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纱岁月》露落爱可

3、冠一回来了

　　机场人头攒动。悉尼的班机五分钟以后就会到了。
　　龚贝在不停的看手机。我不知道她怎么会跟来。也不知道她怎么不去跟陆小枫约会。还有两个月她就要去北大报到了。而陆小枫要南下。上海。复旦。
　　冠一出来的时候，我真的没有认出来。这便是那个小小的男孩子么。如果不是在e-mail见过他的照片，我是真的不会把他和那个小男孩联系到一起。他穿着白色大T裇和牛仔裤，推着小小的行李箱。脸上有大大的微笑。
　　哦呵，看见他这个样子真好。如此优秀。初中的时候比我还矮一头呢，现在，已经快一米八了吧。下巴上有青色的胡渣。
　　HI，龚西，龚贝。都来了？他仍是笑的。嘴角上的酒窝若隐若现。
　　冠一，你已经这么优秀了。龚贝很温和的笑。却让我觉得她做作。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讨厌她。像是天生的本能。
　　过得怎么样？
　　还好啊。龚贝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我扯扯嘴角，她保送了北大。我在本地的师范。
　　冠一笑了一下。是么。你还是老样子？
　　对啊。还是每天迟到，喝咖啡，挨批，补作业。
　　他抬头看这城市川流不息的交通。又笑了起来。说，还好。给你买了咖啡。还一直担心你会厌烦了喝咖啡的日子。他递给我一个小小的铁罐。是一罐咖啡豆。产自巴西。然后给了龚贝一个木头盒子。说，没想到你今天会来。本来想同学聚会的时候给你的。
　　龚贝笑了一下。很惊喜吗？他点了点头。
　　我们坐上出租车去往城南的冠一的家。他出国前的房子一直没有卖出去。他说，开学前的两个月会一直住在这里。
　　中途龚贝接到陆小枫的电话。她不好意思的抓了下头发。对不起，我还有点事，要先走一步了。
　　冠一说，没关系。改天出来聚聚好了。你有事去忙。
　　龚贝走后我突然发现今天我真的说话很少。气氛突然静默。谁都不说话。很久以后他才说，刚才找龚贝的那个人是她男朋友吧？我点点头，是啊。高中的学生会主席，也是校篮球队的主力。长得也不错。大家都说是郎才女貌。不过我觉得倒不太配。我撇撇嘴。
　　过得不好吗？似乎不太开心。
　　没那回事。你刚回来，以后就会发现的，我还是那个样子。——哎，在澳大利亚有没有找老婆啊。听说外国人挺开放的。
　　有倒是有，但很早就分手了。而且是个中国人。是中国的留学生，比我大。好像是上海的吧。
　　哦，看不出你这么爱国啊。我笑他，本来以为你会揽着一个香喷喷的金发妹妹回来的。
　　叫你贫。他伸手赏我个爆栗。却是微笑的。

　　晚上冠一说请我吃饭。但罗从打来电话说有事找我。语气认真。我慌忙去找他。不知出了什么事。亚军的事令我不放心。我们分手那天以后，就再也未见过他。这不象他的作风。
　　罗从在车站等我。好像等了很久的样子。抽了一地的烟。眉头紧锁。
　　你和军子在一块了？你把他甩了？他淡淡的问，但听得出很生气。我知道他一直很讲义气。
　　嗯。对。一直没告诉你。但现在也晚了。我点点头。很想问，是不是，亚军出了什么事。终究没有问出口。
　　走吧。你一直是这个样子。你想让人有多难受啊？不能再任性下去了，小西。他拽住我。
　　6月的午后阳光散去。仍是有炽热。罗从把我拽到一片民房里。隐约听见DJ的声音。他掏出一根烟。拉我进去。沉默不语。在DJ最吵闹的那间平房前停下。
　　他推开那扇破旧的门。我看见亚军。他光着上身。大汗淋漓的样子。旁边的班床上有一个女的。穿着胸衣和短裙。他走过来想把门关上。却看见我。愣了一下。冷冷的问，你来干什么。却不知是问谁。
　　我来看看你，亚军。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你说过的，就算没有我，你也可以过得很好。
　　我本来就过得很好。龚西。你不要自作多情。他仍是冷冷的样子。罗从拍拍他肩，你们好好聊聊。有什么事说清楚。他叹了口气。
　　没什么好说的。亚军推开他。
　　你听我说，亚军。我不希望你这样。一切从头开始。如果没有遇见我，你肯定不会是现在这样子的。对不对。你说过的……
　　你还记得。那很好。我什么都知道了。小西。我觉得我好象真的喜欢你了。但是你还记得那个男的，是吧。白一井？你根本没有在乎过我到底怎么样。你是这个世界上最自私的人。他淡淡的。我知道，他是真的恨我了。
　　不是的。
　　你不要解释。我不打女人。你快点给我滚。
　　亚军，我只是累了。你一直不专心。你根本不曾认真的同我恋爱过，说那么多好听的话，却从来没有认真的给我做过一件事情。不是吗？我是真的累了。我不希望再这样下去。我希望你可以变得更好一点。不要再吃□□了，如果遇见好的女孩，一定要好好的珍惜。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亚军。但我真的是累了。我低下头。不知为什么泪水突然涌出。是第一次，在他面前流泪。
　　我伸手拥抱我。对不起，小西。对不起。我知道的，我们本来不是一道上的人。所以永远都不会在一起。我他妈本来就知道啊还犯傻，我他妈怎么一直这么蠢。对不起。我大伯早就让我走了，他说在上还给我找个活干。我他妈一定混出个人样来给你看看。
　　他伸手拥抱我。我的眼泪流到他滚烫的胸膛上。任他一再的抱紧我。
　　我知道，这个拥抱不同以往。这次，意味离开。
　　内心仍有痛。却无法说出口。

