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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第七章

      萧长鹤说来之前将长平王安顿在澄澜堂,可当他们赶到那里时,留守的侍卫却告之长平王已经回府,萧长鹤顿时露出无奈而又尴尬的神色。
      那一瞬间,韩卿眼尖的捕捉到他眼中闪过的一丝怒气;那种怒意应该是一种由关切而生出的火气,而这种关切似乎是不该存在于主仆之间的。他暗想,这个男人,也许与长平王并不是普通的雇主与幕僚的关系。
      “……常侯爷与韩元帅可方便移步王府?” 萧长鹤一脸为难,比起府里那些平常的医师,他总要相信韩卿二人的本事些。
      “好。”韩卿答得干脆。
      常迎一呆,随即气鼓鼓的瞪过来,韩卿却淡笑续道:“大家同朝为臣,既然晓得了王爷受伤,怎么也得尽微薄之力的。”说着好整以暇地看了常迎一眼:“梦之,你说是不是?”
      常迎咬牙道:“……是、是呀。”
      萧长鹤顿时松了口气,即刻吩咐派车引路,直奔王府。
      行前派人知会了等在聚秀楼的褚渊先回侯府,常迎上马车后向韩卿悄声道:“卿哥儿,你若想入虎穴,何必非扯上我?他日皇上若问起这事,你叫我怎么应对?我可没你那本事能在皇上面前不崩于色!”
      韩卿淡道:“你只管说是我的意思便罢了。”那静平如水的口吻似乎根本不将太叔桓放在眼里。常迎听得咂舌,不过又想:卿哥儿做事向来有分寸,但且随着办吧!只是心里还是有些哀怨遇人不淑,结了个爱惹祸事的兄弟。

