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引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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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起熹露，几抹微明于窗缝间游走，渐渐聚集，探头钻入一字排开的棂槅，投向那八扇落地长窗下的一行青砖地上，恰如精心铺设的金色流苏，细细长长，西撒一地斑驳。
花格上的料器似有人在上头哈气，白茫之中透不见外景，“吱呀！”一声推开，猛地醒神，惊现满目璀璨。是一夜大雪，叫整片山野染上浓浅不一的鼠灰，目光停留之处，点点古树正伸展枝叶化身无数漉漉星眸点缀群山，低调素雅，轻薄灵动。
“银装素裹！”眼半矇眬中一娇小的斜影安静地半倚在隔扇门下，暗言着北雪的华美，全无记忆里那皑皑白雪之厚重。投落的倩影中，那伊人朱唇微张，偏巧空气中也冒现一团水雾，瞬间消散。早已惯了南方冬季那沁入脊髓的冻骨湿寒，此刻这暖人心窝的阳光不仅叫人贪恋更使人遗忘时节。
“夫人！”屋内荡起一声莺莺细语，一丫鬟模样的少女额发盖至眉眼，一对杏目楚楚动人，头顶两团对称小髻插着两朵小花，下垂发环，周身芽绿，轻手轻脚地拿起火钳拨弄两下炭灰，即刻猩红更盛，搁下器具立马屈身上前，当两人相距不到一丈时方止了脚步，退至一侧默然颔首。
小丫鬟恭敬地垂视脚尖，心里止不住嘀咕，都说新来的夫人天生的美人胚子，错使宗主爱到癫狂，可如今看来主上离癫狂还差得老远。
虽说把她从南方的战乱中解救出来，又命人仿照江南样式大费周章地重新改建了此处的宅院，连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均是从南边运来，可谓煞费苦心，可无边疆土又何以将其关在这了无人烟的苦寒之地？除了吃穿用度，其余任谁瞧着，都觉不出好来，无亲无故又无自由可言，说实在，这样的处境还及不上自个儿。
少女站不多久已是手脚冰凉，不住悄悄挪向边上，身子慢慢贴近火盆，希望借此留存下一丝暖意。那盆燃得正旺的炭火丝毫抵不过屋外冷风的不断吹送。
丫鬟偷眼瞧去，风口上的那位却是毫无知觉，一色嫣红衣裳，长长的裙裾迎风轻巧地拖撒开来，在雪色下宛若一朵“冰芙蓉”娇俏可人。
“夫人！”小丫鬟克制住不停打颤的牙齿，稳住了音才缓缓把词儿挤出，不觉间音量略有提升。
“叫我纭儿。”薄唇轻启，音色清远，如深谷幽兰，暗吐芳菲。眼前这美人不仅面容脱俗，只一头乌黑云发，也没有任何束缚，就这么直直坠着，全凭它肆意飘洒而不拘束。
丫鬟一时顿住直视前头，半开着嘴道：“夫人……”
“出去！”纭儿最不奈烦别人唤她“夫人”，纭儿便是纭儿，纵然被他强留多年也未曾有过改变，不错，她介意这样的虚名，就连一个称呼都不愿同那人扯上半点干系。
当然对另一个男人若干年的傻等的确令她心如死灰，可那又如何，难道最后非要嫁他这样的冷血魔王？即便他得了天下纭儿也不会在乎，那些都不足以使她最终留下！
眼前光影一闪，身子被一双大掌托起，整个人已然安坐在那人腿上，方才的素色被一袭墨兰取代，入目之处金丝盘巧，绣着缕缕鬼魅般的火纹，此人正是广陵教的新任教主陈子昂，世人称其为魔教宗主。
子昂粗糙的食指抵着纭儿细腻的下巴，使她侧开的脸儿略微仰起，岁月容情，不舍留痕，只是轻拂过眼前这张清丽的脸孔。
他呆呆注视着面前这精致小脸，仿佛是在观赏一件无上瑰宝，把每一寸肌肤所展现的感官印念都死死地铭刻在心。
一番仔细窥探过后，子昂马上寻到了几处不值一提的瑕疵——原本白皙的面上被风吹得僵硬；挺直秀巧的鼻子冻得通红；由于干燥而有些脱皮的脸霞上透出细小的血丝；而最为严重的则是那双眼尾微翘的似水明眸里头隐现瞋怒。
“谁？是谁招惹你？”对视中，暗黑的眸底冷焰燎发，倏尔觑定那名瑟瑟发抖的绿衣少女。
“没有，只是看久了书，身子有些乏，所以想着透透气。”言毕，纭儿挣脱下来，闭上眼儿，背过手去，翘首一旁。
一阵袖风扬起，只听得“砰！”“扑！”两声，门被掩上，而纭儿手头的那一卷书径直奔入火盆，弹指间卷首化为灰烬，好好一本《茶经》成了散页，纭儿眼看着页角卷曲燃灰，心痛得纵身扑去，却被身边的男子拦腰截住。
陈子昂死死圈住怀里的丫头耳语：“你疯了，这要是伤着了怎好！”转向身后喝斥道：“还不去拿来！”
空落的屋内唯有他们三人，绿衣丫鬟全身哆嗦，已是答不出话来，呆望脚边那盆刚加完料的火因为无风燃得愈加猛烈，时不时向上喷发火焰，她绷紧脚趾一言不发，诺诺曲着膝盖，拖动一身笨重的冬衣，委身上前……
“别！”纭儿咽下口水，盯着子昂软语：“烧成那样横竖都没法再看，叫人再寻上一本来罢了。快，快拦着那丫头！”说完，等不及对方反应，已然跨出一步去。
男子单手握着纭儿的手腕，纭儿只是本能地一甩手，却恰好打在子昂从怀中掏出的一样器物上，只听坠地脆响，却是白白碎了一地的上好罐子玉，从幸存的残留中依稀可以辨识出是一款雕空的套色暖手小炉。
