重生,也依旧被父亲高湛牢牢掌控,高纬便恨极。
她一把将案己扫尽,大叫道:“现在是婚事最后告诉我,将来是不是连废黜太子也是最后告诉我?!”
斛律雨大惊,急忙冲赵书庸道:“退下!”
赵书庸也是吓得不轻,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离开内殿。
随后斛律雨看向高纬:“既然你也明白陛下不满意你这个太子,你还要自己给陛下留下话柄吗?”
“我不要另一个太子妃!就算是要暂时安抚南陈,为什么非要迎娶进东宫?!阿俨难道不能娶吗?!”
“阿俨只是陛下的嫡次子,以他的正妻之位给南陈公主,南陈上下谁会不觉得是羞辱?太子殿下,现在不是使性子的时候!而且你以后是要做皇帝的,你这么易怒易躁,怎么治理国家?”
“我。。。”高纬闻言,抬头看了看斛律雨。在看到她脸上无丝毫不悦与怒意后,高纬忽然起身:“你是不是不在意我以后会有另一位太子妃?”
斛律雨被她吓了一跳,险些跌一跤,满心只想稳住身子,以至于根本没听清高纬的话:“什么?”
“斛律雨,你为什么不生气那个南陈公主入东宫?”斛律雨诧然:“我为什么要生气?即使她的位分也是太子妃,但明显是陛下为了让陈帝安心才定下的,更不会越过我,也没有落了斛律氏的颜面,你让我生什么气?”
“斛律雨你只会想到家族与地位吗?我这个太子还站在你面前呢!”高纬越说越委屈,眼眶泛红地抓住斛律雨的衣袖:“那公主可是和我们年岁差不多的!”
“那又怎么了。。。”斛律雨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旋即紧紧握住高纬的手,急道:“你是不是已经听说那个公主是陈宫最漂亮的公主,就开始惦念她了。高仁纲!我们才是一起长大的玩伴!”
“我。。。玩伴。。。”见与她说不通,高纬没了继续同她争辩的念头。
“我真是蠢,居然指望你能稍微懂一些。”高纬叹了一口气,放开了斛律雨,而后快步离开了内殿。
内殿内,斛律雨喃喃道:“我相信你,你生气;我不相信你,你也生气。太子殿下到底要我怎么样?”
满腹的困惑令她不禁想起了已经离京的姊姊,叹息道:“阿姊,你为什么不教会了我怎么喜欢人再离开呢。。。”
※※※
邺宫,乾凤宫
“太子真是和太子妃这样说的?”“千真万确!”
高湛揉着额角,摆手命禀报的仪凤宫宫人退下,然后感慨道:“太子喜欢上太子妃了。”
见他并没有在意高纬说的那句气话,绿絮的心放下了大半。
察觉到高湛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绿絮会意,道:“太子与太子妃,年龄相仿,相貌相配,性格也相合。如此良缘,天下难得。产生感情是最正常不过的事。”
话音刚落,她就感受到一道夹杂着不悦的冷冷目光。
高湛闻言,点了点头:“既然太子的身份不能暴露,让太子妃与她情投意合,倒也是稳妥的办法。小雨也是让我放心的孩子。”
胡曦岚收回目光,提醒高湛:“陈国公主即将入齐,只怕会有变故。”
高湛却依旧老神在在:“不过是一陈国公主,不过是皇室中最常见的温柔懂事。我们的太子不会感兴趣的。”
※※※
十一月初十,高齐平阳王高淹奉诏迎亲回邺,南陈宁远公主暂时入住邺宫宣华殿。
十一月二十日,皇太子高纬与比之小一岁的宁远公主完婚,一应礼节皆遵照一年前的大婚。
由于大婚前从未见过这位公主,趁着揭开面纱的空隙,高纬难耐好奇地将她打量了一番。
不论是今世还是前世,高纬一直听闻晋室南渡以后的江南多美人,甚于战乱不休的北国。
然因北国皇室素不喜与南国人往来,便是南国姬妾也甚少,所以至今高纬都未见过令她惊艳的南国美人。
直到如今见了这位新婚妻子,她才知道传闻所言非虚。
而更重要的是经由正宗汉文化熏陶成长的江南公主在不经意间展现的儒雅风度虽迥异于北国,却足以令见之欣喜。
倘若日后相处愉快,这位陈国公主倒是不失为我与阿雨的良友人选。
礼毕,同陈国公主一同坐肩舆去她寝宫途中,高纬尴尬之余,默默思忖着以后如何与她相处。
※※※
东宫,陈涴寝宫——明凤殿
在估摸着陈涴应该已经撑不住睡意与疲惫睡去后,沐浴许久的高纬才终于从玄明池回到明凤殿,准备安寝。
“殿下。”没曾想,陈涴竟还脊背挺拔地跪坐在床榻上等候她。
“。。。。。。”本欲拿上自己寝具去一旁软榻安寝的高纬默默收回了向前一步的右脚。
高纬面露尴尬:“公主还没睡?”
