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宝奇谭》木易茗

3、第一章 破庙初遇

　　这盛夏午后的雷雨，总是说来就来，瓢泼淋漓，一点也不给人转圜的余地。尤其是在山中跋涉，还不小心迷了路的时候……

　　“真是见鬼！”

　　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奔跑着的书生，在暴雨的深山中胡冲蛮撞，泥泞溅了一身。顾不得满身的泥水，他只是一个劲向前冲着，一边在心里腹诽着这该死的天气。
　　明明上一刻还是艳阳高照，却忽然间就乌云密布；贯彻天际的闪电过后，雷霆之声尚未通达人世，瓢泼大雨就不要命的浇下来了……

　　真是要命！
　　照这阵势，估计不被雨淹死，也怕被雷劈死啊！
　　看来，得尽快找个地方躲一下，不然……恐怕得丢掉半条小命。

　　稍稍在一株大树下停了停，书生一把抹掉脸上的雨水，极目四望，希望能找见可暂作落脚的地方。不过，本就因为迷路而远离行道、误入深山，这种地方……会有人烟吗？
　　当然，若有一个能暂避雷雨的洞穴也是好的。不必大，能容身就行。
　　问题是，眼前这倒灌的天水可谓气势惊人，茫茫雨幕贯彻于天地之间，根本不辨东西。这样的视野里，要看得见隐藏在乱草丛林中的山洞，才真见鬼了。
　　于是……

　　“我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进山啊！！”

　　被大雨淋得不成人形的书生欲哭无泪，向天一声惨嚎。不过这声悲鸣才出了口，就被暴雨冲了个七零八落。

　　***

　　又是一道纵横天际的雪白闪电，如银龙入世，鳞爪飞舞，乍现人间。

　　轰雷过后，一扇破败的木门猛地被人踹开，一个浑身透湿了的人影撞了进来。却没留神脚下高高的门槛，可怜的家伙带着一身的雨水，噗通一声摔了个四仰八叉。

　　“好痛……”

　　低声嘟囔着什么，这倒霉家伙半天才吃力地爬起身来，胡乱收拾了一下散了一地的东西，便跛着脚龇牙咧嘴地往屋里走去。到了比较干燥的地方，才有心情观察一下这里的环境。

　　这人正是那迷路于雨中深山的书生。

　　方才他举目四望，寻找可供躲避之处时，差点就绝望了。却在一次闪电过后，借助骤然大亮的天色，他惊喜地瞥见了不远处的一角飞檐。他也未及看清是个什么所在，就一头撞了进去。

　　此刻他四下里看了看，只见屋梁廊柱皆是朱漆斑驳，头顶破瓦也都零零落落，地上还四散着千疮百孔的虫蛀木板……几步远处的正前方，还有一尊破败的神像。
　　他看得明白，此间大概是一座已废弃日久的破土地庙。

　　“啊，虽然没人，但有间破庙也是好的，”他对自己点点头，便抱着乱七八糟的包袱，一步步向大殿深处走去，“嗯，神龛前那块地方好像最干燥，顶上也没破洞……等下就在那里生一堆火好了。啊啊啊，真是冻死了！浑身又黏黏糊糊的，实在难受……”

　　自言自语地嘟囔着，他拖着崴伤的脚向佛龛走去，一步，两步，三步……
　　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在那晦暗天光照不到的地方，正有一双犀利的眼睛紧紧盯视着自己。

　　***

　　不多时，书生便搬了些大殿里还没被打湿的木板架在一起，再打着火折子引燃枯草，随手扔在了那堆木头上。

　　“哈……”

　　看着逐渐窜起来的小火苗，书生长长舒了一口气。

　　“话说雨天，破庙，书生……真是经典情景啊！若是再有个美女鬼出来，变一桌香喷喷的热菜热汤，岂不是此生无憾！”

　　这样想着，他不由得嘿嘿傻笑了几声，一边三两下除掉了身上湿透的长衫。却在正准备脱底衫的时候，蓦地一阵穿堂风过，面前的火苗陡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谁？！

　　终于发觉这破庙有些不对劲，书生不禁浑身一哆嗦，心中咯噔一下。

　　难不成真的有……那个？

　　“喂喂，开什么玩笑，我刚不过说说罢了，不、不要真的来啊……”

