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红豆》安得相思

5、【十年夙愿】part.5

　　相思看着绿仙渐渐燃烬，那明媚的一树桃花也染了红霞，她迷离这双眼，似是朝着绿仙消失的地方缓缓走去，然后突然匍匐在地，身体止不住的颤抖，似是痛苦至极，那剜肉一般的，似是要裂开。
　　“相思……”薄情原本还沉浸在看着绿仙缓缓归矣，消失不见的悲哀中，若有所思，神情茫然。听到相思倒地的声音，回过神来。然后向前，似乎是要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不要……不要过来！离我远一些……越远越好！”离我远一点，远一点好么……薄情诧异的停住脚步，看着她在地上，痛苦至极的的尖叫着，然后似乎是哭的撕心裂肺一般。
　　薄情看着相思，隐隐察觉到是因为绿仙已逝，相思体内的痴情力量原本就是弱之至极，此刻就宛如被抽空了一半。
　　其实或许只有相思自己才明了。绿仙是半鬼半魔，她是再也入不得六道轮回，可是若是想要送她魂归彼岸，必须倾覆自己几乎所有的力量。她自是怜惜绿仙她的幽怨，她的悲情，她一场黄昏后，桃花散落独一人买醉的伤感。
　　绿仙如斯，她亦如斯。只是，为何……为何自己的双手，也染上霜白？相思诧异的看着自己的双手，从原本温润如玉，变成了宛如白纸一般白的凄惨，但是那惨白仅仅存在了一会儿，便又消失了去。刹那间，相思只觉得是自己眼神恍惚了。
　　心头涌上一股悲愤，对眼前之人的悲愤和那跟他永远谈不得的情愫，绿仙的悲哀，她安南相思的悲哀，她都要说出来。
　　“呐……薄情。”相思扶着那颗桃花树，强忍着痛苦，笑容莞尔，然后她渐渐爬上桃花树的树杈，在明霞如桃，桃花如霞的夕阳桃花下，笑的惊心动魄的美。
　　瞧着眼前少年诧异的神情，她悠悠念道：“绿仙的歌很美，不仅仅是空洞的华美，而是她站在桃花树下，引吭高歌，无人能懂她歌里的一份情感。乐曲如此，歌声也如此。”
　　我要把她的丧命之歌唱还给你，一咏一唱皆是血泪！
　　相思坐在桃花树上，宛如当年绿仙在桃花下一唱惊动京城千百纨绔子弟，当日绿仙穿了一身妖娆的绿色，那一身鸦青，好比是最美的绿湖，悠悠小调婉转开来，名动京城的绿仙子便是那个时候为他而生。
　　“流水经年去，何来笔墨纪。花间游园乐，灯火通几里。得歌赠与妾，此声婉转尔。六桥明月去，夜半桃花寺。
　　一桥于婀娜，婀娜红纱词。徘徊流光廊，三更夜寻思。二桥伤心日，盼君不得斯。念君终不来，韶光不怜惜。
　　三桥君乃至，见此泪横纵。情深有几许，此般相思意。四桥落花情，樱桃树下别。许诺带香归，临前赋别诗。
　　五桥逆西风，君别数年几。鸿雁已归锦，休问归何日。六桥妾已老，流光累青丝。绿衣穿萧条，互看情几时。
　　桃花容清瘦，泪眼花凄迷，春醉突惊梦，谁教弄玉笛。孑立佳人子，思得是归期。画扇颂悲歌，谁当我知己。
　　盼盼玉郎君，念念花奴人。花如玉相似，流云行得痴。此心莫辜负，此意莫成弃。流水散西风，拜别广袖辞。
　　玉壶酒一尊，孤瓢水一饮。听得明月曲，唱得明月戏。情深长不寿，情枯后生疑。纨绔如何解？笑他此心欺。
　　少年曾追忆，袖里藏白棋。闲看红游丝，此日远去矣。明月伤心人，曾往月边西。美眷成枯槁，月下瘦白衣。”
　　相思唱着，唱着的时候窥探到了绿仙的那份情感，她是痴情所幻化，怎会不明了。桃花倾斜，似是有意无意别在她发间。桃花树下少年还复，歌声还复，唯独吟唱者不复此。
　　薄情伫立在桃花树下，一如往昔。他抬起头看着桃花树上婉转吟唱的相思，如同醉在这桃花氤氲的夕阳。然而这吟唱者却含泪高歌，痛彻心扉一般的哀意。
　　他转身，轻轻笑了一声，仿佛是毫无感动，一身华服映衬薄情的容貌仿佛妖异，他的五官和相思相似，笑起来两颊便有很深的酒窝，但是这似乎是耻笑一般的笑意却极其讽刺。他漠然离去，身姿依旧，高冠束发，这哀意似乎也融化不去他妖娆如宝石一般眸子里的清冷。
　　相思靠在桃花树下，半阖着眼睛，目送他离开。瞳孔骤然缩小，对着那远去少年的背影，升起一股恨意，转而却又归于平静，依旧依偎在桃花，桃花树上桃花娘。
　　那种哀伤之痛又袭来，相思皱着眉目，身形不稳，几乎要从树上掉下去。
　　“相思，你还好么……”
　　似乎是有人从后面扶住，相思朝后望了一眼，轻轻叹息一声：“叶郡陛下，你说得对。或许无心之人谈不得情，他终归是不懂，甚至到最后还会有轻视。”
