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欢情》莫停杯

1、第 1 章

　　“喂喂！小伙子，终点站啦！”公交车司机回过头，冲车里剩下的唯一一个乘客喊道。
　　睡得稀里糊涂的少年“突”地坐直身子，发现车的确已停下不动，于是动动颈骨，伸个懒腰，向司机道个谢，两步跳下了车。车子艰难地转过一个弯，扬长而去，少年留在扬起的灰尘里。
　　天空暗沉沉。
　　鼻头隐约感到一点清凉。紧接着额头上、后颈上，都有异物落下。大雨骤然而至，毫无预兆。云朵飞快移动起来，顷刻间白云四散，只剩乌云大片大片低垂在少年的头顶。雨点又大又重。厚厚的乌云之中忽然开了一缝，一条白龙从裂缝里疾飞而出，瞬间行得无影无踪。紧接着“呱啦”、“轰隆”的巨响连做，仿佛白龙虽已去远，震天动地的龙吟声却仍激荡于天幕之下。
　　少年却无意避雨。只见他把双手做成喇叭形状，放在嘴边，身体前倾，向着远方大喊起来：“喔呜——！喔呜——！好——雨——！”喊完之后哈哈大笑，原地高高地跳了两下，没头没脑地在雨里奔跑起来。
　　四周大片的水田和苗木地被两面的青山围在中间。回音被大雨声盖住，却仍听得见回来荡去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
　　“喔呜——！喔呜——！好——雨——！”
　　“好——雨——！”
　　“哈哈哈哈哈！”
　　“雨——！”
　　“啊——嚏！”少年大大打上个喷嚏。在大雨里跑上十来分钟，连一块可以避雨的砖头也没瞧见，换做别人，早急得跳脚了，他却仰天咧着嘴，一副十分开心的样子。
　　乡路不仅窄，还坑坑洼洼。拐了三次弯后，少年眼前出现了两条路，一条泥路，一条铺石子。若换做别人，肯定会走好走一些的石子路，那少年却偏偏朝着泥路一蹦一跳地走去，第一脚就踩进了一个水洼里。泥路边种着一排柳树，路走到百米以上，柳树间出现了一间小小泥屋，屋高只到少年肩膀，里面供着一个黑乎乎的神像。少年猜想，也许是土地老儿。他好奇地凑近脸去，想仔细瞧瞧土地爷的脸，哪想到土地爷竟怕生似的尖叫起来。尖锐的叫声充满了恐惧，刺破雨帘，在田间回荡。
　　少年倒退了三步，这才停下来往里打量。难道土地爷显灵了不成……
　　只见神像旁蹲着一个身穿浅绿色长筒裙的少女，也睁大眼睛在打量他。他不禁觉得有趣，径自“哈哈”地笑起来。
　　这时绿衣少女已站起来。她的头顶险险擦着瓦檐，甚是高挑，头发淋湿了一片，软软搭在额前。浅绿色的裙子衬得她既可爱又脱俗，但是表情却是气急败坏。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探头探脑地干什么！你是贼吗！”绿衣少女喝道。
　　少年给她一通数落，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我就看看……”
　　“就看看！你明明看见我在里面还凑过来‘就看看’！色情狂！死变态！癞蛤蟆！臭流氓！”
　　“唉？我可没看见你在里面。你看这里面黑乎乎的，而且你又蹲下了，是不是。”少年微笑着道。
　　“鬼才相信！谁不知道狼鼻子灵得很，狼眼睛也尖得很，色狼可也是狼的一种！”
　　“你说我是色狼？色狼可是只爱美色呀。那你一定觉得自己很漂亮喽？”少年笑吟吟地看着她。
　　“你……我本来就很漂亮，怎么样！”
　　少年把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微笑着道：“嗯，的确很漂亮。”
　　少女的脸倏地涨红，伸出一只玉指向少年一指，又向右一摆，怒道：“趁姑奶奶还没发威，赶紧给我滚蛋！”