　　却在这个时候，又是一道破空的霹雳。
　　电光乍现，一片渗人的惨白之中，书生游移的视线猛然捕捉到倒映在庙门上的几条黑影，不由得又一哆嗦。

　　那、那是什么啊？！

　　他只觉头皮一阵发麻，随即手脚并用爬起来就跑。却只听身后一阵呼呼风响，一团黑影闪电般蹿出，落在他面前，并两下踩熄了火堆。接着也不等他反应便重重扑了过来，转眼将他拖入到神龛下的黑暗之中。

　　几乎与此同时，庙门无声无息地开了。

　　被强按在地还紧捂口鼻的书生，此刻只能惊恐地瞪圆了双眼，大气儿也不敢出。努力偏头看去，却只能在晦暗的天光下窥见几条黑影嗖嗖蹿入庙中，落地无声。那些黑影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一时间在殿内四处游走，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书生想要挣扎，却被那力道压得动弹不得。可怜他本就吓得够呛，此刻更觉透不过气，接着便开始胸闷无力、头晕眼花，视野都渐渐模糊起来。

　　难道……我会就这样把小命交代在这里？
　　都还不知抱着自己的，是不是传说中的女鬼……
　　但是或不是，好歹也让自己看一眼啊！不论是人是鬼、是美是丑，至少也要死得明白一点吧？……

　　混沌的意识之中，他心头只浮现了这几段话。

　　时间似乎过得特别特别慢。

　　却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那伙黑影中蓦地传来一个人声。

　　“……不在，追！”

　　这……
　　这是人声？是人声！是人！！

　　“救命……！”

　　忽然涌起了强烈的求生意志，他开始努力地挣扎、拼命地呼叫，一心想要吸引那些人的注意。
　　可惜庙门大开，雨声太盛，他的呼救又细若蚊吟，很快便被哗然雨声无情遮掩，扼杀在了“呜呜”的残喘之中。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黑影似无所获，又迅速退了出去，转瞬消失在苍茫的夜雨之中。

　　他终于绝望地停止了挣扎。

　　却在此时，身上的重量骤然消失，连带紧箍他口鼻的力道也蓦地撤离。大量空气猛然涌来，呛得他缩着身子好一阵咳嗽。等他终于恢复了正常呼吸，眼前也再次有了模糊影像，而眩晕无力的症状也逐渐退去了。

　　“得、得救了……？”

　　他长长地舒一口气，翻个身仰躺在了地上。
　　那个女鬼……呃，不管是什么东西袭击了自己……
　　走了吗？放过自己了吗？

　　却在下一瞬，黑暗中两只闪着精光的眼珠豁然逼近，他吓得大叫一声，立时弹跳起来，却忘了还在神龛之下，结果“咚”地一声撞了脑袋。

　　……

　　“抱歉，没伤到吧？”

　　一个低沉的声音蓦地响起，倒叫被撞得七荤八素的书生回过了神。他先是一愣，转而便揉着脑袋生气地大吼：“你……你是人！”

　　“那是自然。”

　　“那刚才怎么一点气息都感觉不到？！”

　　“抱歉，我屏息了。”

　　“你……！”
　　书生一时气结，深吸一口气后，才按住了扑通乱跳的小心脏接着质问：“你是谁？！刚才为何……为何袭击我？！”

　　那声音似乎迟疑了一下，半晌才慢慢地沉声答道：“为你的安全着想，别问了。也不必管我，速速离开为好。”

　　听及此，书生向那黑暗中的模糊轮廓瞪了一眼，也懒得纠缠，便揉着脑袋退出神龛。却又叹了口气，苦笑道：“你以为我不想走么？但这种雨天……”

　　“已经停了。”

　　“啊？”

　　书生回头一看，果然！刚刚还跟瀑布似的大雨，居然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扭头望着那还滴着水的门檐，他无语地摇了摇头。
　　——苍天啊，这是在整他玩呢？！
　　心里毫无形象地咒骂着这破老天，面上倒是一副和颜悦色，他重新回过头去，打算与那藏身黑暗中的神秘人打声招呼再走……却被猝然倒在他膝上的人吓得一跳。

　　“啊啊！！你干嘛——”

