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叶牵花》齐寻

21、迷雾

　　待紫芫回过神来，那虬髯客早已唱完，又喝了半葫芦酒。紫芫心中一阵难受，“能与顾怀璟生死相许的人不是我，他……他根本就不喜欢我的，再说就算他喜欢我，我们一个是人一个是妖，又怎能在一起呢？”
　　天地之间忽然响起一声悦耳的清鸣，虬髯客身后那把剑自动出鞘，如水的剑光幻化成一个长发飘飘的白衣少女。紫芫抬头看到那少女，脸上顿时显露出难以置信却又无比惊喜的神色，轻叫了一声，“梅果？”梅果缓步走到她面前，拉住她的手，温柔地道：“我知道你一直费心找我，你看，我好端端的，你不要再担心啦。”紫芫情难自禁，眼圈一红，“那个姓李的……姓李的人说你已经……我还以为是真的。”她本想说那个姓李的畜生，因怕梅果不爱听，这才改口。梅果点了点头，“李二公子确实想令我魂飞魄散，不过慧正法师实在是个好人，他放了我，还嘱咐我不要再去找李二公子，免得引祸上身。”紫芫先前还以为慧正是个为钱财不择手段的小人，现在才知道错怪了他，她眼圈还红着，却已忍不住发笑，“我还以为慧正法师是个贪财鬼呢。”梅果笑道：“我先前也这么以为，后来才知道他只贪那些为富不仁的人的钱，穷人的钱他是一分不占的。”
　　虬髯客已摊开手脚倒在石头上呼呼大睡，呼噜声震天介响。
　　紫芫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问，“这人是谁？你怎么跑到他的剑里去了？”梅果神色柔和，“这位是我的师傅，我的魂魄早已与师傅的宝剑合而为一，这把剑在哪里，我便在哪里。”紫芫微微一怔，暗想，“那不是没有自由了么？”梅果猜到她在想些什么，微微笑道：“如果不这么做，阴差便会找到我，将我带到地府里惩治。当初师傅问我是要去地府还是变成剑魂，我当即回答不去地府。”紫芫道：“你不会是还想着那个姓李的……人吧？”梅果摇了摇头，“我对他已经死心，绝不会再想着他了。紫芫，我不去地府并非只是为了躲避惩罚，而是为了看看自己能修炼成一个什么样的剑魂。”紫芫对修炼剑魂之术一窍不通，迟疑着问，“剑魂……修炼到最高境界是什么样的？”梅果无限神往地答到，“剑魂的最高境界便是化为无形。”紫芫满脸震惊，“怎样无形？难道修炼到最高境界你就要消失？”梅果含笑摇头，“不是消失，而是与天地万物相通，如风如云，如你如我。”紫芫听得一头雾水，待要再问，梅果却道：“我这就走了，来日再见。”
　　虬髯客打了个盹儿，这时翻身坐起，睁着一双怪眼，大声道：“姓柳的小女娃娃，你喜欢那个小伙子就向他说嘛，再不说可就没机会啦。”
　　梅果划成一道剑光闪入宝剑，宝剑归入鞘中。虬髯客冲紫芫做了个鬼脸，哈哈大笑而去。
　　心事猛然被人揭穿，紫芫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明知四周无人，她仍觉羞愧难忍，跺脚叫道：“大胡子你胡说，谁喜欢他了？”
　　虬髯客早已不见了踪影，四周竹影悄然，除了那偶而一两声虫鸣，当真是万籁俱静。紫芫轻轻咬着嘴唇，随意靠在一棵竹子上，心中暗想，“他怎么知道我的心事？难道是兰儿告诉他的？如果是兰儿告诉他的，他为什么反过来叫我……我知道了，一定是我和顾怀璟在竹林里坐着被他瞧见啦。”想起那时自己与怀璟相依相偎的情景，她的脸红得几乎滴出血来，然而不消片刻，这张美艳如红山茶的小脸便转为苍白，“大胡子说的那句‘再不说就没机会啦’是什么意思？是不是顾怀璟就要和兰儿成亲了？”她浑身轻颤，倚着竹身慢慢滑坐到树下，“他们就要成亲了，就算我去跟他说又能怎样？他……他从未喜欢过我。”想到这里，一颗心仿佛被重锤生生砸碎。
　　她呆呆地坐着，仿佛成了一尊塑像，又过了许久，她的眼前慢慢升起一片迷雾，迷雾中一座古宅若隐若现，正是两次出现在她梦中的那个地方。