　　少年反而向前两步：“我可不想滚。好不容易找到个避雨的地方，我走了岂不成呆子了？”说着又向前一步，紧挨着少女站到小泥屋里面。泥屋对他来说低矮得很，他只好半弯着腰，下巴有意无意擦在少女那半湿的青丝上。少女大力推了他一把，少年就势坐倒在地，“哎唷”地叫了一声。
　　只见那绿衣少女已跑进雨里，夺路想走。无奈大雨仍旧滂沱，忽然间闪电划过，一个响雷劈头而下，直吓得她花容失色，惊叫着跑回小泥屋。她恨恨地站在屋口的瓦檐下，厉声警告少年道：“你不许过来！”
　　少年笑了笑，把背上的包摘下来放在地上拍了拍，微笑道：“坐这里。”说罢自己曲腿坐到了滴水的瓦片下。少女看了他几分钟，觉得他还算老实，这才终于摸索着进去，老实不客气地把背包当成了凳子。
　　雨虽不见停，雨脚却变得小而细密起来。大概是企图狠狠发泄一场的天空在倒却了半肠苦水之后，忽觉累了。乌云散去了一半，留下了一半。田垄间盛起了浅浅的浑浊的雨水。雨声变轻后，蛙鸣倒似响上了几倍。那是一种奇妙的声音，本身明明鼓噪，却有着使人内心澄明的魔力。少年这样想。
　　泥泞小路上的柳树间，在一间又小又旧的土屋前，一动不动地坐着一个少年，雨落在他眼前，他的眼落在雨里。你若远远望去，不可能得清他的表情，却一定会下意识地认为他在笑。事实上，他的确在微笑。只见少年向身后转过头去，说道：“包里有衣服。”原来小土屋里还有一个抱着膝盖缩成一团的少女，被风吹得时不时打上一个冷战。那少女却把头一偏，说道：“你的臭衣服关我什么事。”
　　少年又坐了一会儿，忽然站起来弯着腰向少女靠去，少女立即站起往墙边退了一步，大眼睛凶巴巴地瞪着他。他捡起地上的背包，随手一拉就是一件薄外套，兴奋了笑了两声道：“原来真的能防水！买的时候全没当一回事，还以为是厂家吹牛呢。”那少女又骂道：“快带着你的破包滚蛋吧！”说着伸出脚就往少年的裤管上招呼。少年仍旧好脾气地笑着，又向前靠了一靠。少女正挪出一只脚要再往后退去，哪知一只手臂搂到了背上。少年微笑着道：“那土墙脏得很，你往那上边靠干什么。”说着手臂一紧，把少女拉得贴上了自己胸口。那少女急得又踢又打，嘴巴早已找尽难听的话往外骂。少年在她耳朵上轻轻吻了一记，轻笑一声，左手箍着少女的纤腰，右手拿起少女的手臂往外套的袖管里塞。少女想挣脱，却哪有那个力气。
　　“好了，来，换一边。”说着换右手去扶少女的腰。
　　“嗯，穿好了。”少年得意地笑起来。
　　“哎呀，不好。”马上他又皱起眉来。原来衣服穿反了，左臂穿到了右袖里，右臂却在左袖里。
　　“嘿，不过这样也挺好。”少年似乎觉得很好笑，抱着少女，忍不住“呵呵”地笑了起来。少女只觉他的胸膛轻轻震动着，这震动传过来，使自己也轻轻颤动。她羞得俏脸通红，心儿乱跳，连骂人都顾不上了。少年调皮地转到了她身后，把衣服整好，一个一个扣起纽扣，然后松开少女，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好了，再坐会儿雨就要停了。”少年重新在瓦檐下坐下来，这一次眼望远山。
　　“流氓！流氓！快给我解开！”少女兀自骂起来，两手背到身后乱抓乱挠，无奈就是解不开又小又滑又多的纽扣。骂了半饷犹如拳头砸在棉花里，自己也无趣起来。
　　此刻闪电是没有了，雷声却还在遥远的云层后低声叫嚣。少年觉得这很像饥饿时肚里发出的声音，隔着层肚皮，听上去闷闷的。就在某只淋湿的麻雀从一棵柳树飞到另一棵上去时，远处的岔路口走来了一个另一个挺拔的少年。他撑着一把伞，拿着一把伞，犹豫了一下，终于往泥路上走来。墨绿色的伞渐渐走近。撑伞的少年看见坐在土屋前的少年，驻足而立，却什么也没说，英俊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土屋前的少年即使没有表情，也像是在微笑，但这撑伞少年没有表情，那就真的没有任何表情，冰冰冷冷。