　　拿手去推了推，那人却没有动静。
　　收回手来，书生愕然发现，自己十指竟沾满了殷殷深红。

　　是……血？
　　他……受了重伤！

　　“……见鬼！我这是得罪了那路神仙？今天尽遇上这些倒霉事情！”

　　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书生嘀咕归嘀咕，还是憋着一股闷气将那家伙费力拖了出来，好生平放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探鼻息、听心跳再认真号过脉后，他才从容不迫地爬起身，单脚跳到散乱一地的包袱旁，从中找出了几只药瓶。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出门前忘了看黄历，想来今日那页写的，必定是“诸事不宜”。回头若有机会，还是要虔诚一点，给祖宗上柱高香才好。

　　***

　　从黑暗的漩涡中脱身出来，男人用力张开双眼，视线不过茫然片刻，便立即捕捉到一张离得极近的脸。
　　未及多想，他一掌劈出，竟是身先于心的本能举动——
　　却在击中那副瘦弱身板时，他猛地回过神来，急忙硬生生收回了七分力气。
　　饶是如此，那被打中的身体，却还是一下子向后飞了出去。

　　甩了甩头，男人努力清醒一些，便挣扎地撑起身子，向那被打飞的人望去。

　　“你……没事吧？”

　　“没……没事才怪！！”

　　被打飞的书生颤抖地抹掉唇边血丝，才揉着被击中的肩膀七手八脚地爬起来。却一下子没能站稳，再次扑通跌倒在地。咳喘两声，他只好盘腿坐在地上，等那一阵眩晕过去。

　　“咳咳……果然是好心没好报。你这人是怎么回事？居然谋杀救命恩人！也不动动脑子想一想，若不是我，你早就死翘翘了好吗？混蛋！！”

　　“……我已经收回大部分的掌力了。”
　　男人有些懊恼地低声回道，却也熬不住喷出了一口鲜血。那收回的内力加上本来就有的内伤，真真是雪上加霜。

　　“你！……你是想说，你不过是轻轻推了我一下，我就差点一命呜呼了？可恶，你是欺负我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吗？”

　　“不。”

　　“那你倒是回答我，有谁会从昏迷中睁开眼睛就动手打人？！”

　　男人却沉默了。
　　调息了一下内力，他勉力撑起身子，打算站起来。

　　眼看那人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书生情急喊道：“喂！你还不能……”却没等他说完，那男人又是一头栽倒，半晌没有动静。

　　书生吓得急忙扑了过去，仔细检查一番，那人倒是自己幽幽醒转了。他这才松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扶他坐起来。

　　“你是笨蛋吗？！明明伤得这样重，能醒过来就要谢天谢地了，还想行动？”书生有些气恼地数落道，“我数过了，你身上肋骨断了两根，深可见骨的伤口十八处，波及肺腑的内伤更是不得了……这样还想站得起来？你是不要命了，打算死在这里么。”

　　“我……”男人好一阵喘息才出得了声，却才说了一个字，就蓦地一凛，向书生仔细看了看，“你……阁下是何人？你懂医术？不怕我？”

　　“怕？怕，怎么不怕。”书生晃着脑袋，一肩架着伤患，一手伸长过去，拾起那结实却无力的大手，再次替人探脉，“但是没办法啊。‘医者父母心’，总不能见死不救。”

　　“医……阁下是大夫？”

　　“是不是都好啦……嗯，脉象虽有些浮躁，倒也还算稳定。”
　　书生说着，也不顾那人愿不愿意，只是再次将他平放在地，自己探身出去翻着包袱。少顷，他掏出一瓶药来，倒出一粒，向男人递了过去。
　　“来来，把这个吃了吧，散瘀补血，益气养元。有助你恢复体力的。”

　　男人却目光一冷，神情警觉地咬紧了牙关。似乎想起什么，他挣扎地抬手在自己身上翻了翻，下一瞬便铁青了脸色，凌厉地紧紧逼视着那书生模样的人。
　　“你对我做了什么？”他从牙缝里挤出的字眼，听来竟如快按捺不住的猛兽在低声咆哮，“交出来！若不这样做的话……”
　　他不知何来的气力，竟一下子翻身而起，一把揪住了书生的衣领，眼中杀机大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