　　我搬出家里，与以琳同住。她有那样一室两厅的房子，但她贫穷。堕胎花了她太多钱，我用积蓄来拯救她，毅然决然的离开爸妈跟龚贝。只有妈妈流了几滴泪。然后他们目送我提着大箱子上了出租车。
　　冠一造访了我的新家。
　　以琳本来就不是会照顾人的人。对自己更加的不认真。房子杂乱无章，并且有很多灰尘。或许她是没空打扫吧。
　　冠一拉我到家具厂。说，他要换家具。
　　他拉着我去买沙发。看中了一个很漂亮的牛皮沙发。深褐色。
　　他坐下去，感觉真不错，不是吗？
　　啊，我摸摸质感，像是上好的牛皮。你应该庆幸是叫我来。如果是龚贝，或许你会错过它。她可以解决奥林匹克竞赛题，可不一定会买沙发。我笑笑。
　　哦？你在嫉妒吗？他意味深长，双肘撑在扶手上，笑眯眯的看着我。哦，这可不像是他的表情。这样轻佻的笑容他从那里学来的？
　　我才不是呢。我是这样小气的人吗？我撇撇嘴。
　　请问两位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先生对不起，这里不是休息区，您不能坐在这里休息。他语气恭谨，表情轻蔑。
　　冠以站起来，笑笑，我要买这个沙发，所以试试感觉怎么样。
　　那服务员不动声色的将被弄翻的标价牌翻过来。6480。先生这是德国进口沙发，您眼光真不错。
　　冠一笑一下，准备掏钱包。我慌忙拉住他。不值得的，你只住两个月，没必要买这么贵的沙发吧。再说。他握住我的手打断我说话，我给你说过我在澳大利亚打工吧。放心，我可以拿出来。他笑，说实话，我觉得我自己还算个富翁呢。他掏出信用卡，递给服务员。
　　哦，发达了啊。像个恶俗的暴发户。我抬起眉毛。他笑，给你买咖啡你还说我。
　　我摇摇头抽出我的手，然后去买厨具。顺便买了一个咖啡机。我让他们三天后送货上门。那个男服务员脸上笑开了花。一脸的媚俗相。
　　以琳打来电话，晚上要在餐厅加班。不回来了。冠一提议请我吃饭。我拒绝了。他说，我有事情告诉你。知道吗。他神色郑重，于是我跟他去了。好奇是人类得天性。
　　他说去他家先换衣服。从卧室出来的时候他突然说，龚西你也要换衣服。你瞧咱俩脏兮兮的这样，难怪人家会以为我是穷人。我笑，是啊，之前一直在我家收拾房子。那么脏。以琳走了那么久，可是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如果我们可以忽略掉那个事实。只是，时光改变了我们太多。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
　　抬起头，却看见冠一看着我笑。还是老毛病啊，说着说着话就走神。我不好意思的一笑。走吧。