      路上先行疏通好了,因而马车一路飞驰,并未遇见人潮阻碍,不过盏茶功夫便赶到了王府。常迎一下马车便见到王府门口站着一列人马,当头的四十多岁年纪,仔细一瞧,原来是长平王的心腹和悦。他上前招呼:“和管家!”
      和悦见到他们,目中惊讶一闪而过,却没多说什么。简单回礼后,便带他们入府。
      王府里和平日没有两样,仆从们做着份内的事,未见丝毫慌乱。走到府后靠近长平王寝阁时,来往的人比前院多了一些,但无论持械警戒的,端水送药的,个个有条不紊,不慌不忙,寝阁内外竟连一声咳嗽也未闻。
      韩卿与常迎对视一眼:这长平王好会调教人!
      和悦掀起阁门上垂挂的竹帘望进去,里面跪着一地的下人,个个噤若寒蝉;还有几位大夫,大概是不能令长平王伤势缓和而被罚的,此时跪在床前皆是汗水淋漓,连背浃都湿透。他进去打了个手势,那些人如释重负,都埋着头慢慢退了出去,只留下两个贴心的丫头继续拭血换水。
      床上响起长平王气定神闲的声音:“谁在外面?”
      “王爷,是常侯爷与韩元帅。”萧长鹤引二人进去,太叔剡慢慢坐起身,挑着眉看向二人。
      尤其是对韩卿。
      他对韩卿总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兴趣。
      韩卿是很少见的男人,既不流俗于官场恶习,又不清高至碧泉如洗;这个男人懂得妥协,却绝不违背自己的意愿,是能屈能伸的大丈夫,也是百折不弯的真英雄。这样的性子,究竟是生来便有的,还是在皇上身边儿磨出来的?
      默默审视对方时,韩卿平静的视线也落到了他的身上。太叔剡一手按住肩头裸露出的伤处,半靠着床褥笑道:“元帅何不近前看?”箭头已经从肩上取了出来,放在墙边的檀木矮几上;血流不止的伤口紧紧挨着一大片狰狞的烙痕,触目惊心。
      韩卿目光落到烙痕上时脸色忽然变了一变,目中有些古怪,但随后又立即归于沉静。转过身去检视取出的箭头。
      常迎见太叔剡态度还算温和,迟疑一下走过去,可是还没走近,床上一道凛冽的视线蓦地划过来,那张表情本来很温和的脸在转向他之后冷却温度,变得充满戒心。
      “……王爷,”这男人果然与皇上是如假包换的兄弟,气势真是迫人!常迎硬着头皮上前,道:“您流血不止,我先以金针封住您的穴道,再行医治……”可伸手过去时,却被长平王极不耐烦的挥手挡开。常迎顿时僵住。
      “王爷!”萧长鹤与和悦一呆,同时叫道。
      太叔剡冷冷道:“不用这么麻烦,直接开方子下药吧,本王最厌烦那些琐碎的法子。”竟然被如此轻视,常迎闻言面色见黑,心中十分不悦。
      萧长鹤忙劝道:“王爷,常侯爷的医术天下闻名,长鹤好不容易才去请来的,您就不要使性子了。”太叔剡冷哼一声刚要说话,忽然紧紧皱起眉头。似乎是刚才一番动作扯动了伤处。
      忽然韩卿出声道:“梦之,我来按住他,你尽管施针。”话音未落,他已经走到床边毫不客气的拍开太叔剡按住伤口的手,趁他错愕之时,一下捉住他的肩膀便压到了床面上!
      韩卿手劲用得极巧,即便是太叔剡这般久经沙场的人物亦毫无应付的办法,也是到这个时候,太叔剡才真正领会到这男人西辽元帅的头衔的确不是平白无辜便得来的!
      “你——!”太叔剡猛地涨红了脸——气的!狠狠瞪着韩卿拼命想要挣脱,却死活动弹不得;再仔细一瞧,韩卿面上虽无表情,目中却有些隐约的笑意,那笑意带着一丝对待任性的孩子般的宠溺意味儿,落到太叔剡眼里,顿时让他面上更红,忽然再也无力挣扎了。
      明明是极损颜面的事,心底却莫名划过一股暖流,乖乖静了下来。
      常迎看得清楚,立刻去了怒意暗笑想:卿哥儿果然了得!那边萧长鹤与和悦却看得呆了,他们平日里只见过太叔剡不怒而威的架势,何时见过他这般狼狈窘迫的模样?于是眼睁睁看着自家王爷红着张俊脸被人死死压在床上,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常迎咳嗽数声,憋住笑意靠过去,先用金针封住部分穴道以减轻疗伤时的痛楚,再剜去伤口的死肉,挤尽污血,随后手起针走,以风驰电掣之速连连封住伤口四周的几处要穴。常家的灸针之术天下闻名,这几针下去果然立竿见影,血流渐渐缓下。常迎又掏出秘制的金疮药敷在伤口上,细心包扎。
      不过剜肉刮骨之痛毕竟不是等闲,这一趟下来,饶他医术了得太叔剡仍是痛得微微皱眉,两鬓已有汗液慢慢渗出。忽然耳畔一凉,有些粗糙温柔的触感慢慢拂过,太叔剡惊讶望过去,韩卿刚刚收回抹去那些汗滴的手指,正默默凝视着他。
      ……那样的视线,有些审视的味道,有些疑惑的思考,更多的却是怜惜的了然。怜惜……太叔剡顿时僵了一下……这个词是用不到自己身上的,只是……这样的视线似乎见过……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无法拾起的记忆里……或者梦中……那种似曾相识的熟悉…………
      “好了。”常迎如释重负的声音打破了迷幛,对韩卿道:“解毒就看你的了。”
      “嗯。”韩卿之前已经检查过箭头,在他疗伤时也仔细查看过伤口情状,又用指尖沾了点乌黑的血渍放进嘴里分辨其中药物的味道。
      “……你不怕也中毒么?”太叔剡对他的举动投以十分古怪的目光。
      韩卿淡淡道:“无妨,毒素溶进血中后毒性便会减弱,这样轻微的毒我还应付得来。”心里对他所中之毒已经有数,见常迎已处理完毕,便放开太叔剡要直起身。
      太叔剡却一把扯住他的手!“难道你为别人疗伤时也用这种法子?”心底升起自己也道不明的怒气,有些作恼地问。当然有一半也是为了好奇。
      韩卿根本懒得回答,轻轻扳开他的钳制,转身要萧长鹤给他纸笔。写好解毒的方子时,常迎也清理完,走了过来。便将方子交给萧长鹤:“日夜各服一次,伤好之前忌酒色,切记。”
      “谢元帅。”萧长鹤接过去,顿了一下方问道:“不知王爷中的是什么毒?”其实他想问的是刺客的身份。
      韩卿当作没看穿他的想法,只答字面上的话:“岁残。本来是极为致命之毒,不过刺客似乎不想要王爷的性命,因而份量下得极少。”
      “元帅可知何人擅用此毒?”
      韩卿睇他一眼,“不晓得。” 比起奇怪刺客的手下留情,他更奇怪太叔剡怎么会轻易受伤。
      萧长鹤不再多问,要留他们进晚饭,两人都不肯,便作罢,让和悦送他们出府。临到韩卿几人走远了,他才问太叔剡:“王爷,要不要派人监视他们今日的举动。”
      太叔剡正闭目养神,听了他的话冷哼道:“你怕他们进宫说什么?省了吧,本王的事皇兄他还会有不晓得的么?只怕皇兄知道的比他们还多。”
      “可是……”
      “不过盯着也好,有备无患。”太叔剡话锋一转,缓缓张开双眼,目中滑过一道奇异的光彩,“长鹤,你派人去弄清这韩卿的底细。”
      他的底细不是早就查了么?萧长鹤疑问的神色落入眼里,太叔剡微微一笑:“这次我要知道的是他与皇兄之间的事,你替我查,八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宫闱秘闻,恐怕……”
      太叔剡目中凶光一闪:“查不到?!“
      “……不,王爷放心,我会派人去查的。”
      太叔剡这才浮出一抹笑来——我一定要晓得,这样的男人和皇兄之间的牵绊究竟是什么!
      萧长鹤摇了摇雉尾扇,看他势在必得颇有些孩子气的模样,无声叹息。