纭儿顾不及多想反身跑开，几个箭步追上那丫鬟，伸出手臂环扣住可人儿发抖的肩膀，满头的黑色丝绒随即散开，她内疚得不停道歉：“好了，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没事，没事了！”小丫鬟被纭儿的臂膀搁得难受，却丝毫不得动弹，不得不惊讶于这消瘦弱体下的惊人力量，反倒忘了害怕。
身后的男人轻哼一声甩袖离去，门启门落。
隔了一饷，小人儿才脚下一软整个人像散架了一般松脱，只跪坐于地，巴巴儿趴在纭儿裙上滴泪，纭儿心一紧赶忙伏下身子安抚着小丫鬟的后背柔语：“你别怕，你叫什么？以后我护着你，再不会像今日这般。”听完纭儿的话她突然紧抱住纭儿的腿放声痛哭。
哭声萦绕许久，纭儿捧起面前的小花脸，早已分不清那上头是泪水还是鼻涕，心疼地取出帕子一一擦去，在她的伴护下绿衣女子逐渐平复，抽泣着断断续续道：“夫......夫人知道黄莺吗？”
纭儿刚要开口又叫她截了回去，“黄莺鸟的黄莺。我叫黄莺......就是黄莺鸟的黄莺，嗯，黄字......是黄莺鸟的黄字，莺字是黄莺鸟的莺字。大家都叫我小莺，夫人......夫人也这么叫我吧。”
纭儿一把将小莺扶起，忍不住掩嘴笑说：“哈哈，你直说叫黄莺鸟的黄莺不就好了，偏要那么麻烦！我并不比你大多少，别唤我夫人，我叫纭儿。”
“夫......”一字脱口，懵然瞧见对面不满的嘴脸，掩嘴轻笑说：“纭，纭姐姐，你笑起来真好看！”两人相视又一阵爽朗的笑声传开。
突然“砰！”一声，门被踢开，远远传来男子的气息。
“有多久没听到你这样笑过，为何对着我只是冰冷？”音声宏亮却隐有些颤动，原来是子昂，他又回转来做什么？
“我情愿你恨我多些，至少叫你心底有我，而不愿被你如此轻视，当年是我错了，可我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这么多年来我付出的努力难道你就看不到，还是你根本不想看？”人声慢慢靠近，纭儿毫不犹豫地挡在小莺身前，二人同时后退。
是他吗？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宗主陈子昂？纭儿很难想象这些话由他嘴里说出，他居然谈论人情？纭儿转过头不去看他，满心想着：“他也配！”。
子昂被面前的这堵冰墙激怒，狂吼道：“单嘉严已经死了！”
余音震颤中纭儿掠过零星碎发，满不在乎地轻哼道：“哼，这么可笑的话，你以为我会信？”
“好！我早该明白告诉你，好让你早死了这条心。”
子昂死死盯着纭儿，像要吃人，五官狰狞道：“现下我实话告诉你，他正是被我的赤蟒所吞，所以绝无可能存活！”
子昂厚重的声音像是拿潮湿的木棒击打石块，听得人心口憋闷得很，他忽然冲向纭儿，抓住她的臂膀猛烈摇晃，口中发出怒吼：“纭儿，你不要再妄想了，这辈子你都等不来他了！你听清楚，他死了，单嘉严他死了。”
纭儿感到一阵晕眩，闭着眼整个人笔直向后仰倒，小莺在后头使劲扶住她。
睁开眼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却没有眼泪，硬撑着站稳，推开小莺仰天苦笑道：“哈哈，哈哈哈哈！那又怎样？你到底要我相信什么？相信只有你才会娶我，还是你以为他死了你便有机会得到我？”
子昂似被此话击伤，缓缓松开双手，纭儿没了他的牵拉反而瘫坐在地，有一点星芒在他眼角流转，难见的一丝苦痛，使他整个人看着反而有了温情。
纭儿倒在刚才那滩罐子玉边上，溅出的碎片将她的小手划破，纭儿好像麻木只是紧扣手心，故意叫鲜红的血滴顺着郁郁葱指印上裙摆。子昂唇角抽动了一下，伸手想扶她，却被反手打落。
纭儿撇过头，干枯的眼眸只有几丝血红：“滚！我不想再见你，告诉你这辈子都休想我原谅你，纭儿这一身唯独爱过两个男人......”说到此处纭儿不觉好笑，因为每每都仿佛离得很近，最终却逃不出命运的作弄，有时她会问这算不算是爱，等不到结果的也能叫爱？
可每当看见眼前的男人，她便清楚地知道自己期待什么。
恍然间纭儿仿佛真是遇见了多么好笑的事情，只叫她笑弯了腰，抹着笑泪，颤抖着身子，“哈哈哈......真是好可惜，竟没有一个是你！别告诉我什么非我莫娶的鬼话，就算你执意如此，我也唯有告诉你一句……”
子昂眼中的硝烟散去，瞬间萌现希望，甚至翘首企盼纭儿的慢慢靠近，当他感受到一股暖气吹入耳畔，几乎同时，一个厉声伴着一块正滴着血珠的碎片直插向他的胸口，没有预想的阻碍，瞬间没入…...
而他的热血终于在无数个白昼交替过后冷却，是那一声“做梦”把他唤醒，是的，即使梦中他也不曾悔恨，纵使她是他的唯一，而他从未走入她的心灵。
如果时光倒退他愿自己从未伤她，他只想做一个普通人，全心全意的爱，全心全意的被爱，而这一切总是遥不可及，使人疲惫。
他，终是累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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