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叶牵花》齐寻

2、祸事

　　紫芫虽然对大夫人并无好感，却有着深深同情。
　　大夫人十五岁嫁给穆深，婚后一直对丈夫关怀备至，嘘寒问暖，可谓贤惠之极，然而她得到的回报却是无休止的打骂。□□上的痛苦还可以勉强承受，更可怕的是精神时刻处在崩溃的边缘，在她嫁给穆深之后的十年里，穆深前后纳了八个小妾，这些女人个个比她年轻，比她漂亮，比她会哄丈夫开心，她害怕，她恐惧，她担心自己有朝一日会被丈夫踢出穆府，到时她可怎么活？
　　半日之后，大夫人悠悠醒来，想起丈夫绝情的面孔，她只觉心如刀割。紧接着，她的意识滑到另一个人身上，她咬住嘴唇，满脸怨毒，“都是紫芫，都是那个贱人，她想怂恿大少爷把我杀死，她好飞上枝头做凤凰，呸，她做梦！”
　　她忍住胸口的巨痛缓缓坐起身，低声吩咐下人，“梦桃，去把紫芫那死丫头叫来。”
　　小丫鬟梦桃答应了一声，畏畏缩缩地走进了穆淑娇的地界。平日她是轻易不敢来这里的，满脸煞气的穆淑娇令她望之惊魂，可现在主子有令，她不敢不来。
　　她在门外躲了一会儿，见一个穿粉衣白裙的美貌丫鬟从里面走出来，正是梅果。
　　“梅果。”她悄悄喊了一声。
　　梅果并未听到，眼看就要拐到旁边的屋子里去，梦桃慌了，不由稍稍提高了声音，“梅果。”
　　梅果循着声音看过去，“梦桃？什么事？”
　　梦桃绞着双手，“大夫人叫紫芫过去一趟。”
　　梅果微微皱起眉，未及说话，一个冷冰冰的女子声音传来，“梅果，你和谁在外面嚼舌头呢？”
　　两个女孩儿回过头去，只见穆淑娇面如寒霜地站在门口。
　　梅果慌忙回话，“小姐，是大夫人房里的梦桃。”
　　梦桃战战兢兢地施了一礼，道：“我家夫人叫紫芫过去一趟。”
　　穆淑娇扬起两道柳眉，冷笑道：“别又是因为我大哥吧。”
　　梦桃两腿一软跪了下去，“奴婢……不知道。”
　　穆淑娇懒懒地摆了摆手，“告诉我的好嫂子，如果我大哥真看上了那丫头，我就送给他。”
　　梦桃一句话不敢说，应了一声，爬起来跑了回去。不多时，大夫人由梦桃扶着，一步三喘地到了穆淑娇房里。穆淑娇歪在绣塌上并不起身，只是斜眼看着自己的嫂子，“怎么？你是特意来感谢我的？”大夫人愁容满面，咳了两声，低声道：“好妹子，你就饶了嫂子吧，不要将紫芫那丫头给大公子。”穆淑娇冷哼一声，“这我就不明白了，妇道人家自然该以夫君为大，你怎么能拦着我大哥纳妾呢？”大夫人被她抢白得满脸通红，又羞又气，却又不敢发作，唯唯诺诺地道：“妹子，我这儿有只九凤衔珠的簪子，是我陪嫁时带来的，如果妹子不嫌弃就收下，还请妹子帮了这个忙。”
　　梦桃呈上锦盒，梅果伸手接过，轻轻打开盒盖，呈到穆淑娇面前。穆淑娇探头看了看，道：“梅果，给我戴上。”
　　梅果拿起簪子小心翼翼地插到穆淑娇头上，随后拿起一旁的镜子。穆淑娇对着镜子照了照，微微一笑，“这东西我戴着正合适，留在不相衬的人手里可真浪费了。”
　　大夫人忍住气恭维了小姑子一番，捂着胸口让梦桃搀回去了。
　　当晚，大夫人躺在床上反复思量，“虽然受了一顿气，总算没把那个狐狸精招到房里来，只可惜了那支簪子，还是我出嫁时娘给我的。”
　　想起那支簪子，她的胸口又疼了。她用胳膊微微支起身，喊了一声，“梦桃，去倒杯茶来。”
　　若是往常，梦桃听到吩咐必会急忙答应一声，可是现在，四周除了寂静还是寂静。
　　“这个蠢货，跑到哪里胡混去了。”大夫人勉强坐起身一步步挪到桌边，然而茶壶是空的，滴水皆无。
　　恰在这里，房门砰一声被撞开。大夫人吓了一跳，抬眼只见梦桃直挺挺地站在门口，一张脸在月光下白得骇人，越发显得瘦小干枯，仿佛一颗未老先衰的山核桃。
　　大夫人怔了怔，接着破口骂道：“小贱人，你装神弄鬼的干什么？要吓死我么？”
　　梦桃的嘴唇抖了两抖，许久蹦出两个字来，“死了……”
　　“什么？”大夫人一惊，“谁死了？你说清楚，是不是穆淑娇？”
　　梦桃的嘴唇抖了抖，又蹦出几个字，“大……公……子”
　　一股阴风从敞开的门吹进来，本就微弱的烛光刹那间熄灭了，大夫人一尊雕塑般僵立着，此刻在她看来，梦桃就是勾魂的小鬼，而这整间屋子就是地狱。
　　一个时辰以前，两名穆府家丁在离穆府还有两条街的地方看到了一张极大的白布，黑夜之间这张白布象是黑白无常的招魂幡，格外恐怖诡异。这两人本是喝得晕头胀脑，看到这块招魂幡心里一个激灵，酒一下醒了一半，隔了一会儿，他们知道为什么这张布看起来如此诡异了——上面写着几行红字，那字红得渗人，红得滴血……