陈涴敛下眼帘,淡淡道:“南朝宫中礼制:大婚当日,太子妃需与太子回殿一同安寝,以示夫妻和睦与彼此尊重。齐宫虽无此制,但殿下与我成婚,我便理当尊重殿下。”
闻此言,高纬不由心生愧疚,遂道:“时候不早了,公主请与我一起安寝吧。”
“是。”见高纬总算是躺了下去,陈涴才终于默默松了一口气。
半夜时分,侧对着高纬的陈涴轻手轻脚地翻了个身,而后悄悄观察着高纬的动静。
确定她是真睡了,才小心翼翼地将冰冷的四肢放入高纬被中取暖。
并且刚接触到暖意,陈涴微皱的眉头便情不自禁地松开了。
最后,为避免被发现,临睡前的陈涴又强打精神地轻轻收回了四肢。
宛如一只无奈只得黑夜行动的幼兔。
※※※
仪凤宫
一走进宫殿,殿中的热意就让高纬的额头冒出了一层薄汗。
她忙脱了白狐斗篷,随后迈入内殿,却不料看到了正和斛律雨一同玩握槊的陈涴。
高纬步伐不停,若无其事地坐到斛律雨身旁,道:“听说昨日你们去了碧云寺,去作甚?”
“小涴入宫已有一月,却依旧郁郁寡欢,母后与我都十分忧心,便请碧云寺的慧可大师开导开导小涴。万幸开导之后,小涴果然开朗了许多,笑容也添了不少,我们也放下了心。“
高纬大奇,向陈涴问道:“真如此有效?”陈涴微微点头。
斛律雨又道:“不如你也去碧云寺一次,最近几月你可是暴躁了许多。倘若能得禅师开导,必然大有益处。”
见斛律雨少见地推崇一个人,高纬不免对这位前世在她记事时,便已远离皇室的高僧起了兴趣,于是道:“既然你相信她,那我便去试试。”
一旁的陈涴见此,双眸霎时一黯。
※※※
邺都,碧云寺
身着便服的高纬随着领路的沙弥一路来到慧可大师禅房前,“主持,贵客已到。”
“请进。”房中的声音。“是,贵客请。”沙弥轻轻推开门,随后给高纬让开道。
高纬颔首道谢,旋即步入禅房。
“请坐。”趺坐在蒲团上的老僧含笑望着高纬,面容虽已衰老,却如壮年般神采奕奕。
高纬抿了抿唇,一面坐到老僧对面的蒲团上,一面打量禅房内室。
令高纬惊讶的是,虽居于皇家供奉的碧云寺,但老僧的主持禅房却相当淡雅简朴:四周除佛龛与白玉佛像,便只剩下一座黄铜熏炉,以及一副悬于墙壁上的《达摩一苇渡江》画卷,此外再无其他。
“大和尚,你这禅房朴素得真不像是碧云寺主持该有的。”老僧笑道:“人初生,只有口腹之欲,人年老,自然也只有口腹之欲。”
“说得对,人的一生既是道家所说的一生万象,也是大和尚方才说的返璞归真,可惜并非人人都能看透。”“太子很聪慧,也很有禅性与道心,更懂佛道之理。若非生于皇室,又受困于红尘情缘,殿下在方外之道肯定前途不可限量。不过,上天自有定数,不可强求。”
说着,将手中念珠递给高纬:“以此珠赠殿下,望可护殿下本心。”
高纬接过念珠,遽然一笑:“大和尚既然看出了我的身份,居然还能说出我有禅性道心这话。”
她拨弄着念珠,淡淡道:“我年纪虽小,可我手中的亡魂已经不少了。”
话语一顿,高纬忽转话锋,笑着看向慧可:“大和尚能猜测我的身份,不知可否能猜出我的业障心结?”
“殿下方才自己已经说了,你的业障便是亡魂造成的杀孽。赠送念珠也是期盼能为殿下化解一二。”语罢,慧可指了指念珠。
高纬挑眉,微微举起念珠:“这小小念珠能有这么大用处?”
