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香记》飞樱

31、第三十章

　　“够了，你们都退下去吧。”

　　当一切忙乱尽归于寂静，那去而复返的御医正跪在床前，为床上躺着的那人把脉时，那人忽然开了口，语气还是静静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在床边各据一隅守候着，却互不注视也不说话的贾午及齐王世子司马冏，闻声急忙都趋前了几步。

　　看到床上那人憔悴惨白的脸色，贾午心里一阵痛，不禁厉声向那位又被急急请回的御医道：“怎么？你已经向陛下回报，说齐王身体无恙，可以择日出京了吧？”见那御医吓得只是又点头、又摇头，一声也不敢吭；她的怒意更盛。“那么，陛下怎么说？”

　　那御医早被贾午的威势吓得缩作一团，抖抖索索地叩首道：“回、回四小姐，陛下说……齐王无疾，当真可喜……唯称病不出，逃避责任，未免……”

　　“未免什么？！”一旁的司马冏年少气盛，早被御医转述的话气得脸色发青；此时禁不住这御医吞吞吐吐，遂出声催问。

　　御医吃这一吓，更是魂不附体，结结巴巴脱口而出：“未免……居心多诈！”

　　床上的司马攸，忽然发出一阵天翻地覆的剧烈咳嗽，急忙以袖掩面。等到他喘息稍平，拿开衣袖时，那袖口上早已沾了许多鲜红血迹，触目惊心。

　　贾午一眼看见，心中又急又痛；而司马冏已愤然一脚踢翻那御医，厉喝道：“你大逆不道，妄言欺君，挑拨陛下和我父君臣兄弟情分，该当何罪？！”

　　那御医不敢分辩，只是爬起身来伏在地上，不断地叩头。司马冏正待继续痛斥下去，却听得司马攸轻声一叹，低低说道：“够了。不要再吵吵嚷嚷下去了。我不需要你们了，你们……全都退下去吧。”

　　司马冏一愕，正要再问，贾午已经拦住了他。他气恼地瞪着贾午，但贾午脸上的神情却是那么了然而平静，如一潭波澜不兴的静谧湖水。那神情忽而折服了他，他恼火地一哼，对着身后的仆婢人等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贾午也正要跟随着众人退出屋子，司马攸忽然又声音微弱地说：“午儿，你……留下来。”

　　司马冏闻言，俊秀的双眉一皱，仿佛忽然想起什么，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曾经发生过的事，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记忆里；但是他紧盯着床上重病的父亲、和身旁面容平静的小姨，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就静静退了出去。

　　当这房间里最后只余他们两人时，贾午脸上勉强维持的镇静神情终于崩溃。她回身奔到床边，俯身望着他的面容，鼻尖一酸，泪就涌进了眼里。

　　“大姊夫，你不要死……好不好？好不好？让御医来替你诊视吧，我保证他不敢再在陛下面前胡说八道了！也许陛下一直都误会了你，可是只有活下去，才能有误会澄清的一天呵！假如你就这样放弃了，陛下……也还是不会惋惜你，不会关心你；为什么不再努力呢？为什么不再为自己争取呢？”

　　司马攸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注视着贾午的目光，既温柔、又怜惜。

　　“呵，午儿，你还是你，还是那个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轻言放弃的、充满了勇气的小午儿……可是我却再也不再是我了，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满心希望的少年了——”他低叹，语气里似有一丝低回的忧郁和惋惜。

　　“但我也因此而放心了。因为即使没有了我，你还是可以活得很好，还是会一直对未来充满了期望，还是可以一直为自己的目标而努力……午儿，我一直以为，你仍是当年那个天真而有些小心机的小女孩，仍然需要我的关怀和指引；但我现在终于了解，原来你早已经长大了，大得……即使遇见了再多的痛苦，你也比我还要有勇气去面对……”

　　他伸出手来，一下一下轻抚过她的如云秀发。他凝视着她的眼神温柔，如暮春午后的微风，却在霎时间穿透她深藏的内心。

　　这轻柔的抚触，一瞬间在她的眼中迫出了大颗的泪珠。他的微笑太轻浅，他的抚触也太温柔；他的注视里仿佛蕴含着几千几万种复杂难解的情绪，可是在这一刻却全都化为低低的一声叹息。他的凝视宁静如湖，幽深如海；广袤而宽容，却不再有未来在其中。他，是在与她诀别呵！

　　一念及此，她胸臆间挤拥着的心酸，忽而全部化为汹涌的悲伤泪意，来势汹汹地，就要一举攻占她整个心灵。她再也顾不得那些应有的礼仪、伦理、举止、隐讳，或那许许多多无法形容的情绪和理由；她蓦然扑进了他的怀里，无法控制地脆弱哭泣。

　　“不，大姊夫，你活下来，好不好？即使你没有了其它的家人，还有冏儿，还有我！我们都是你的家人，我们都那么期待着你能过得幸福——”