　　土屋前的少年微笑着向撑伞少年点了点头，正想开口打个招呼，绿衣少女已经冲了出去。她一下子变得容光焕发，眉梢眼角都亮了起来，迫切又甜蜜地叫了一声“表哥”，便往那撑伞少年身上贴去，抱住他的脖子，整个挂到了他身上。偏偏身上反穿着的外套束手束脚，抱了一抱，只得乖乖落在地上。
　　撑伞少年看见少女身上的外套，浓眉微微一皱，询问地看看少女，又看看土屋前的少年。少女一扬眉毛，也挑衅地往少年看去，像是在说：“看你怎么向我表哥解释，我表哥不打到你笑不出来才怪！”
　　土屋前的少年微笑着道：“这下好了，表哥终于找来了。”
　　撑伞的少年又看看少女，少女急道：“表哥，这人变态！他……他欺负我！你要替我出气啊！表哥——”
　　撑伞少年道：“衣服是他的？”
　　少女只得点点头，赶紧接道：“但是他——”
　　撑伞少年道：“谢谢他。”
　　少女怎么乐意，把脚一跺，想说给表哥听这人是怎么样一个色狼，可是那样的话怎说得出口。
　　土屋前的少年却笑笑：“谢什么，被这么漂亮的女孩子穿过，那件衣服恐怕也在窃窃自喜呢。”
　　少女一下跳起来，指着那少年道：“看吧，表哥！真面目露出来了吧！轻薄小人！”
　　撑伞的少年似没有听见，既不生气，也不感激，只是冷冷地看着屋前少年。
　　雨又大了起来。
　　屋前的少年已重新背起了他那防水的旅行包，长身而起，走到撑伞少年面前，问道：“刚到H城，不知这是什么地方，附近有旅店吗？”
　　撑伞少年诧异道：“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背包的少年举起手挠了挠后脑勺，道：“我在火车站外随便上了一辆公交车，睡了一觉，醒过来就到这里了。”
　　撑伞少年自言自语般说道：“这一觉睡得够长的。”
　　背包少年又挠了挠头，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撑伞少年又道：“这里是山脚，居民本不多，更没有旅店。”
　　背包的少年沉吟道：“看来得等车回去了。”
　　这时少女得意地插嘴进来：“这个村只有一路公交，三小时一班，末班车四点半。”这时显已过了四点半。
　　背包少年却似毫不在乎，往四面环顾一眼，道：“不要紧，鲁滨逊爬到树上不还是照样睡得香。”
　　少女向那少年做个鬼脸，挽起撑伞少年的手道：“表哥，咱们回家吧。”
　　撑伞少年被少女拉着走了两步，却回过头来对身后少年说：“你……跟我来吧。”说着把手里的伞递了出去。
　　背包少年的嘴角立刻弯起一个漂亮的弧度，兴冲冲地说：“好呀。”不客气地接过了伞。
　　少女俏生生地喊了一声“表哥”以示抗议，抗议无效，却又不敢向表哥发作。撑伞的少年把伞柄放到少女手中，随在少女身后，一个一个解起她背后的纽扣来。两个人步伐相撞时，少年修长的手指便触到少女背上。少女紧张得不敢呼吸，花朵般的脸微微烧了起来，心里却快乐得恨不得大叫大跳。解完之后，少年接过伞柄，示意她将衣服脱下，接过来，为她披在了身后。这时少女更是将整个身体都偎了过去。
　　墨绿色伞后不紧不慢地跟着一把浅蓝色的伞。蓝色伞面时不时滴溜溜地旋上几圈，甩出八串漂亮的水珠。撑绿伞的少年吹着清脆的口哨，愉快地欣赏着路边碧绿的水田。
　　忽然，口哨停下，响起语声：“朋友，怎么称呼？”
　　绿伞下挺拔的身影微微一顿，道：“表妹潘佳丽。我叫徐清辉。”
　　蓝伞少年忽然轻快地跑了起来，一边跑一边赞道：“都是好名字，人如其名！”几步跳到绿伞前，双手一揖，装模作样地粗声说道：“在下萧无忧！”
　　徐清辉深深看了一眼跟前的含笑少年，心内暗暗道：“人如其名，恐怕要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