　　我没想过张佳豪会给我打电话来。我一直以为，这样迟到的三年的时光过后，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了。可是他却突然打电话来。
　　龚西，我过几天生日，请你来。我愣一下，什么时候。6月30号。还有一个礼拜，你可以抓紧准备礼物。还有着是我的手机号，你说我们认识了这么久，我却还不知道你的电话号码。是啊，到时候发个短信过来吧。
　　我躺倒床上去。以琳上班去了。她每个礼拜只有礼拜天可以歇一天。又换了份兼职。工作到晚上11点。我每天晚上都会去附近的车站接她。哦呵，如果从开始到现在我们都如此要好有多好。可是，就算不说，我们也都知道，中间永远都会有白一井夹在里面。我们彼此都不再提，心中却仍有一个结。
　　突然想起冠一的话来：
　　“初中的时候，就开始喜欢一个女孩子了。她很优秀，你知道吗？也很漂亮。像个公主。有很多男孩子喜欢她。可是那时的我很小很不起眼，也不优秀，也没钱。她过生日的时候，也没有给她买过漂亮的娃娃。她喜欢那个。也像洋娃娃一样可爱。她喜欢笑，对每个人都很好，别人有什么困难的地方就马上帮人家。像个小天使。可是我没有跟她说过，我也很少跟她说话，也不敢，也不知道说什么。像个白痴，呵呵。
　　“记得教学楼下的那棵榕树吗？我用军刀刻过她的名字。我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很多时候我都在那棵树下，默默的看着她回家。她和很多女生一起走，脸上有温和的笑。
　　“我走之前，很想告诉她，我有多么喜欢她。可是没有勇气。她和好朋友在一块。我就像个外人。我觉得我一定要变得更加优秀才能配上她，等我回来，我一定要告诉她，我有多么爱她。有多么想念她。在澳大利亚我读最好的高中，拿最高奖学金。没有她的消息。可我从来没有放弃过对她的想念。晚上去中国餐馆打工。然后，我遇见了简洁。你问过我，我的女朋友。她比我大，可是却像个小孩子。那年我17岁。简洁喜欢我，我一直都知道。可她已经20岁了，第二年她去英国深造。她说她会回来找我。
　　“简洁很像她，像个平民公主，脸上总是笑笑的。龚西，你知道吗，我有多么喜欢她，虽然和简洁在一起。虽然我们像情侣一样，去划船，去郊游，一起吃晚餐，一起下班。虽然我们可以拥抱接吻，可是，让我有很沉重的负罪感。可我一直在逃避。我想，我一定可以忘记她。因为她什么都没有给我过，甚至不记得我。可是我错了。简洁走后，我想念的还是她。
　　“我写了很多论文，拿了很多奖学金，我一直存着它们。甚至还申请了一项专利。我想给她买很多东西，如果她不再喜欢洋娃娃的话，别的，我也可以买得起。只是怕她不要。
　　“简洁从伦敦来过信，我没有看也没有回。不是没有感情。只是我不详对不起她。我不能再欺骗她，我良心不安。
　　“龚西，你知道她是谁的，对不对。所以你一定会帮我对不对。我怕自己没有勇气对她说。我怕有一天我会像上次离开一样，什么都没说就匆匆离开，让自己一直遗憾。所以，你一定会帮我对不对。是不是。”
　　我不敢断定他说的人是不是龚贝。可是，又有谁能像他这样优秀呢。很多男孩子喜欢，有温和的笑，像个小天使。又有谁，能够比龚贝更符合这一切的呢。冠一喜欢了她多少年呢。她一直是这样子的，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用说。便会有很多人在她周围，她永远是公主。
　　但是，她还会不会知道这一切。再有1个月，她就要去北京。陆小枫送她，先去北京再去上海，他一直那么疼她。她会因为冠一放弃陆小枫么。不会的吧。她一直是自私的人，我一直都知道。只是，说出来没有人相信。可是，她真的要离开了。十八年过去，这个城市里，只剩下我独自一人。亚军也走了，罗从基本上不联系我，他已经找到工作。而以琳呢，仍独自奋斗着。我们可以见面，心，却隔了海。而白一井，也不知去了哪里。上次在车站上见过之后，是真的再也没有见过他。或许我们的命运本来就不是一起的。那次，只是上帝一个小小的玩笑。
　　生命像一列轰轰的火车，就这样碾压过我苍白无力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