虽然不信念珠用处,但到底没有反驳大和尚的猜测。
确实,自都齐死后,高纬独寝时,时常会梦到都齐濒死之时的情形与满地的鲜血,血如地泉,源源不断,直至笼罩高纬。
每当此时,高纬都会惊醒,汗浸中衣。
慧可道:“念珠自然是杯水车薪,想要化解还要靠殿下自己。”
顿了顿,继续道:“殿下,释家看禅性之所以不在意其本身业障,是因为佛祖相信人人都可成佛,人人都可化业障。业障由本身而起,自然也该由本身而消。”
“那该如何消除?”“殿下自幼受儒道之学,应该比老衲更懂国以民为本,君以民为重的道理。受制于小节,非国君长远之道。”
高纬感慨:“看来治理国家、施行仁政不仅是君王的职责,也是君王消除业障的唯一办法。”
慧可欣慰地点了点头,又道:“不能助殿下化业障,老衲深表遗憾。只能念经助太子清心,万望不弃。”
“那就却之不恭了。”“忘言忘念,无得正观。。。”慧可十指合拢,双目轻闭,《楞伽经》便从他口中轻轻诵出。
一刻后
“果真清心明目,大和尚果然修为了得。”“这念经只能辅助,根本还在殿下,望殿下牢记。”慧可一脸正色道。
“自当谨记。大和尚,时候不早,我先走了。”慧可却叫住她:“殿下。”
“还有何事?”“殿下虽为储君,但到底有七情六欲。还是早日与身边人消除隔阂为好。”
“身边人?”高纬思绪一转,迟疑道:“是那位新太子妃?”慧可颔首默认。
高纬饶有兴致道:“大和尚倒是操心起了红尘事。”“殿下,少年人的忧愁是最令人于心不忍的。其中也包括殿下。”
高纬立时敛下笑意,点了点头:“记住了,我会留意的。”
※※※
夜,明凤殿
高纬今日早早就躺在了床榻上,挑了一本《淮南子》,一边看一边静静等候沐浴的陈涴。
随后返回内殿的陈涴不疑有他,正欲上床安寝,却被高纬下意识地一拉。
高纬立即一怔,惊讶道:“手怎么还如此冰?”
陈涴第一次与被父母之外的人有这般亲密接触,不由得脸颊染粉:“我自幼体虚孱弱,夜间手足一贯如此。”
高纬闻言,毫不犹豫地摸了摸陈涴已经藏在被中的右足肌肤,发现确实如此。
高纬难以置信:“偌大一个建康宫,竟不能好好调养公主的身子?”陈涴苦笑道:“我虽勉强算是受宠公主,但终究不是皇子,母妃也不得宠爱。时间久了,便是父皇也忘了我这个胎中带来的病疾,更不用说宫中太医了。所幸,只要被中多添置熏炉,夜间的寒意还是熬得过去的。”
高纬心下顿时一软,同时也心生愧疚,她想起之前几次共寝时,陈涴被中并没有熏炉。
想来是陈涴怕打扰到高纬,所以只能生生熬过去。
“来人!”高纬忙唤来陈涴的贴身侍女思琦与其他宫人,命她们去准备小熏炉。
陈涴悄悄松了一口气,思琦是与她自幼相伴的侍女,深知自己体质,让她准备,肯定会做出最合适的安排。
“啊!”陈涴没想到等候间隙,高纬竟然会将自己拉到她怀中。
“你身子冷得厉害,趁着熏炉还没来,就用我的体温取暖吧。”高纬坦坦荡荡,显然只是将陈涴当做小女孩。
“这。。。你。。。”陈涴自然是难忍尴尬与羞赧,但更多的是感动。
所幸陈涴的尴尬也没有持续很久时间,思琦很快就带着宫人与熏炉返回了内殿。
待熏炉都安置好了,高纬挥挥手,令她们退下。
之后又严肃地看向陈涴:“我知道你因是孤身嫁入齐宫,所以处境艰难,导致处处留心,步步小心,生怕惹人不悦。但陈涴,你是我的太子妃。”
“护着你,关心你,是我应该做的。”她轻轻握住陈涴的手,真挚道:“不用担心会打扰到我,在这齐宫,最该关切你的人,便是我。日后就算我们不能互相喜欢,我也会做你的朋友。所以,有什么不开心的,除了可以和阿雨说,也可以和我说。”
陈涴苦笑:“孱弱之身,何敢让太子挂心。深宫孤寂之人不缺我一个。”
高纬却内心刺痛,在前世,不论是亲情还是爱情,她曾都拼尽全力地为之努力,可都落空,甚至断送了性命。
在自幼长大的深宫无人可信的孤独痛苦,不止陈涴知晓。
高纬的眼眶当即就红了,再次与陈涴对视:“明日起,我就会让太医院正为你调养身子。”
顿了顿,强行压住哽咽,如立誓般的郑重其事:“深宫孤寂之人确实不缺你一个,但有我在,就不会添上你。”
陈涴被她泛红的双眼惊得心头一震,却又感动与感激,只能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