　　雾渐渐地散了，后院那株白茶花娇艳如昨，茶花旁边那棵树也渐渐清晰起来，原来是棵枫树。白衣少女托着下巴坐在石凳上，娇嫩的指尖细如春葱，仍是看不到她的面容，只听她气哼哼地道：“我才不要当妖怪，我要当人！”蓝衣公子站在她旁边，虽然只露出半个侧脸，紫芫已知道他是谁了。怀璟温柔地道：“你别着急，再等些日子……”白衣少女十分不耐烦，“顾大哥，你总要我等，你倒说说看，你到底有什么办法？”怀璟沉默片刻，轻声说，“你相信我就是了。”白衣少女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我要变成人。”怀璟叹息一声，“你这么任性，将来……”白衣少女打断了他，“将来我变得和你们一样了，我就要嫁给象你一样的人，我是不会象那枝桃花精一样嫁给妖怪的。”她说话又是任性又是天真，话没说完忽又发出清脆娇憨的笑声，实在令人不忍心责怪她。怀璟双目中闪过极其痛苦的神色，虽然一瞬即逝，却如惊雷般劈中了紫芫的心。
　　紫芫想要冲上去扳过那少女看看她到底是谁，但她的手刚一触到少女的肩膀，整个画面便轰然倒塌，晶莹的碎片洪水般流泻下来，她大叫一声惊恐地睁开双眼，一钩新月天如水，竹影清辉梦难寻。
　　紫芫慢慢站起身来，梦中的情景仍历历在目，那蓝衣少年竟是怀璟，白衣少女却不应该是兰儿，兰儿对怀璟一向十分恭敬，怎么可能用那么任性霸道的口吻和他说话？不过那少女口口声声要变成个人，肯定也是个妖精了。
　　如果说以前紫芫认定怀璟与兰儿有恋人关系是由于兰儿对怀璟的极度关心和她对吴赵两人的指示态度所致，那么此刻紫芫认定怀璟爱慕那个白衣少女却是从他看她的眼神、从他对她说的话中得出的清晰结论。
　　“难道是他喜欢的这个妖怪姑娘死去了，所以他才与兰儿在一起？可是按那妖怪姑娘的意思，他以前是个人啊，怎么会变成了个妖怪？还是他原本就是个妖怪，却骗了那个妖怪姑娘，等那个妖怪姑娘变成了人，发现他在骗她，所以一气之下嫁给了别人？”她翻来覆去想了又想，始终想不出头绪，更让她不解的是，别人的往事怎么会跑到她的梦里？突然，一个令人颤栗的想法冲进了她的脑海，如果……如果那个妖怪姑娘就是她呢？如果她真的是她，那么所有的一切疑问都迎刃而解了：她之所以不知道自己的过去，是因为她过去是个妖怪，变成人之后便忘了从前的往事；她之所以一再做这个梦，是因为它本就是她遗失的一部分记忆；怀璟之所以一再救她，是因为他们本是旧相识；怀璟的两个手下之所以认得她，是因为他们以前见过她。
　　紫芫越想越是心惊，身上一阵发冷一阵发热。然而她明白，这些毕竟只是她的猜测，想到得到真正的答案还需找到怀璟，可是到哪里去找他呢？他现在身在妖界，她是人，是绝对无法进入妖界的。她想起他的伤势，心情变得越发沉郁，好在她接着又想起上次他受了重伤后很快得以康复，这才稍觉宽慰。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天亮时分随着人群进到了城门，稍做打听，知道自己是到了苏州。她没有闲逛的兴致，但也无法静坐一隅，只能不辨方向地胡乱走来走去，仿佛这样才能将心中的焦躁冲淡一些。良久过后，她渐渐失去力气，随意坐在一家店铺门前的石阶上，正在默默出神，忽听里面有人说到，“这画可是北宋时期的作品，您看这气韵，看这笔法，不亚于名家啊。”另一人道：“老哥，你当林某是外行？这作画之人顾怀璟是北宋姑苏人氏，聪颖过人，十三岁即中举人，本来大有前途，可惜后来被一个花妖迷住，不到二十岁便死了。”开始那人道：“老兄是开玩笑吧？顾怀璟暴病而亡没错，可他哪里认得什么花妖？”后面那人笑道：“老哥，兄弟的祖上就是顾家的邻居，听先父说，那花妖正是这画上的茶花。”
　　两人正说得兴起，忽见一个秀目狭长的美丽少女闯了进来，呆呆地看着桌上那幅展开的古画。
　　画中一座古院，一棵枫树，一株茶花，与紫芫梦中所见如出一辙。
　　紫芫喃喃问道：“这茶花……后来哪里去了？”
　　书画店的老板与那位店中的熟客皆是莫名其妙，那老板道：“姑娘，你是来买画的？”那熟客见紫芫一脸恍惚急切的神色，料想这小姑娘听到了他们二人的谈话心中有所恐惧，当下大为不忍，不由自主宽慰道：“听说顾怀璟死后那株茶花便消失了，现在已经过去这么多年，料想那茶花妖早以被猎妖师所收，姑娘大可不必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