　　红得滴血？不，那字就是用人的鲜血所写。
　　这两名穆府家丁不识字，心惊肉跳之下本想绕路而行，却看到了白布下露出的一只脚，这只脚上穿的鞋他们是认得的，那是穆大公子的鞋。
　　穆大公子被杀了，死状甚惨，杀人者用死者的血在白布上写满了穆家的罪状。
　　此时穆大公子的尸体已经抬回了穆家，穆二公子，穆三公子和他们的妻妾已经到场，人人面色阴沉如水。穆大小姐随后赶来，看到大哥的尸体立刻红了眼睛，怒骂道：“什么人狗胆包天，竟然欺负到我们穆家头上了。”穆二公子缓缓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阴沉沉地道：“大妹，你看看那张白布。”穆大小姐的目光转到那张白布，不待看完已是气得浑身哆嗦，“呸，什么‘今饿孚遍野，民不聊生，此皆贪官与奸商穆家勾结所致也’，胡说八道！姑奶奶一定要捉住此人，将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段！”目光扫到下方，神色惊怒交加，“这个畜生还留了名字，顾怀璟？他是什么人？”
　　蓦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扑上来跪倒在穆大公子血肉模糊的尸体前，撕心裂肺地哭道： “相公啊，是哪个杀千刀的害了你啊，我咒他不得好死，让阎王爷把他打进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相公，你就这么走了，我可怎么办啊……”
　　穆三公子听得不耐烦，拉起穆大夫人，厉声喝道：“别嚎了，滚一边儿去。”
　　平日穆大夫人对她的两位小叔子极为敬畏，此时伤心过度，竟然忘了害怕这回事，睁着通红的眼睛瞪着穆三公子，“我相公死了，我连哭两声也不行……老天啊，这是什么世道？”
　　穆三公子狰狞一笑，“嫂子，有你对我大哥表衷心的时候。”转头对梦桃道：“把你们夫人扶进去，要嚎让她回屋里嚎。”
　　梦桃战战兢兢地答应了一声，上前去扶穆大夫人，穆大夫人却一把将她推开，大声叫道：“我为什么要走？我不走，我就在这里哭，相公……”
　　话未说完再度痛哭起来，穆大小姐面如寒霜，从头上拔下那支九凤衔珠的簪子，缓缓走到穆大夫人旁边。
　　“嫂子……”
　　穆大夫人置若罔闻，仍然放声哭叫，“相公，害你的人要被千刀万剐……”
　　穆大小姐提高声音，“嫂子。”
　　穆大夫人抬起头，嘶声道：“我知道：大公子死了，你们想赶我走！”
　　“赶你走？哪儿能呢。”穆大小姐温柔一笑，“我们怎么舍得赶你走，你还得去陪我哥哥呢。”
　　穆大夫人一呆，没容她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眼前忽然金光一闪，她怔怔地看着九凤衔珠的簪子，这支簪子是她出嫁时她娘给她的，原该好好地插在她的头上，而现在，它抽入了她的咽喉。
　　穆家众妻妾本已受惊不浅，此时见穆大夫人被杀更是个个吓得魂飞魄散，她们不敢出声，甚至连呼吸的声音都害怕被穆大小姐听见，可是她们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她们浑身发抖，仿佛快要将全身的骨骼抖碎。
　　突然，一声惨烈的尖叫声平地而起，刺上云霄。瘦小的梦桃抱住头，不停地尖叫着，她想停，但她停不下来，她的眼前只剩一片灰白，再无其他颜色。
　　穆三公子一刀砍死了梦桃，梦桃倒在地上，头已滚落，叫声却仍未停止。如此诡异的一幕令杀人如麻的穆家兄妹也不禁为之变色。
　　终于，少女绝望的恐惧至极的尖叫声渐渐停止了，整个穆府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这片令人难忍的寂静并未持续多久。穆府院中接连几声巨响，地面一阵颤动。
　　穆二公子神色一紧，“怎么回事？快去看看。”
　　十几名家丁奉命急步飞奔出去，穆三公子与穆大小姐也随后跟去，两人并未出门，站在门口向外面一望，只见院中赫然摆着三口漆黑的棺材。
　　穆大小姐柳眉倒竖，“必定是那个姓顾的干的，你们去追，凡是行迹可疑的人都抓回来。”接着又命手下爪牙打开棺盖。
　　“慢着，”穆二公子快步走到门边，将家丁叫到近旁悄声吩咐道：“你们将棺材钉死，再抬到外面架起火烧了。”

作者有话说

　　泡泡，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