　　叶郡扶着相思从那桃花树上下来，将她揽在怀里，慢慢过渡灵力：“我全部看到了，绿仙是个可怜的人，也难怪你会自愿用这么多的灵力为她超度。薄情是不懂，你懂？你懂又如何，终归是孤单。”
　　懂如何？不懂又如何？是的，绿仙懂这份情，她安南相思亦懂这份情。痴情全部留给她们，爱他爱得无怨无悔，为他几乎要发疯发狂。到最后，换来了什么，换来的是这负心的薄幸郎一声讽笑。
　　她看多了，看惯了……世间多少痴情被人负。那些女子都无罪，为何偏偏都落得个凄惨下场，她不甘，不甘又如何。
　　“呐，陛下。”相思似是缓缓恢复了灵力，她挣脱了叶郡的怀抱，一个人站在原地，似乎还是那个明媚的少女，只是笑的千娇百媚，竟不像她，“你说绿仙对薄情的诅咒会成真么。”
　　“绿仙已成魔，那诅咒多多少少会有应验的机会。”她是曼妙饮醉的女郎，风情万种却又迷离。叶郡淡淡回答道，然后反问：“你担心他？”
　　相思掩着袖子笑了，一字一顿：“我自是信这诅咒，却不信这被诅咒之人。他怎会有所爱之人？无心者，能动情么。”
　　瞧着叶郡皱眉的表情，相思苦笑一声：“若他真有所爱之人……我要把这诅咒重复一遍送给他！失其所爱而不知，而当后悔永生，不可弥补！”
　　“相思……”叶郡诧异的看着她，惊讶之情不言而喻，“你……居然会诅咒薄情。”
　　“我是不是疯了呢？”相思看着自己的双手，像是想起什么，一直盯着那如玉一般细腻的纤纤手指，然后看向叶郡：“我也不知何日起，恋上了那少年。只记得当时明月之光染透了他一副泼墨，他伏在案台，脸上沾着墨渍还浑然不知的酣睡。我便对他上了心，可是若得一人心，我又怎敢奢求？”
　　“我从不知晓，在你们来到虚界之前，究竟过着怎样的日子。”叶郡喃喃道，然后瞧着眼前少女手里拿着一串红豆饰物，别着自己散落的发。
　　相思淡淡道：“那或许是我最快乐的日子，我们相依为命，薄情从未离开过我，我们一起奔波，一起看着人间歌舞升平。我很喜欢他，他对我也很好，从不像现在不冷不淡，那个时候，他不懂会做这些薄情寡义的事情，只是默默陪我看着人生闹剧，掐指一算，已有千年。”
　　“而如今……物非人非。以前我总想着，无论怎样，薄情只是个人间的过客，他不会对人世间任何女子动情，所以这世道还是安稳的，可是，我又怎知，这世间不是我一个人爱他，不是我一个人愿意为他发疯发狂。”相思淡漠的看着这夕阳即将落幕，柔婉之间流转眼波，明媚之中尚有卓越。正是拨乱了一树桃花，使得那神采又成了又如丹青描绘曾经那般柔美多姿，尽数芳华绝伦，“而我最看不得便是人世间这份难得痴情被人辜负，可是为何，辜负绿仙的是他……辜负我的也是他？”
　　叶郡看着相思越说越是不平静，她似乎隐隐感到了一些不寻常。或许在相思度化绿仙的时候，这种不安稳的气息便隐隐明了。叶郡没有听相思说什么，只是细细打量着她，像是要寻找些什么——这个几乎被悲哀和愤怒填满的人，真的是相思么？一直以来相思都是如同初雪一般干净澄澈的少女，人世间美好的情感在她身上散发的淋漓尽致。而现在眼前的这个人，无论怎样看，都不是那个巧笑盈盈的她。
　　“那就讲一讲你们在人间流浪的那些日子吧。”叶郡理了理裙裾，那股子天生妖娆的帝王之气又蔓延在风华绝伦的容颜上，她眯着眼睛，吴侬软语。似是要让相思此刻的悲愤安定下来，而故意找了个话题。
　　“陛下？”相思挑了挑眉，眼前这不可一世的陛下竟会对她这小家子的故事感兴趣么？不过仔细寻思后，释怀一般，莞尔在唇边覆上梨涡，笑意暖人，似是融入这夕阳已然落幕的桃花旖旎。“陛下可是愿意听我讲来？”
　　叶郡看着相思的笑容依昔，不禁莞尔。这才是她的原本模样，明媚如此。绿仙的死她叶郡也有悲痛，但是这些都要过去了，斯人已逝。只要相思能恢复原来那样笑容如蜜就好，她能跟以前一样就好……
　　“你好些了么，相思，你愿意的话，我希望你讲给我。”叶郡扶着相思重新爬到那颗桃花树上，依靠在桃花树暖香酝酿的春风里。而叶郡自己，则坐在桃花树的另一树叉上，默默等待着相思的回复。
　　相思若有所思，十指相扣附在心口上，略显苍白的脸被压抑下来的影子遮挡了眼眸：“……刚才或许是我体内灵力透支，导致我有一些不舒服，所以才心性大乱，陛下莫要心挂着了。既然陛下要听，恭敬不如从命。”
　　温润如斯，明艳不可方物。相思躺在桃花树枝杈上，缓缓闭上眸子，似乎又回到了当初……
　　那少年清雅娟秀，笑意狡黠。转过身来朝她笑着，在为她而拟的江南烟雨的小桥上，唤她的名字：
　　相思……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