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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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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渲十七年,北越西边,西泽压境。
皇帝派出得力权臣,明裕侯出征。
我作为侯爷最倚仗的下属,自然随军出战。
凤鸣关我不是第一次来,却是第一次站在最高的这一点向下俯瞰。
据闻此次西泽的皇帝慕容亲自来了。遥遥可以看见那顶明黄的华盖。华盖下的身影看不清面容,只能瞧见一袭深紫色的龙袍。袍子上的龙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身边有人在悄悄问侯爷,为何西泽还不派人出来喊战。
我握紧了腰间的剑,确实费解。
对面的西泽似乎知道我们的疑惑,没多久,便从军队后面搬来一台凤首箜篌。
龙身凤形,连翻窈窕,缨以金彩,络以翠藻。
箜篌被搬到西泽皇帝的身前。
我似乎看见,细密垂拂的璎珞后,那个人微微抬了头,朝我这个方向深深看了一眼,几乎将我看穿。
不自觉,把剑握得更紧了。
只看了一眼,他便重新低下头,将视线落到身前巨大的箜篌上。
只见他慢慢抬起双手,然后轻轻落在琴弦。
柔美清澈的声音随之悠悠扬起,在整个战场上萦绕回荡,淘尽肃杀之气。
我垂下眼,曾经一个人以箜篌诱我随他回家,却被我拒绝了。
其实,若能听着这清越的琴音,平平淡淡过一辈子,真的没什么不好。
我微微叹气,目光却紧紧锁在那一双在弦上飘舞的手上。
那腕间渐渐晕染的红色……是血么……
我的呼吸一窒。
待乐律结束,我膝盖一弯,跪在明裕侯面前:“侯爷,属下愿第一个出战!”
明裕侯颔首:“准。”
我换上一身戎装,骑着高大的战马,握紧了手里的长剑,带着身后一百骑兵,数百步兵,直冲西泽军队。
肉搏。厮杀。
漫天的红色,夹着黄沙。
突然,胸前一痛,我不可置信地看见一支箭羽正没入左边胸口。
有些疼,却又觉得有些痒。
不远处,那个人执了一把弓,弓上的箭,在我的身体里。
分神间,后背又被砍了几刀。我身上一软,从马背上重重跌到地上。
满嘴黄沙,真涩。
身上被侯爷惩罚的鞭伤,伴着新添的刀伤箭痕,一起叫嚣着。真疼。
抬眼去看那人,他坐在榻上,高高在上。
可我却匍匐在地上,狼狈不堪。
果然是,此一时,彼一时。
我笑了。
突然过来两个人,将我从地上架起来,拖到他的面前。
他低下头看着我,伸出手替我抹去脸上的沙土。
“凉墨。”他说。声音还是那么好听。
我勾了勾唇角。
他的手腕果然还没有好,弹箜篌使了力,此刻包住的纱布已经被血水浸透了。
我垂下眼:“你的身份,你从未刻意瞒我,只是我不想去猜。”我抬起头,一动不动看着他,“你曾问我愿不愿意跟你走……现在,你可还愿意带我去西泽,慕容潋?”
他颔首:“好。”
我抬手,用最后的力气一把抽出胸前的箭,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我倒在他的榻边,慢慢闭上眼:“我就要死了。尸体不好看的。”
他俯身,落了一个吻在我的眼睛上,低低道:“若你不死,还会随我回西泽么?”
我顿了顿:“不会。”
他的吻有些冷:“所以,我宁可你从这个世上消失。”
“……是吗。”我想笑,却再也没有力气。只觉得整个人越来越软,似乎很快就要变成一阵风,消散在这天地之间。
整个世界里,剩下的最后的声音,是慕容潋那一声令下:“踏平北越。”声音很冷,不怒而威。
从此北越与我无关。
而慕容潋,会是一个好皇帝。
只是可惜,终是没有机会听那一曲箜篌,听到倦厌。
秋风扫过,黄沙遍起。
旧日种种,皆成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