      王府门外,婉拒了和悦要派马车送他们回侯府的好意,韩卿二人慢慢走在人声鼎沸的街道上。也只有这种热闹的地方,才可以避免被跟来的耳目偷听了话去。
      “卿哥儿,你说这长平王是不是古怪得紧?”常迎走到半路,虽然晓得身后跟着王府的耳目,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个一直憋在心里的疑惑,“他那伤口别说回王府了,挪动久了都不行,干嘛非要回府治?”
      “……或许只有回王府他才能觉得安心吧。”
      常迎愣道:“可他是长平王呀,心境不该如此脆弱……”
      “并非所有傲倨一方的霸主都有着完美的面具。”韩头也不回的走路,淡淡道:“谁都有弱点,只要是人,就不会无懈可击……梦之,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强者。”真正强大的,永远都不会是个人。
      “……”常迎默了会子,忽然问:“卿哥儿,你的弱点是什么?”
      “我?”韩卿奇道:“为何问这个?”
      常迎笑了笑,表情认真无比:“若是日后你我为敌,其他法子不管用时,便利用你的弱点来打败你。”
      韩卿被他的口吻逗乐了,失笑道:“我的弱点……既然是弱点,我又怎么会说出来?”
      常迎一怔,随即笑骂:“好个狡猾的大元帅!”又一拳打在他肩头,叫嚣道:“总有天看我找你的弱点出来!”韩卿笑着由他胡闹了。

      龙涎香浓郁的味道缓缓消散在华贵的宫殿内,入夜时分,贤妃的长杨宫很早便熄了灯火,半躺在床上,她轻柔的将太叔桓散开的发丝拢到耳后,美目充满爱恋。
      太叔桓捉住了她的纤手,
      “皇上……”
      却并未睁开双眼。
      迟疑了一下,才说:“皇上,今日……今日宸妃娘娘来看过臣妾了,她还送了臣妾一只如意金锁,说是送给臣妾未出世的皇儿……”
      太叔桓缓缓抬起眼睑,睇向她。
      “臣妾想,像宸妃娘娘这般贤惠的人,皇上为何不愿让她生养呢?臣妾今日看着她羡慕的样子,都有些心酸了……”
      “她献你殷勤了?”懒洋洋地笑,“呵呵,指不定明日她还会派人给你送些补身的药膳来呢。”太叔桓咬着她的手指,在耳边轻笑吐气道:“怎么?朕今日歇在你宫里,你不感恩,却要将朕往外推?”贤妃经不起他挑逗,身子一软,红着脸落入他怀中。
      “臣妾只是觉着自己有孕在身,怕服侍不好皇上,倒不如……”
      “有些女人,只需要宠爱便够了。”太叔桓的怀抱很温暖,说出的话却是冷冰冰的。贤妃悄悄抬头,黑夜里看不清太叔桓的模样,但那双寒光闪烁的狭长凤目却异常清晰。
      太叔桓抚上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声音缓和了一些:“有些女人,除了宠爱,还可以让她生养……”
      贤妃默了阵子,“那……什么人能与皇上相伴一生呢?”
      “……”太叔桓忽然久久不再说话。
      皇上心里又苦了,埋下头,贤妃有些酸涩的想。
      她性子温顺,待人最是良善,因而皇上若是心境不好,便最爱留宿她的宫中。而每每令皇上心境欠佳的,却总是那位西辽元帅,韩卿。
      日子久了,便懵懂的有些明白皇上的心事。偶尔,陪着皇上在新月如钩的夜晚静静伫立于风中,不知从何处传来隐约的玉兰花的香气,缓缓弥散在鼻间……
      皇上说,有一日,就是在这样的夜里,那个人绝决的在两人间划下了再也无法逾越的界线…………
      皇上说,有一日,就是在这样的夜里,曾经拥有过的东西,终于渐渐成为不可触摸的遥远…………
      朕错在哪里?她不止一次听到皇上如此喃喃的自问……
      “……没有了,”宛如叹息一般的声音,太叔桓终于又开口道,“没有这样的人了……”贤妃听着这样的声音,隔了会子,忽然慢慢落下泪来。
      泪水打湿了太叔桓的衣襟,她轻声道:“皇上放心,韩元帅必定不会有负于您的……”随后便发现那双一贯凛冽的凤目中生起了朦胧的笑意,“皇上……”
      “睡吧。”淡淡的一句话,贤妃便不再多言,闭目睡去。
      你怎么会懂……太叔桓揽着怀里的爱妃,心却飞到了远处。
      恍惚间忆起小的时候,那个代他挨先皇耳光,寸步不离默默守护着自己的清俊少年……

      臣今生今世只服侍您一个,此志不渝。
      ……

      那个时候,向来好强的自己掉下泪来。
      自小长在宫里,过早的懂得了尔虞我诈、人情冷暖,却忘记了自己不过还是个孩子。每个人都只记得他是伏伽太子的长子,他是皇长孙,他是太子,他是争权夺利中的筹码,他是皇室倾轧下的鱼肉,连自己都以为是这样,只有这个少年,还记得他只是个孩子……

      ……卿……这世上只有你懂我…………卿……这世上只有我懂你…………

      时断时续的想,终于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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